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死遁二

    收好了摄像机,孔爵又补充了一句,说就算是最厉害的人,也只能看到他人的因果藤,无法看清自己的。

    “所以,你一直无法看到自己身上的因果藤?”

    “是这样。”孔爵很是自信地笑着,“不过,就算看不到,我也能猜到自己身上的因果藤大概是个什么样子。”

    陆尺的视线在他身边转了一圈,默默扫过那些过分明艳的花朵,以及活力十足的嫩绿枝叶。后者则是得意地理了理衣领袖口,不假思索道,“肯定是和我本人一样,魅力十足光彩照人吧。”

    陆尺:“……”

    这种可怕的自知之明,真是……

    “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摆完了耍帅的pose,孔爵两手交握,以背诵什么古文的认真语气说出了这句话,而后看向陆尺,“恶果从恶花中结出,往往丑陋还令人作呕,相反,善果善花则象征了一个人的福运,看起来也更加美好。所以在驱邪师的眼里,一个人的品行究竟如何,其实是一目了然的事。”

    这样的规则倒是出乎陆尺的预料。

    当初在看到那个恶鬼时,他还曾暗自感到失望,以为这不过是一个恶人也能变成恶鬼继续行凶的可悲位面,并不像自己这个世界的鬼怪小说里一样,只有含冤而死的人会变成鬼回来向恶人复仇。

    如今看来,有了这个因果藤的存在,这样的一个位面,似乎也不糟,甚至还可爱得很。

    陆尺心情忽然好了起来,也就比刚认识孔爵时放松了许多,一手撑着脸颊支在桌上,微微歪头看向孔爵,眼里带着些湿漉漉的笑意,“那你看,我呢?”

    他的语速平缓,轻轻上扬的尾音如同松鼠高高翘起的毛绒尾巴,软绵绵地勾在了孔爵的心尖上,卷成了让人呼吸一滞的形状,

    “在孔先生眼里,我的因果藤是什么样子?”

    “你的……”

    孔爵下意识地开口,才察觉到自己的嗓音有点低哑,强作镇定地咽了口酒,才找回自己的本音,“你的因果藤,是我见过最奇特美好的一个。”

    他朝着陆尺伸出手,越过不大的餐桌,保养得当、宽厚有力的手掌悬停在半空,像是要去触碰对面那人的发丝、脸颊一般的手势,虚虚收拢,作出轻捧着什么东西,慢慢抚摸的动作。指尖一点点游移,顺着看不到的线条,在陆尺的周身缓慢挪动,从脸旁来到手背旁边,再到胸前。

    “这里有一根白色的藤,叶片很少,而且小,从这里绕过来……这里,是已经结出的果实,透明的。你的因果藤很少,也很短,就像初生的婴儿那样,我从未见过一个成年人像你一样。但初生婴儿的因果藤,是很难开花,更无法结出果子的。”

    手指或收拢、或张开,在半空勾勒形状,画出一道道曲线,细数每一片枝叶花瓣,在晶莹如钻石珠宝的果实上以指尖轻点。他的手指间缠绕着安抚情人般奇异的温柔,轻言慢语里吐息着艺术品似的痴迷欣赏。

    “白色的藤蔓象征无垢和纯洁,它和你的肤色很配,还有这些……嫩绿的细藤,它们的花从这里垂下来,也是很淡的颜色,淡金色,浅蓝色……还有它。”

    是一双适合弹奏乐器的手,也是一副适合夜夜念诵情诗的嗓子。

    “我听说,像这样的善果,是只有寺庙里的得道高僧,或是道观里的修仙之人才能结出的,因为它意味着将生死置之度外。陆尺,它比天下最昂贵的天然钻石还要罕见。”

    明明是丁点都没碰到陆尺的动作,却又带着模糊不清的暧昧,仿佛直接触碰到了比肌肤更加隐蔽、私密的地方,让陆尺不由得有些紧张,微醺的酒意后知后觉地冲上了头,浑身都跟着不自在起来了。

    偏偏孔爵是一边抚着,一边向他细细描绘着因果藤的形状、颜色、气味,让他不由得跟着一句句的话语在脑海里勾勒画面,不忍打断。

    “我真的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经历和灵魂,才能让你生出这样的因果藤,陆尺。”

