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璎珞在装睡。
听见来人的脚步放的很轻,纷沓而至的步伐却似落在她的心上,一步一步,永不会停。
指节分明的手冰凉凉的,很是舒服,拂过额头,试探温度又敷上毛巾。
药膏的清香四溢,他的手拂过璎珞的面颊,脖颈儿,肩膀,动作轻柔。
少爷真是个守礼的君子,即便是她如今这般模样,也不愿她占便宜。
魏璎珞想着,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泪眼婆娑。
多少年后,她终于做了同一个梦,梦中有他,有自己,亦有未来。
在那些梦中,没有锦衣华服,没有无尽争斗,她不是令贵妃,他也不是傅中堂,不用于采仗之上,相隔数尺两两相望,亦不必在开阔之地,诉尽衷肠。
她是穿着素净宫装,总想着撩拨年轻侍卫的纸老虎小宫女,他是总训斥不得体却一本正经红了脸的御前侍卫。
如果,这是梦的话,她愿……不再醒来……
傅恒的手指抚上她的脸,小心翼翼地为她擦干眼泪,满心里尽是心疼,“璎珞,你到底是放不下,竟在梦里也要流泪……”
情到深处,傅恒竟顾不得平日里的得体,抿了抿唇,吻上她的面颊。
璎珞的嘴角上扬,嘤咛一声,忽然伸出手来搂住他的脖颈,贴着他的耳边,仿佛呢喃细语,“少爷,我的少爷……”
傅恒心下一惊,却又察觉到她似乎并未醒转,暗暗放下心来,将她扶着躺下来,又掖了掖被子,顺着被角,握住她的手,眉眼都是笑意,“璎珞,你的梦中有我,是不是代表,你的心里也有我?”
他笑的甜,也不管璎珞是否回答,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方才安心离去。
只是,大抵是高兴过了头,竟险些被门槛绊倒,颇有些几分滑稽。
待他走后,魏璎珞悄无声息地睁开眼睛,狡黠地笑了笑,轻声道,“少爷,这可不得体啊!”
原来,生病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的梦中有你,少爷,你好像学坏了!
*
没了尔晴,长春宫又如同往常一般平静,可璎珞心里明白,这不过是表面罢了。
心机深重爱慕傅恒的纯妃,没事找茬不可一世的高贵妃,家破人亡报复后宫的娴妃,以及附庸高贵妃的嘉嫔舒贵人,仙女娘娘的处境实在是危机重重。
她蹲在地上,忽地叹了口气,竟埋怨起傅恒来,她的少爷要是不那么招人喜欢就好了,她也不用费尽心思对付纯妃了,毕竟书香门第的纯妃比起那几位,手段也不容小觑。
明玉本是奉命来寻她,见她如此,倒是心肠软了下来,“魏璎珞,你怎么这般垂头丧气?可是……富察侍卫欺负你了?”
她不吭声,明玉便越发生气,竟也不顾念曾经的喜欢,一门心思的替她打抱不平,“这富察侍卫也太过分!好歹你也是娘娘的大宫女,怎么能这般!不行,我要去告诉娘娘!”
璎珞伸出手来拉住她,却叫明玉越发恨铁不成钢。
“魏璎珞,你没事吧?平日里那般伶牙俐齿,如今怎么成了锯嘴的葫芦了?不就是个男人嘛?至于吗?”
她正说着,小脸气得红扑扑的,璎珞忽地站了起来,满脸都是笑意。
“好啊!你又骗我!魏璎珞,你太过……”
话还没说完,便被璎珞抱个满怀,亲昵得有些过分,明玉张了张口,却又成了结巴,“喂!魏璎珞……”
璎珞搂着她,声音亦是甜甜的,“明玉,谢谢你啊!”
谢谢你不顾一切地陪着我,谢谢你为了我的梦想,付出了一生。
明玉感觉自己像喝多了酒,有些醉了,态度也软和了下来,“魏……璎珞,你先放开我。”
“没什么好……好谢的,我们不是朋友嘛?”
说罢,又仰起头看向璎珞,神色期待。
璎珞放了手,站在明玉身旁,伸出一只手搂住她的肩膀,挑了挑眉,“对,我们是朋友。”
明玉小天使笑了起来,如同茉莉花一般娇俏,突然想起什么,拍了拍脑袋,“都……都怪你!我都忘了正事!娘娘叫我寻你呢。”
璎珞撒了手,摇摇头,一本正经,“你还是别拍脑袋了,小心越拍越笨!”
“魏璎珞!”
明玉气得跳脚,一转眼儿,眼前之人早已掀了帘子进了正殿,她甩了甩袖子也跟了进去。
殿内,富察皇后坐在高位,纯妃一身黄色衣衫娇俏得很,指着那两幅画卷,言笑晏晏,见了璎珞也不惊奇,还是满脸温柔,“璎珞,你觉得送那幅画给皇上作为寿礼更好些?”
