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行驶了多久,在晏阳感到倦怠时,马车的圆窗无声无息地合拢了起来。被截断了唯一的光线来源后,黑暗突兀地攫住了车内空间。
因为惊诧而不由自主地微微离开座位的身体,在晏阳反应过来后回到了原处。她不自在地抿了抿唇,绷直脊背,略为不安地向身旁压切长谷部所在的位置探出手。不过很快,她就想起了付丧神算不上亲近的奇怪态度——手指蜷缩着,有些尴尬地僵了一瞬,悄悄往回收,却在半途被截住。
布料触感细密而柔韧,隔着手套握住她的手骨节匀称,肌肤的温度若有若无地透出。
隔着黑暗,压切长谷部的声音响起:“您不必害怕。”
晏阳怔忪着望向他。然而付丧神的面容完全掩在了无法驱散的暗影中,只能捕捉到隐约的轮廓。
“……嗯。”晏阳局促地眨了眨眼睛,嘴角弯起细小的弧度,“谢谢你,长谷部君。”
“只要是您的愿望。”
简洁的答复后,压切长谷部又沉默下去。
黑暗持续的时间漫长而又短暂,伴随着再次徐徐展开的窗户,燃烧的日光与翻涌的云海如画卷般铺陈在了天地之间。
车厢被点亮的那一刹那,压切长谷部垂眸,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手。晏阳慢了半拍,轻轻咳了咳,两手交握着搭上膝头,看向窗外。
苍穹辽远,太阳正散发着无穷光芒,云的波涛自马车下辐散开,彼此追逐着奔腾向四面八方,直达天地的尽头。
惊呼被克制在唇齿间,晏阳兴奋地倾身靠向窗户——
顺着风,一声长长的凄厉嘶鸣骤然传来。
马……?
她诧异地坐直身体,询问般转头看向身旁的压切长谷部——付丧神眸光一厉,瞬间拔刀劈开了车门!
猝然被拉起的晏阳险些撞到车顶,不知所措地踉跄往前迈步,看着压切长谷部扬刀一撩,架住了迎面而来的刀锋。
随着金铁相击的铮然一响,车身剧震,顷刻间向着前方垮了下去——马匹与车身之间固定用的绳索齐齐断开,受惊的马儿狂躁地扬起前蹄发出长嘶,分开向着不同方向跑去。
罪魁祸首逼开匆忙出刀的压切长谷部,一个漂亮的翻身跃上了逃窜的其中一匹黑马。他身上几乎被鲜血浸透的残破羽织飞扬起来,依稀可辨原本的浅葱色。
“大和守安定……!”压切长谷部怒喝,神情中却夹杂着几分意外。
这一连串变故发生的时间异常短暂,被陌生付丧神遗弃的坐骑甚至才刚哀鸣着坠入了云海——目不暇接的晏阳终于感到了迟来的慌乱。失去马匹拉扯的车身已经有一小半沉入了云中,涌动的云雾漫过她的脚踝,带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晏阳脸色惨白,拽住压切长谷部衣摆的手有点抖,张嘴想说什么,却被迎面而来的狂风堵了回去。
压切长谷部脸色难看地咬牙,但旋即就压下了一切负面情绪,带着她跳上了车顶。
咆哮的风声刹那充斥了听觉。
此起彼伏的云涛彼端,飞檐重叠的巍峨雄城耸立着,熠熠光辉闪耀,仿佛第二个太阳。从城中追击出来的骑兵们正迅速接近,有部分带着弓箭的已经拉满了弦。
——箭锋所指,是他们所在的方位。
晏阳用胳膊遮住半张脸,不敢置信地大声喊:“他们要攻击我们?!”声音刚出口就被暴烈的风撕碎,仿佛昭示着岌岌可危的处境。
压切长谷部收回视线看向她,眼底天光云影徘徊,酿成薄而冷的色彩。
晏阳灵光一闪,目瞪口呆:“——跳下去?”
“请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您的。”
付丧神露出微笑,带着隐隐弥漫而起的狂气。
“喂……!”