    孔爵的身体前倾,仿佛若是没有这张桌子,还有这满桌的菜肴挡着,他就要凑到陆尺的近处去,让低语声贴到耳边,然后将两人的因果藤相互交缠,打上一个又一个死结,交织成扯也扯不开的网。

    被这样带着灼热温度的视线盯着,盯着自己的人,又是这样一个样貌、实力、身份都数一数二的年轻男人,若是换了旁人,怕是早已脸颊红透,大脑一片空白了。陆尺却只不自在了一小会儿,唇色被佳酿染得湿润粉红了些,垂眼冷静了片刻,便恢复了自如模样。

    他抬起头,没有忘记自己想要知道的事,乌黑的眼看向孔爵,出声反问,“只看到了这些吗?应该还有些别的吧。”

    的确是有的。

    孔爵停了手,听到对方如此笃定的语气,也不隐瞒了,毕竟人是最了解自己做过什么事情的。

    “还有一条紫色花藤,以及一朵结在另一处的,已经枯萎、失去原本颜色的玫瑰干花。”

    前倾的身体回收,孔爵眼眸微暗,收回乱动的手掌在身前交握,又恢复了那认真的模样,前一秒还流转在二人间的旖旎气氛,也因此暂时得以冷却。

    “紫色花藤上没有任何花叶,却有曾经结出果实的痕迹,按照颜色来说,应该是与杀伐有关的因果。恶果已落,因果了结,驱邪师不会因此找你的麻烦,我也不会因为单词的紫藤就对你产生偏见。”

    毕竟,最不可饶恕的杀孽,生出的就是焦黑色的恶因之藤了。孔爵回想起陆尺的身手,忽然想起了早已落没、与现今主流驱邪观念相互对立的另一个驱邪师流派。

    据说,继承了那个流派的驱邪师,都是背负着紫色因果藤的厉害之辈,也是今天这把木质诛邪剑的缔造者。

    陆尺听了他的话,暗自松了口气,新位面有太多神奇的规则,他心知自己手里并不干净,像那个炸弹犯一样的凡人,无论是修战神时,还是修死神时,都在他手里死过不少,他可不想因此被那些驱邪师盯上,太麻烦,“枯萎的玫瑰干花又意味着什么?”

    孔爵露齿一笑:“只有在一段因果被人彻底遗忘、抛弃,与其欠下因果的另一人却不肯放弃,花才会呈现干涸褪色的状态。”

    陆尺摇摇头,这时候却突然不肯信了,“不可能的,一定还有其它解释。”

    他活了数千年,虽然记性不好,但被他遗忘的只有零碎的小事,若是真欠下了什么,或是被别人欠了,绝对不会忘得一干二净,到底是半神之体,怎会像那些凡人一样脆弱?

    孔爵没再和他争辩,不置可否喝了口酒,叹道,“驱邪师们对因果藤的研究还很有限,也许吧。”

    陆尺没问,他也就没再多说。

    因果藤,不光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性,过往,还能看到人与人之间的缘分。陆尺那朵象征了爱情的玫瑰花已经干涸褪色,也不是坏事,旧的既然已经遗忘,那就忘了吧,再也别想起才好。

    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旧的去了,结出新的。

    “其实,很是驱邪师老了以后,没精力再和鬼打交道,就会改行算命。”趁着上新菜的功夫,孔爵转了话题,“凡人不知道,但真正算得准的,都是靠研究因果藤算的命,我在这方面倒是不太在行,不然的话,也不需要专程来询问你有关那个恶鬼的事了,直接看他身上恶心的因果藤就行。”

    陆尺看着眼前的小碗豆花,忽然就想起了那一坨坨腐烂肉瘤般的所谓恶果,缓缓放下了勺子。

    孔爵还不知道他也能直接靠肉眼看到因果藤,只以为陆尺是被那恶鬼的样子恶心到的,“为了交差,我得弄清楚完全的缘由经过才行,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不会在档案里透露你的真实姓名。”

    “谢谢。”陆尺点头,“其实我了解的也不多,只是他在抢劫会所时,我也恰好在场。情况比较危急,腰斩了他的那个人,就是我。这件事,还请孔爵先生为我保密。”

    孔爵:“将炸弹带去顶楼天台,最终牺牲了的那个人……你看到了吗?我还以为会是他动的手。”

    “抱歉,我不记得了。”

    陆尺微笑着,给出了与其他人质别无二致的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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