璎珞还未答话,明玉便已经插了嘴,“当然是山水图好了,富察侍卫送来的东西哪有不好的……”
璎珞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方才你还说他坏话,这会子倒又说起他好来了?真是个善变的女人!
明玉把她的眼神看在眼里,抿了抿唇,只当做警告,好似在说,魏璎珞,你说话给我当心一点!
璎珞看着仙女娘娘神色不佳,赶在她之前开了口,“奴才以为,明玉虽不怎么通文墨,眼光却是极好的。这山水图笔意风流,有开阔之感,作为万寿节贺礼显然更佳。”
话音刚落,明玉便忍不住骄傲起来,惹得皇后发笑,她看了看两个大宫女,见她们相处融洽,便只是点点头,示意把画收起来,再无任何苛责。
纯妃面色微僵,显然料到皇后的心意变了,讨要山水图的心思也收了收,盈盈一拜,便告辞回了钟粹宫。
璎珞松了口气,瞧着明玉亮晶晶的眼神,挑了挑眉。
富察皇后轻轻咳了一声,看向二人,颇为无奈,“你们哪!”
明玉只怕主子生了气,急忙低了头,一副受教的模样,皇后知她小孩子脾气,也不多计较,倒是问起了璎珞,“璎珞,你为何会挑山水图?”
为何?大抵是不忍把少爷的心血给了纯妃,又或者害怕这画成了娴妃的把柄。
魏璎珞想了想,还是道,“因为洛神图有三分像娘娘,我想娘娘私下里送给皇上更好。”
皇后听了,看向璎珞的神色更加柔和。
想她璎珞最是明白皇后娘娘的心,却也不因此骄傲放纵,明玉的心悄悄偏了偏,想起往日尔晴的挑拨离间,有些不好意思。
她今天还帮了我,那不如回报一下好了,我可不想欠她人情。
于是,侍弄花草的璎珞眼前多了一双手,她剪枝叶,她也剪枝叶,她浇水,她也浇水。
魏璎珞气得很了,抬头去看,却是明玉一脸骄矜,好像故意同她作对,还挤了挤眼睛。
“你眼睛坏了?”
“你才眼睛坏了!你!魏璎珞!”
“怎么了?”
明玉瘪了瘪嘴,一把把拉到旁边,“魏璎珞!你怎么这么笨?”
“跟我吵架啊!”
“然后呢?”
然后,自然是去找你的富察侍卫嘛!
璎珞笑她可爱,却不答话,明玉气恼不已,突然就被亲了一口,睁大眼睛看着魏璎珞跑的飞快。
“魏璎珞!”
果然,长春宫里又有了新的传闻,向来得体的富察侍卫听闻消息,竟然提前向皇后请了婚旨,自然是后话了。
*
魏璎珞其实还担着病弱的名头,只是借着心急伺候皇后娘娘,找了借口搬离了乾清宫偏殿。
可怜她不过是吃了几粒花生,发了红疹,也不敢病好得太快,引起帝王记恨,只好扑了些粉,装一装病态。
璎珞心里念着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末了还不忘填上一句,少爷除外,看着不远处的侍卫所,心情颇佳。
一双柔软的手忽然从他身后伸出,蒙住他的眼睛,傅恒愣了愣,放下的兵书。
“璎珞,这样不得体,对你的清誉有碍。”
傅恒揭下蒙住自己的眼睛的手,忍不住又看她两眼,“你的病可大好了?我听闻你还病着,怎么倒跑出来了?”
璎珞放下手,笑意盈盈,“我早就好了,多亏某个田螺公子那些夜里精心照顾我,每晚都为我更换额头的帕子,用冷水擦手和手臂,我才好的这么快。只是皇上的病才刚好,我也不能太扎眼不是?”
田螺公子?
傅恒轻轻咳了一声,面上有了不自然的红色,甚至有些得意,“这人是谁呀?”
璎珞盯着他瞧了两眼,心道,少爷果真是学坏了!
她咬了咬唇角,仿佛忐忑不安,“不是少爷吗?”
傅恒哪里肯承认,摇了摇头。
璎珞心道,怕不是上瘾了,还要装,索性陪着他装傻,“呀,我以为……是少爷,还轻薄了人家,这会子上哪儿去找那田螺公子呢?”
傅恒看她纠结,眼睛里都是笑意,“璎珞,你怕不是做了梦?璎珞,你的梦中有我?”
你的梦中有我,怕不是心里有我?
他一步步靠近,亲密无间,撩汉高手魏璎珞也红了脸,深呼了口气,“你!”