抓狂的晏阳刚要挣扎就被他按进了怀里,坠落感升腾,瞬间掐断所有没出口的抗议和尖叫——翻涌的云霞已经扑面打来,箭矢尖啸着,擦着她的发尾射向远处。
虽然说着要跳,但压切长谷部暂时只带着她回到了车厢里。已经被云雾充塞了一半空间的车厢让晏阳觉得自己正浮在海中,有些窒息般呼吸不稳。
压切长谷部一手牢牢拽着她,一手在云中摸索了会,提起一只小东西。
是那只完全被抛到脑后的车夫式神。
“把马叫回来。”付丧神命令道。
晕晕乎乎的式神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双手一合结出一个手印。
晏阳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你怎么知道它能控制马?”
“马没有缰绳,”压切长谷部冷静道,“只可能是直接控制。”
短暂的交谈过后,奔驰回转的两匹马已经进入了视线,包括被陌生付丧神抢走的那匹。晏阳幸灾乐祸地瞪了那人一眼,对方立刻极为敏锐地望了过来。
——被称为“大和守安定”的少年,面容与万屋中陪伴在西原郁身边的付丧神一模一样。
“果然……没认错。”压切长谷部低声自语。
没认错?
晏阳迷惑了一刹。
【第一把被碎的刀,名为大和守安定,与加州清光同为冲田总司佩刀。】
同西原郁的谈话在脑海中闪过,她霎时猜到了什么,一脸意外地睁大眼睛。
视线中,作为传说中碎刀事件□□的付丧神一夹马腹,染血的手按住了哀鸣着扬起前蹄的黑马脖颈,发出一声厉喝!
朱红火焰从他身体中绽开,燎天而起,不过转瞬,周围的云海、苍穹甚至日光都化作了燃料,鲜艳欲滴的红鼓动着,如同活物一般——晏阳只是远远看着,身体中就像有无名烈焰烧起,带来无法抑制的痛苦。
她难受地攥住心口的衣物,头晕目眩中被压切长谷部拎上了马背。
“往下走!”压切长谷部环住她,催促手忙脚乱揪住马鬃的式神。
式神慌张回答:“啊……是、是的!”发出一声唿哨。
得到命令的黑马向前冲出,调整了几步后蹄下蓝色火光大盛,身体冲着云海之下奔去。然而堪堪迈入云海不过一步,天地蓦然一暗,除了大和守安定引起的朱红火焰外,所有的光芒都消失在了突兀降临的黑暗中。
——仿佛一只缓缓睁开的眼睛,银色满月出现在天穹之上。
与月亮一同到来的,还有无可抵挡的寒意。连思绪都要静止的严寒席卷了一切,目之所及,云海也凝固在了月光洒下的那一刻,唯独红色的火焰还在燃烧着。
狂风噤声,留下绝对的寂静。
月亮微微一暗又亮起。
被强行定在原地的晏阳心头一窒,恐惧如潮水般淹了上来——那根本不是什么月亮,而是一只银色的眼睛!
高悬天空的月之眼俯瞰而下,冷淡的“目光”落在了火焰中央的大和守安定身上。少年一声闷哼,捂住了左眼,伴随着不停涌出的鲜血,比周围火焰更加艳丽、心脏般的赤色光焰从他的眼中亮起。月光宛如五指,将他从马背上托起,那藏在眼中的赤色光焰躁动着,绽放出更强烈的光芒。
付丧神指间,鲜血不断坠落,几乎把月光浸红。他踉跄着半跪下去,拼命压抑住身体的颤抖,还在试图拔刀反抗。
月之眼稍稍起了些变化,“目光”投向出云城。
——隐约空山一声鸟鸣,一线刀光自天外斩来,细如涟漪,宕过那轮银月。
光辉摇晃着,一道裂痕出现在月之眼表面。带着阴晦的怒意看了出云城一眼,银月合拢,消失在虚无中。
夜幕退去,阳光重新照耀天地,驮着晏阳的黑马继续向着云海下冲去。她忍不住回头,不远处的半空,伤痕累累的付丧神同样往云中坠去,然而他下方的那片云海诡异地沸腾着,形成一个扭曲的黑洞。
晏阳瞳孔一缩。
——黑洞的边缘正巧把她和压切长谷部包围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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