和风徐徐,春樱招展开的枝条摇曳着,披上一树煦煦暖光。
加州清光涂完一只手,略一打量光亮的鲜红甲油,语调轻缓。
【我说你,也别老对主人那么冷淡啊。】
同坐在檐廊下的他漫不经心地笑:【骄纵又刻薄的大小姐……我可讨好不来啊。】
有些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加州清光转移话题。
【你最近还在做那个梦吗?】
隐在屋檐阴影下的眼眸难以察觉地一黯,他淡淡一笑,有些出神。
【……啊。每天都是。】他说,【我没有看错,冲田君带着的刀是我。】
【可是,明明当初去池田屋的是我吧?】加州清光凝眉,【你大概是太怀念冲田君了。】
他不置可否。
【或许吧。】
……
——那个梦,分明是预兆。
思绪飘荡着,乱刃加身的血色画面犹如浮光掠影倏忽而过,场景变换。
……
拎着本体从手入室出来,一路穿过走廊回到与加州清光同住的房间,他脸色苍白,忍着伤口传来的痛楚拉开门。
屋里空无一人。
他有些意外,将将迈进屋,身后传来加快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似乎才回本丸的加州清光。
对方轻松的神色在视线触及他略有疲倦的糟糕面容后沉了下去,止住步子,因为愤怒,捏紧刀鞘的手臂微微发抖。
【主人没给你手入吗……?】
【免了吧,】他不动声色地振作起精神,【劳动她贵手,恐怕死得更快。】
【……我去劝劝主人。】加州清光忍耐似的闭了会眼,利落转身。
【清光。】
他很少单独叫他名字,这会语气短促的一唤,果然阻住了加州清光的动作。
【不是什么重伤,休息几天就好了。】
【可是……!】加州清光皱眉。
他笑说:【最近西原大人刚升任金曜组组长,‘大小姐’正气得像斗鸡一样呢,何必自讨没趣?】
加州清光默然,脸色难看地站了会,跟着他进了屋子。
他在矮桌边坐下,问:【你去出阵了?】
【……是万屋。】加州清光也不想再提及有关主人的话题,转而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包装袋递给他,【喏,送你的。】
【什么啊?】
他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三两下拆开包装,一对樱花发夹落在了手心里。愣了愣,他伸手拨了拨额前被削掉一片而变得奇怪的刘海。
【幼稚死了啊。】
虽然这样抱怨着,他却把发夹别了上去。
加州清光忍不住笑:【挺合适的嘛。】
他微微撇嘴,把另一个多余的发夹扔回去。
加州清光接住发夹,收敛笑容。
【下次出阵,你要是再和队伍脱节孤军突进,掉的可就不是头发了。】
——如果不是突然出现了检非违使,鸟羽根本没有危险。
心中自动反驳了一句,再次翻涌起来的焦躁和压抑让他胸口微窒,顿了顿,才显出如常的温和表情,答道:【嗨嗨,我下次注意。】
……
大和守安定与审神者相处得并不好。
不、或者说相看两相厌更为合适。
他来到本丸的时间很晚,虽然因为异常眷恋前主冲田总司而对新的主人隐隐抗拒,但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疏远抑或不敬——正相反,付丧神的举止找不到什么错处。
可是审神者对他的厌恶和轻蔑却是显而易见的。
呆了半个月,大和守安定才弄清楚了这反感由何而来:显赫家室宠溺出来的骄纵自我不过是次要因素,源头在另一名女审神者身上。
名为西原郁的女性同审神者矛盾极深,却偏偏是同一批入职,本丸也相隔不远,以至于演练时常被安排在一起——每次见面,审神者总要惯例般讥嘲贬低西原郁一番,对方倒是不理会她,就更惹得她脾气暴躁。