傅恒正鸣鸣得意,海兰察一头冲了进来,吓得璎珞连退几步。
“傅恒!连熬十晚,我快散架了……”
他还维持着推门的姿势,见着少女几乎拢在傅恒怀里,后知后觉地讪笑了几声,“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我这就走,这就走,你们继续,你们继续哈……”
璎珞差点忘记了这茬,只觉得海兰察来得及时,眉目间甚至有几分赞许,“十天啊?田螺公子也来了十天,少爷?嗯?”
璎珞回身在傅恒胸口捶了一拳,得意洋洋,“还说不是你!”言罢,夺门而去。
傅恒待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心道小宫女清瘦苗条,除了那双伶俐的巧嘴,其实同普通宫女并无什么区别,可他就是动了心,越是靠近,便越不可自拔,傅恒忍不住抚上胸口,笑的甜蜜。
海兰察搓了搓手,摸了摸脑袋,讨好地笑了笑,“要不……我再替你值一天班?”
回答他的是傅恒的一拳,“不需要!你知道明玉为什么不喜欢你吗?”
“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我也骨头脆?”海兰察摸不着头脑,有些好奇。
傅恒笑道,“因为你是个大嘴巴!”
“傅恒!”
再去看时,那清峻公子已出了门,想必是去追那心上人,海兰察不以为然,又给好友记了一笔。
璎珞其实在等田螺公子,刻意走得极慢,果然,才出了门,那人便追了上来,拉住她的手臂微微用力,人便到了他怀里。
魏璎珞扬起了头,取笑道,“少爷,这可不得体啊!”
可怜这个木头,竟硬生生地把她往后推了推,小声道,“璎珞,我不是故意骗你,只是你生了病需要人照顾,不说,是为了维护你的清誉。”
璎珞是个犟脾气,偏要往他跟前凑,两人靠的极近,几乎呼吸可闻,“少爷认为自己是君子?”
傅恒不争气地红了脸,不敢直视她的脸,低声道,“自然。”
少女又往前走了半步,几乎要靠近他的怀里,傅恒正要开口训斥不得体,却听见她问,“那少爷为何要亲我?”
“我……我……”
傅恒终究是棋差一招,败给了撩汉高手魏璎珞,还未开口,便被少女扑了个满怀,耳边是她清甜的声音,“少爷,谢谢你啊!不过,我魏璎珞脾气爆不好惹,可不允许别人占我便宜!”
所以呢?
傅恒没听到璎珞回答,只是面颊湿热,轻柔的触感,就好像做梦一般。
这不得体!
巨大的喜悦瞬间将他吞没,心上如同花开,层层叠叠,好不胜收。
再回神来,人已经跑的老远,海兰察暗中观察了好久,轻咳了一声,装模作样,“少爷,谢谢你啊!”
傅恒瞥了一眼,又是一拳,听得海兰察嚎叫,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你太弱了!还是多用点心练武吧!”
海兰察:见色忘友!连熬十晚,我容易吗我?
*
许是因为蝴蝶效应,娴妃母家出事来的比前世慢些,璎珞回来的时候,纯妃正在屋里劝着仙女娘娘莫管莫问。
璎珞不喜,一时也没有法子,忽然听见长春宫门口有些嘈杂,放下手里的活计便赶了去。
是舒贵人和庆常在。
倒都是老熟人,前世璎珞所生十五阿哥永琰的两位养母,一个是骄矜蠢笨,一个是冰雪聪明。
璎珞眉宇有了几分笑意,迎了上去,问了安,“奴才见过舒贵人和庆常在。”
幸好,明玉见了她,神色也收敛了几分,还未得罪于人。
舒贵人摸了摸脑袋上的绒花,笑的温婉,“原来是璎珞姑娘,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我特意托人从福建带来血燕,要献给皇后娘娘,还请进去通禀一声。”
璎珞应了,拉着明玉往回走去,一抬头倒是同那庆常在陆晚晚碰了面,微微一笑,“贵人常在稍候,奴才这就去。”
明玉愤愤不平,“魏璎珞!我们何必如此讨好?长春宫深受隆恩,什么珍贵的东西没有,区区血燕罢了,当谁没见过么?”
此时的明玉一团孩子气,璎珞忍不住戳了戳她的额头,无奈至极,“平日里那般聪明,怎么现在犯傻了?你也不想想,舒贵人若是在长春宫受了气,她会去哪里?”
“我管她去哪?不对,储秀宫!”
明玉一惊,不知不觉地尊敬了许多。
璎珞借着这事打断了纯妃的劝说,迎了两位小主进门。
纯妃自来聪慧,瞧不上这两人一人草包,一人胆怯,没说几句,便找了借口回去。
璎珞暗暗松了口气,一转头便正对仙女娘娘的目光,不自觉地笑了笑。
我的仙女娘娘,最是聪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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