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远瞻辞了杂货铺那头的事情,与妹妹一道卖田螺,他们的田螺卖得愈发快,往往不到日中便能收摊。
县城里人多,许多人爱上了这口,几乎每日都要买上四个铜板田螺尝尝。
这么一来,他们捞遍了附近十里八村的田螺,卖上十数日后,倒没有田螺可卖了。
这里头田螺就那么多,大的田螺已捞完,小的还未长起来,再要吃可就得等一段时日。
这日,范远瞻与范溪卖完田螺回来,柴娘正收拾昨日捞的田螺,见他们红扑扑着脸儿进来,忙去屋内端来金银花泡的凉茶,“田螺都卖完了?”
“卖完了。”范远瞻放下担子后一擦汗,“今日也卖了两百多铜板。”
他们卖田螺这摊子生意实在好挣,半月不到,便挣了三两多银子。
柴娘看他们,“这田螺都快摸完了罢?今日要去哪里摸田螺?”
范溪刚舀水出来洗把脸,闻言道:“今日不摸田螺?”
“那要作甚,今日不摸田螺,后日可没得卖了。”
说起这个,范溪也愁,不过她仍笑道:“今日先上山采菌子,明日田螺与菌子一道卖,这两日我再想想法子,看以后要卖什么?”
“能有什么法子?我看你娘的病好得差不多,不然就这么算了?你一个小女娘,成日与兄长出去抛头露面亦不好?”
范溪摇摇头,“只能算了?我们种田才几个银钱,大兄要成亲,二兄要科考,娘还得养身子,不去挣钱,一家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也不是个事。”
范远瞻刚洗脸,帕子还没拿开,就听闻妹妹这番爽利之言,不由无奈笑笑,“你怎么操心那样多?还成亲,我什么时候说要成亲了?”
“大兄你都已十六,也快了。”
范远瞻走过来,轻敲了她脑壳一下,“快什么快?莫操心我这事,我这两年不成亲。”
这次轮到柴娘不干,她伸手拍了范远瞻肩头一下,瞪眼道:“这叫什么话?”
范远瞻捂着肩头,“人话,大丈夫何患无妻?我才十六,急甚,等我到二十再急亦不迟。”
柴娘道:“二十你就成老光棍了。”
范远瞻笑:“哪就成老光棍了,外头的世家公子,多的是十八二十成婚。”
“我们这地头就无那么晚成婚之人。”柴娘道:“你若是那样晚成婚,可莫赖我捶你。”
“成成成,我若是那样晚还未成婚,婆婆您尽管捶。”
时辰还早,未到吃饭之时。
范溪与范远瞻略歇息了一会,便上山采菌子。
有范远瞻陪着,范溪哪座山都去得,她专挑了菌子窝多的一座山,两人闷头干活,等太阳过了中午开始偏西时,两人已采了二十多斤菌子。
虽说已入秋,中午时分,太阳还是晒得不成,范远瞻见范溪脸上暴起的小细皮,心疼地摸摸她的脸,“又掉皮了?”
范溪皮子不同常人,再怎么晒再怎么折腾,亦难以变粗变黑,折腾得狠了,她便会脱一层皮,新长出来的肌肤依旧细嫩如常。
范溪仰头朝范远瞻笑笑,“无碍,不疼?”
“女娘家,哪能无碍?”范远瞻揉着她的脑袋,“回去敷点草药,下午莫跟着我出来晒了。”
“那怎么能成?”范溪笑,“大兄你可知附近几座山上的菌窝?”
“瞧你那得意的小模样。”范远瞻屈指轻轻点点她的额头,笑道:“我还能不比你清楚?听为兄的,下午莫跟着来了,用过饭好好歇歇,等太阳不那么大之时,你去菜地里浇个菜,家里的菜地亦有两三日没浇,再不浇,菜得干涸死。”
范溪听他指派了活计,想想便点点头,正好家里活计不少,也该做了。
去年的衣裳得找出来洗干净,该缝补的缝补,该添棉的添棉,若不提早备好,待哪天突然冷下来,日子可就难过了。
范远瞻回家用过饭略歇息了一下,便背着背筐出门了。
他出了门却并未径直向山头走去,而是拐了一道,拐去山脚刘猎户家。
刘猎户乃他半个师父,刘猎户先搬来,他家后搬回来,不过他们家宗族在这头,算搬回老家,村人对他家还算照顾,没几年,他家便融入了村中。
刘猎户家搬来,这里无一亲半友,做的又是猎户行当,搬来许久,与村人依旧生疏,极少在村内活动。
也就是范远瞻小时学过些拳脚功夫,入了刘猎户眼,有幸被他指教一二,才有这半师之谊。
范远瞻在院前敲了敲院门,“刘师父。”
“来了。”里头传来声响,接着一个身量并不算高的壮实男子走出,一见范远瞻便笑开了,“我就知是你小子,怎么着?今日还想出去打猎?”
“嗯。”范远瞻笑笑,“师父,我想来拿弓刀。”
“先进来。”刘猎户往一旁让让,“你娘现如今如何了?”
