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自己的病越来越重了。
明明我只是再给弘明的长女如兰扎了几下小辫子,就觉得体力不支,想要休息。
其实,我一直病着,只是怎么也等不来那个我想等的人,久而久之,便失了兴趣。
临睡前,我还看见弘明眼角挂着泪,眼圈红红的,很是不忍。
“额娘,你再等等!阿玛……阿玛就快来了!”
我的儿子我自己了解,他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落在伤心处,到底还是意难平。
可这话说了,连他自己的福晋,我的侄女馨悦都不信,她紧紧抓着我的手一顿,接着便只是落泪。
“听闻,西院里的那位也病了。王爷哪有时间过来看看我家格格……”
“可不是嘛……那若曦侧福晋实在欺人太甚!格格眼下……”话没说完,那两丫头就自己自顾自地哭了起来。
我听在心里,也觉得挺糟心,我都快死了,他们还拿若曦刺激我,哪能不糟心?
圆圆满满本是我随嫁的丫鬟,一心为我,什么都好,就是这样不守规矩。
我常常为此忧心,少不得要训斥几句,只是我如今累了,不想说了。
谁都知道,我这一睡很可能就醒不过来了。我病得很重,我知道。连小孙女如兰都明白的道理,我怎么会不知道?
只是,他们所求未必是我所求罢了。
果真最了解我的是如兰,不负我宠她一场。
“玛嬷,你累了,就睡吧……”
她轻轻拍打我的胸前,为我唱起摇篮曲来,童声稚嫩。我心底也很高兴,对于我来说,能看见弘明弘暄娶妻生子,吾愿足矣。至于那个人,不提也罢。
我应该是真累了,记不清楚拉着弘明两兄弟絮絮叨叨地都讲了些什么,许是他们儿时趣事,许是我的对他们的期望。
只不过谈了一会儿,眼睛便忍不住要闭上了,我听见我的两个儿子低声哭泣,感受到馨悦的害怕,想伸手安慰安慰,却都没了力气。
日头仍是暖暖的,我轻轻抬手遮住刺眼的光,余光里似乎看见那人向我奔跑过来,恍如那年跑马场上打马走过的少年,英姿勃发。
可惜了,此生最悔入了这帝王家,嫁给了胤祯。
如果,有来生的话,我一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我又病了。
我居然看见了我早已去世的阿玛额娘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而三位兄长还都是年少时的模样!
我私以为这是幻觉,于是准备狠狠咬一口自己,看看疼不疼。
临近下口之时,我又觉得害怕,轻轻招手唤来了一旁偷笑的三哥罗延泰,而后狠狠地给他一口,果真罗延泰又哭又嚎,竟然还流下泪来。
我不厚道地笑出声了,同时我也真的确定,我回到了过去,因为长大后的三哥自诩是翩翩公子,何曾有过这般失态?
得知今年是康熙四十一年的时候,我心里又高兴又有些感慨,一来嘛,我还没有嫁给胤祯,尚有时间,二来嘛,我真心高兴老天爷也愿意大发慈悲,成全我的愿望。
我一时失态之下,竟抱着额娘博尔济吉特氏不撒手,又是撒娇又是讨好,显然失仪。
好在阿玛同几位哥哥倒是一如既往地宠我,只吩咐了这些日子小心照看,便没了旁的。
这下,笼中鸟终于可以飞出笼子,去外面透透气。
我不过刚刚病愈,家里便派了罗延泰跟着保护我,听闻我一病好就要去兆佳府上拜访,罗延泰的脸色一变,额角抽了抽,他倒是没说明,意思就很显然易见。
我自小就是个暴脾气,哪里受得了这般鄙视,抬起脚就绊了他一脚,而后又不客气地把他新买的长衫印上我鞋底的花纹,然后扬长而去。
我倒不怕罗延泰告我的状,谁不知道我还有两个哥哥呢!
