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慈诚然没吐出多少东西,但她能吐出来的基本都沾着沈清和的衣服上了。
沈清和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整个人都僵住了,机械搬地低下头,不可置信地俯视着她。
谷慈的脑袋晕乎乎的,吐了好一会儿才吐干净,觉得甚是舒服,但觉得面前这个什么东西有些异味,本能地退开。
一抬头,对上沈清和漆黑的双眼,像要杀人似的。
她惊悚了。
“我、我……”谷慈瞬间清醒了,僵硬地看着他身上的狼藉,语无伦次,“……对、对不起!我……”
完了完了完了。
沈清和的手握了握拳,又缓慢地松开,沉着脸道:“你是第一个敢往我身上吐,但我没有杀了你的人。”
谷慈讶然道:“以前……也有人往你身上吐过吗?”
“如果有的话我就已经在牢里了。”
“……”
沈清和就这么站在原地不动,污渍从领口往下沾满全身,比谷慈第一回见到他时还要狼狈。
“我……我一定帮你洗干净!”
谷慈伸手想脱下他的外罩,但沈清和却抓住了她的手,“你没发现你的脸几乎没有血色吗?去看大夫。”
“可是你的衣服……”
沈清和粲然道:“你可以病好了再洗。”
“……”
谷慈的脑袋又开始发晕,眼前一片空白,差点站不稳,赶忙用手扶着桌子。
沈清和见状向她伸出手,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惨不忍睹,索性将外罩给脱了,只余下一件白色大袖中衣,就这么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谷慈本是闭着眼睛,双脚突然间离地,惊呼一声,“……等等!”
沈清和面无表情道:“你应该躺下来。”
他本以为她只是看起来瘦弱,没想到真的这么轻,轻得令他好想……颠两下。
但他忍住了。
谷慈红着脸将头别开,尽量不靠在他身上,但男子的阳刚之气依旧令她无所适从。
她先前只是觉得沈清和长得好看,没了,就是个小孩子,从未与他如此近距离相处过,靠在他的胸膛上,连他的呼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心脏“扑通扑通”猛跳,谷慈只好捂着眼睛,不知过了多久才被沈清和放在卧榻上。
“我去请大夫。”
谷慈晕得不行,迷糊之中“嗯”了一声,很快便睡过去了。
***
当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身边有沈清和与另外一人的说话声。
睡了一觉精神好了许多,谷慈睁开眼,看见对面站着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夫,有些吃惊道:“……楚大夫?”
大夫闻声回头,和蔼笑道:“小慈姑娘醒了啊。”
他说完走到床头,给她诊了一下脉,皱着眉问:“你近来每天睡多久?”
谷慈移开眸子,似乎有些心虚:“够睡的。”
“不必瞒我。”
她这才小声道:“两三个……时辰吧。”
一旁的沈清和惊讶道:“你就睡两三个时辰吗?”
楚屹闻言,神色更加严肃,厉声道:“你忘了你爹的事吗?”
谷慈没有回答,低着头。
楚屹从多年前起便是给他们家看病的大夫,当年也是他诊出她父亲患了不治之症。那时便叮嘱过她不要太过劳累,以免重蹈覆辙。
“从今天开始,每天休息时间不得少于四个时辰。”楚屹走到桌旁,提笔写方子,“你没什么大碍,不过是睡得少了加上劳累;但若再这样下去,可就不止是喝两服药就能好了。”
谷慈默默点头,“多谢楚大夫。”
楚屹将药方交给沈清和后,叮嘱了两句便走了。谷慈靠在床头揉了揉眉心,一睁眼注意到沈清和不知何时走过来了,坐在床边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怎、怎么了?”
“我很好奇。”他一本正经道,“一家书院值得你如此不要命吗?”
谷慈淡淡垂下眸子。
“三年了。”她叹了口气,“我爹去世已经三年了;我存了三年的钱,可是完全不够。”
沈清和道:“我可以赞助你。”
谷慈摇摇头,难得露出无助的神色,“就算存够了装修的费用,书院开了之后也需要钱来维持。你可以帮忙一次,难道能帮一辈子吗?太不现实了。”
沈清和没有回答,突然站了起来,“明天我会去帮你请假,你病倒了我很困扰。”
谷慈微讶地抬头:“……困扰?”
“我的门坏了。”
“……”谷慈无奈地摇头,“我不会修门,你可以去找工匠师傅来修。”
沈清和摊开手:“我不轻易相信外人。”
谷慈愣了一下。
似乎不知在什么时候,这个人将她圈进了他的生活之中。
“那你就只能自己动手修了。”
沈清和露出得意的微笑:“哦,这必然是难不倒我的。”
谷慈注视着他的笑容,心情也不自觉好了一些,摆手道:“你不用帮我请假,我没事。”
“你没听到大夫说什么吗?”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如果你再这样下去,会死,不是开玩笑;不珍惜性命的人连废人都不如。”
他最后一句话显然是认真的,露出了和平时截然不同的严肃表情。谷慈只好妥协,脑袋还是晕晕的,“那麻烦你熄灯,我先睡下了。”
沈清和应了一声却没有动身,站在床边细细盯着她的脸颊,虽然有些苍白,但俏丽半分不减,五官秀气玲珑,精致动人。
他缓缓伸出手探向她的脸,继续上次在厨房未完成的事,轻轻捏了一下。
果真软软的。
***
次日一大早,学堂的孩子们个个打着哈欠来了,有个小小的身影跟着上舍的学生挤了进去,终于挪到林昔白面前,仰起一张笑脸,“林先生好。”
林昔白一转头便看见张羽站在他旁边,摸摸他的脑袋:“不害怕了?”