“黄大夫今早刚诊过脉,说已好转,再服几副药,估计便能好得差不多。”
“那便好,手中银钱可够?”
“现下倒是够了,不过这不马上要入冬过年么?得多备着些。”
“这倒是,老话说有备无患,就是这个理。”刘猎户与他随意说着话,带他进内室,“弓前两日我帮你修过,刀亦磨过,你瞧瞧好不好使,不好使你再弄弄。”
范远瞻未想到他居然已帮自个保养过弓刀,他将弓刀提起来细细一看,弓弦紧松得当,刀光雪亮,当即喜道:“谢谢刘师父,好使,带上山绝错不了。”
刘猎户笑笑,“今日你要上山罢?与我一道去还是你自个去?”
“我自个去罢。”范远瞻转头笑道:“若与您一块,那猎物可就无我份了,您技艺高,手又快得很,到头来还要您照顾。”
“你这小子嘴甚甜。”刘猎户拍怕他的肩,“你现在便出发,还是喝口茶?”
“现在便走,秋冬时短,不耽搁了。”
“成,你去罢,记着莫去虎牙山与螟蛉山,我前两日刚去过,现在再去,恐怕也剩不下什么东西。”
“我知了,谢谢刘师父。”范远瞻仔细将刀缠好卧在手中,弓放在背筐里,连箭一道收好,便朝刘猎户笑笑,迈着稳健的步子上了山。
范溪在家中,先歇了个午觉,而后找出棉衣来与柴娘一道清洗缝补。
“婆婆,您厚衣裳带了未?”范溪翻了一下,没见外祖母的衣裳,不由出声提醒,“您拿出来,我们一道缝补清洗。”
“带了,就在包袱里头,我已缝补过,不必再劳神。”
范溪推推她肩膀,“您拿出来我瞧瞧嘛。”
柴娘原本不想拿,禁不住范溪一声声催促,只好去拿,未了还摇头笑,“小管家婆。”
“会管家有甚不好?”范溪与柴娘一道进内室,“会管家才是福。”
柴娘去包袱里将厚衣裳拿出来,一件夹衣,一件棉衣,还有一条两层的厚粗布裤。
范溪见了,暗自点头,她舅母凶归凶了些,对老人倒不算差。
柴娘见范溪的神情,忍不住笑道:“怎么着?这下放心了罢?”
范溪伸出手去摸那棉衣,道:“婆婆,这棉都是老棉,怕冬日不够暖和,家中正好有新棉,不如将棉衣里头的芯子换一换罢?”
“老棉怕甚?谁家的棉衣不穿十数年?我这棉衣还未够五年,不必换,倒是你们兄妹几个,好好做一身衣裳,莫冻到了。我看你这一年又长高了些许,去年的衣裳不合身,可得大改。”
“是得加长一截。”
“就加长,不得加宽呐?”柴娘絮叨,“我去将碎布拿出来,你两个兄长亦是,都得将衣裳加长加宽。你大兄还好,二兄去学堂,可得好生瞅瞅要怎么改,莫露出痕迹,惹人笑话。”
范溪于是寻出布来与柴娘一道在廊下改衣裳。
眼见日头逐渐偏西,不再灼人,范溪道:“婆婆,我们去里头将娘扶出来晒晒太阳罢?”
“好生生,晒什么太阳?”
“晒太阳长力气,娘晒一会,病也好得快一些。”范溪抬脚往里走,回头等她外祖母跟上。
柴娘不信晒太阳长力气这话,不过这会阳光确实好,人在太阳底下晒晒,不怕热着亦不怕冷着,刚好三人可以一道说说话,解解闷。
范溪进去之时,她娘亦醒了,正倚在床头发呆。
见范溪进来,她先笑道:“娘不饿,亦不渴,你们不必忧心。”
“娘,我们扶您出去晒晒太阳,说说话。”
安娘子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这天气要去晒太阳,不由惊讶,再一想,自个小女儿奇思妙想无穷,估计又是从哪听来的歪说。不过这天气晒晒确实不妨事,安娘子便笑道:“成,那我们出去晒晒。”
范溪先扶她在廊下坐了会,等她眼睛看太阳不花了,方扶她到太阳底下。
安娘子先前觉得晒太阳有些怪异,晒着晒着,她浑身暖洋洋,那点阴冷消逝一空,倒觉得晒太阳亦挺好。
范溪没让她多晒,估摸着两刻钟过去,又将人扶了回去。
安娘子晒了那么久,身上晒暖了,又乏了,回屋后便甜甜睡去了。
柴娘在一旁看着,待女儿躺好,不由摸摸范溪头发,慈爱道:“我们溪儿着实是个精细人。”
“精细些好。”范溪笑笑,“婆婆,太阳快下山了,我去浇菜。”
“去罢,早些去早些回。”
“我知。”范溪清脆地应一声后,去挑空水桶浇菜。
阳光下,她小小的身影慢慢走远,柴娘在背后目送她,笑笑,又回来接着缝补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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