引起双方对立的具体渊源大和守安定自然不知道,不过,因为西原郁身边只有一个付丧神,又一直和她形影不离,于是审神者连带着这个付丧神也恨上了。
很不凑巧,那也是大和守安定,于是他连带躺枪。
新主人既然是个刻薄寡恩的家伙,他就更怀念冲田总司,不再费心伪装自己的态度。一来一往,和审神者的关系越发恶劣。
——不被手入倒算不上特殊待遇,审神者本来也很少管付丧神死活,受伤了自行手入然后等待自愈才算正常情况。
幸亏审神者不常呆在本丸,不然付丧神早都死光了。
由于加州清光居中调停,本丸勉强平和了月余,之后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是西原郁升任金曜组组长一事。
得到消息的审神者把卧室的东西砸毁大半,恶毒的咒骂在田地里都能听到。
【——卑劣下贱的杂.种!竟然要堂堂源氏姬君受她辖制……家里的人都老糊涂了吗?!】
那段时间大和守安定正被诡异的池田屋梦境搅扰得心浮气躁,一时不慎撞上了审神者的枪口。
练度不高的付丧神被命令单独前往池田屋,气急败坏的审神者甚至利用主从契约下了令咒,确保他能厮杀到流干最后一滴血。
由此肇始,引发了囊括整个本丸的碎刀事件。
……
思绪纷纷扬扬落定,大和守安定自记忆中抽身,微微抬眼。
池田屋内的刀光血影消退,触目所及,无数赤红光线交结蔓延,如同蛛网般密布在黑暗之中,收缩鼓动,和着心率的节奏。
目光汇集之处,虚幻黯淡的太阳升起。太阳的核心中,一小块玉质碎片闪烁不定。
那是属于八尺琼勾玉阳玉部分的一块碎片。
有赖于三神器之威,他才会在池田屋碎刀后重新复活。
视线里,维持着他存活状态的、由火光构筑的蛛网忽然一阵扭曲,腐朽的迹象持续了一个呼吸左右又隐没不见,然而随同袭来的吞噬一切的痛苦却持续了好一会才消失,让大和守安定的意识几乎在冲击中溃散。
诅咒增强了。
他这样想着,忽然产生了一种荒诞感,如果身处现实,恐怕立刻就要笑出声来——但是紧接着爆发的却是几乎无法抵御的悲恸和无望。
【啊啊,斩不动了。】
——冲田君?!
大和守安定脱口呼唤。
【老婆婆,我已经……斩不动了……】
然而冲田总司离去前微弱的叹息只是渺渺茫茫地回响着,渐渐离他远去了。
——冲田君!等等!
——等等我啊!
少年徒劳地想要追随而去,却最终停留在了原地——这不过是意识构建出来的虚幻之所,只有他自己茕茕孑立罢了。
而冲田总司,早已病殁。
他茫茫然举目四顾,阳玉碎片渐渐没入黑暗,连带着纵横交错的光网也蛰伏下去,寂静沉沉拥来。
脚下一空,他向下坠去。
——【大和守先生?】
轻柔又担忧的嗓音阻挡了付丧神疲倦阖眼的动作,他在急速的下坠中倏然睁开眼,听到那声音又一次响起。
——【大和守先生。】
这声音叠加环绕着,托住了大和守安定下坠的身体。
……
付丧神自昏睡中醒来后眼前一片漆黑。
他本来以为是环境里无光导致,但逐渐恢复感知后,眼部不同寻常的痛楚和怪异感使得心中一沉。努力尝试着想要适应黑暗,等了半晌,却仍旧毫无起色。
——他甚至感觉不到眼睛部位有东西存在,只充斥着怪异的空荡感。
“喂,你在吗?”
大和守安定低声问道,右手摸索着,死死握住冰冷的刀鞘。
没有人回应。
他有些发抖的左手无意间碰到了滑落的、原本盖在身上的羽织,雨水未干,触上去一片潮冷,他反而镇定下来。
——【我跟着你,大和守先生。】少女似乎正望着他,双眸明亮,忐忑却燃着光。
付丧神沉默了一会,起身披好羽织,在一片黑暗中慢慢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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