“不害怕了!”张羽奶声奶气道,“林先生说男孩子要勇敢,我才不怕鬼呢!”
林昔白微微一笑,只问了几句大概的情况后,张羽便连忙赶回下舍去了。宋先生一向凶得很,他固然害怕迟到。
林昔白收拾好东西后准备去上课,一进屋便觉得这里有什么异常。
他环视讲堂。
如往常一样,这里坐的都是十来岁的学生,小一点的不过八岁,个个稚气未脱,聪敏可爱。
除了最后一排坐着个明显不是学生的人。
只见沈清和就这么坦然地坐在最后面,旁边的几个学生纷纷惊讶地看他,窃窃私语。
小学的确是不限年龄的,但这么大的人一般都不太好意思来,嫌丢人。学生们也是第一回见到年龄差距这么大的同窗,都表现得很不可思议。
林昔白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从容不迫地将手里的书放下来,让学生翻开书先温习昨天讲的内容,平静道:“那位学生请随我来罢。”
沈清和就这么跟着他出去了。
“有事吗?”
沈清和答道:“我是来帮谷慈请假的,不过我不知道应该去找谁;她这个月都不会再来了。”
“请假?”林昔白略略讶然,“谷姑娘从不请假,是出了何事?”
沈清和看着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她从认识你之后便开始迟到、请假,你就没想过这是为什么吗?”林昔白冷然道,“不是所有人都像她那么好,不要把运气当成福气。”
沈清和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直到林昔白回去上课了也没答上来。
他去衙门的路上一直在思考这件事,赵翔对于他的到来感到很是吃惊,忙问:“沈先生……小慈姑娘呢?”
“谷慈生病了。”沈清和道,“我是来替她请假的。”
赵翔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谷慈生病了,这意味着他们就要和沈清和本人打交道了,这简直是个鬼故事。
一干捕快们全都精神了,领着他去先前找到的女尸那里。
女尸的身上一件能证明身份的信物都没有,只有一个贴身的平安符,衙门贴出告示已经快一天了,但到现在也没人来认领。
仵作道:“如先前验的结果一致,死者身中两刀,喉咙处的刀伤是致命伤,应是当场毙命,死前未受虐待和侵犯。”
沈清和点点头,盯着女尸看了良久。毕竟死后被抛尸在较凉的井中,这具女尸腐烂的速度很慢,面容清晰可认,是个体态丰盈的美人。
“肤色白皙光滑,衣料也是上等,手上却有厚重的茧,说明生活在非常富裕的地方,应该是个地位较高的仆人。”
他又将那个平安符拆开,细看一遍,“这个东西虽然哪里都能求得到,不过每个地方都会留下不同的标记——她是从京城来的。
如果是跟随户主一起来的,失踪了这么久,必定早就有人来报案了,但却没有;她显然是一个人来的,应该是去探亲。”
赵翔点头道:“她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应该是被劫杀的。”
“看起来的确是这样,不过不太可能。”沈清和目光明澈,“尸体是被一辆马车运走的,还特地扔在不会有人去的书屋,这一切太周详了,普通的劫杀不会这么大费周章,况且还没有找到她真正遇害的地方。”
赵翔随后便差人再去龙腾巷一趟;沈清和看着那个被作为证物存起来的平安符,突然眼前一亮。
哦,平安符。
虽然他丝毫不信鬼神之说,但谷慈显然是相信的,她不仅相信这些,竟连流星都信,真是太愚蠢了。
沈清和直奔一座寺院,正好花朝节的祈福尚未结束,便去求了一个平安符,又是跪拜又是听诵经,到了傍晚才得以回家。
他手里捏着平安符,想象着谷慈应该会高兴得立马从床上蹦起来,颇为愉悦地推开门,看见她的屋子里亮着灯。
哦,原来已经醒了。
沈清和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容,堪堪到屋外时却听到了谷慈的声音,显然这屋子里不止她一人。
视线越过窗檐,他看到谷慈已经起身了,林昔白则是坐在一旁,手边放着一些药包。
“这些是安神和补身子的药,记得每天带着吃一些。”林昔白缓缓从袖子里取出一根红绳,似乎不知如何开口,“还有——这是我一直随身携带,可以保平安的东西,你拿着罢。”
“这怎么可以……”
谷慈连忙摇手,恰这时望见窗边立着的人,一袭青衫,长身玉立,眉眼清俊,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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