不过,说来罗延泰那副神情也不是没有道理,我同兆佳雨凝,还有郭络罗明玉是一同长大的手帕交,这更深一层的意思,便是一起闯祸,一起受罚……
年少不知愁,曾经的我们有多少交情,嫁人之后都因着各自的丈夫渐渐疏远。
虽说是嫁给一个父亲的几个儿子,个中命运却是截然不同。
明玉年纪最小,却是最先出嫁,成为十福晋。虽说这十阿哥是个混人,可到底还算是个心善之人,除了对年少时的初恋若曦姑娘念念不忘,他对明玉也算是知冷知热。
雨凝嫁给了十三阿哥,前半生风光,后半生随着十三阿哥的软禁,若曦送进养蜂夹道的绿芜的到来,成了一团乱麻。
而我,自然也算不得好,我嫁给胤祯二十年,陪他走过风雨的是我,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业的也是我,可是到头来,却还是比不过一个若曦。
说来也是奇怪,这若曦姑娘真是个不一样的姑娘,能让四爷,八爷,十爷,十四爷同时喜欢,亦能让九爷敬佩,十三爷引为知己,两肋插刀,实在是一个奇女子。
只可惜,我身在其中无法欣赏,隐隐约约地竟还有些厌恶。
我厌恶的不是她的到来破坏了我的婚姻,因为即便没有她,我同胤祯也不过是两看生厌罢了。他不爱我,才是真的。
我厌恶的是她多管闲事,直接导致了十三阿哥惨遭不幸,而她又偏偏将那绿芜送进养蜂夹道,毁了雨凝的婚姻。
这位若曦姑娘,口口声声喊着人人平等的现代人思想,转眼儿却把绿芜送到了十三府上,真心让人恼恨!
真不知该怎么形容这些举动到底是有意还是无心?
也亏得胤祯昧着良心帮着送人,不知羞。
我到的时候,雨凝已经陪着明玉坐了好一会儿了。这会子正等得心焦,还没入了门子,便听见这未来的十福晋喊了一嗓子,“好你个完颜毓秀,叫我们好等!”
我当然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气,是故意逗我玩儿呢,便当做没有听到,走过去抱住她不放。然后,我又同样抱了雨凝不撒手,惹得她俩就跟小呆子一般愣了愣,让我忍不住笑得开怀。
我是真的想她们了。回想这过去的二十年,因着嫁人,因着党派,我不得不收拾我的坏脾气,只做一个合格的十四福晋。
我年少时有多么爱玩,嫁人以后,便有多么端庄。并非是我要如此,而是必须如此。
从我嫁给胤祯的第一天起,他就告诉我,他不在乎我从前的名声,只想我以后能做一个称职的十四福晋。
何谓称职?我一次次地刺探他的底线,迎来了一次次的惩罚,从那之后,便只有端庄的十四福晋了。
我并非是怕了,只是突然明白,他可以对侧福晋舒舒觉罗氏百般宽容,却不能容忍我这嫡福晋犯一点错,不仅是因为不爱,也是因为他不需要活泼可爱的福晋,只需要能为之操持家业的贤内助。
而另一方面,我心底明白,胤祯对我十几年的冷落,不光是因为若曦,也有我阿玛失势逝世的缘故。
毕竟,我初初嫁给胤祯的时候,我阿玛是礼部侍郎,官居二品,而八爷党争权夺利最为明朗的时候,我的阿玛已经去世了。
因而,我并不因此怪罪若曦。我前头说了,即便没有她,也是一样的。连舒舒觉罗氏都只能眼睁睁看着若曦为爷擦汗,行为亲密,内心嫉妒却不能做些什么,更何况早已经磨平了性子的我?
回想起这些,总让我觉得愧疚,那些日子里,我时常把自己龟缩于壳子里,哪里肯见人?如今旧友相见,难免漏了底。
我们三人里,雨凝是最心细的,只是我不说,她也不问,转头便说起了过些日子的女儿节灯会。
明玉一如既往的活泼,张牙舞爪,滔滔不绝,不过一晌,便又道,“在那之前,我得先把十爷好好教训教训!你们都不知道,新来的那个小丫头,名叫若曦的,把他迷的五迷三道的,竟敢联合起来欺负我!不要命了!”
我听着她的豪言壮语,突然想起,我初次见到胤祯便是这年的女儿节,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戴着小丑面具的满满走丢了,我急着寻找,却认错了人。
那人天青色长衫,身姿英俊挺拔,赫然便是清贵之家。
看他摘下面具的那一刻,我便动了心。
至于,她话中的若曦二字,则有意识的被我遗忘了。
我素来是个爱恨分明的性子,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何须牵连旁人?
天色还早,我和明玉得了章程,高高兴兴地出了兆佳府。临出门子,我咽下最后一口核桃酥,心道,不管有意无意,我都要叫那胤祯过上一个永生难忘的女儿节!
许是我的表情太过狠厉,罗延泰又害怕我回去告状,在路上买了好几串糖葫芦讨好我。我望着他谄媚的样子,轻声应了,他便高兴得找不着北了。
唉!真是个傻哥哥,难怪搭进去个妹妹还不够,还把个女儿推进了皇家的火坑。
话说回来,死贫道不死道友,今日吃多了甜食的分例,回头额娘问起来,我还是要招的,好三哥,对不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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