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坐在一旁用布巾子抹泪,心里又痛又悔,后悔将女儿嫁到这么一家来,连带外孙外孙女都跟着吃亏。
她先前便听说女儿常遭她妯娌挤兑欺负,没亲眼见着,心里到底带着几分侥幸,现见人欺上门来,连自个这个亲家母也不被对方放在眼里,便知女儿被欺负得多厉害。
一想到这个,外祖母心肝都疼了,恨不得拿把刀去,劈死这丧天良的全家。
范溪见外祖母老泪纵横,忙转过头来,扶着她外祖母的肩小声说:“婆婆莫哭,我这愤恨是装的,那鸡汤里我放了毒菌子熬的水。”
外祖母回过神来,转而一惊,“啊?”
她转过头,看见外孙女小脸沉静,目光坚定,更慌了。
她慌慌张张站起来,“你这小女娘如何那么大胆,毒害祖母可得凌迟处死啊。不成不成,我去瞧瞧,若汤已被他们喝了,你便咬死毒乃我放进去。”
“婆婆。”范溪拉着她,“莫忧。就是一般的互花菌,吐几个时辰,拉几个时辰便无碍。”
“当真?”
“真,我们小时候便不小心误吃过一回。”范溪沉着对她外祖母说道:“我不过想治一治她们,娘亲已病成这模样,大兄眼见没两年便要娶妻,二兄要科考,家里几人都有前程要奔,总不能每次都让他们欺上门来。”
外祖母摸摸她脑袋,仍忍不住说道:“若是被人瞧出来该如何?”
范溪笑了笑:“瞧不出,待会我们咬死说那鸡是病鸡,鸡汤乃他们抢去,喝出毛病也怪不得我们。我去找伯母他们帮忙,婆婆您在家继续做出伤心的情态,莫被人瞧出破绽。”
外祖母仍带着忧心,“我知,你自个小心些。”
范溪点点头,出门揉着通红的眼睛去找隔壁的伯母一家。
她上门的时候莲娘出来开门,见她这模样吃了一惊,“溪娘,家里出事了,怎么哭了?”
“莲嫂子。”范溪扁扁嘴,“我刚在家中煮鸡汤,被婶婶她端去了。”
莲娘的婆母荆娘刚好听见,立即走过来,“她家又欺负你们了?这丧良心的!我这就去找她说道说道。”
范溪忙拉住她,红着眼说道:“鸡汤被端走了倒不是我们舍不得,只是这鸡是用病鸡熬出来的。前日有只鸡病得严重,我们舍不得扔,便用这只鸡熬成了鸡汤。若是别的鸡还好,祖母本就体弱,喝了这病鸡汤,病了当如何?”
荆娘叹了口气,扶着她的肩膀,“我与你去瞧瞧。”
“哎,劳烦伯娘了。”范溪揉着眼睛,“别的我不怕,就怕祖母他们若因此生病,误会我贼心烂肺想害他们。您亦知,大兄没两年便要娶妻,二兄要科考,我们家万万不能出岔子,被祖母骂不孝。”
荆娘的脸色沉了下来,家里好不容易出几个出息孩子,可不能叫那泼妇就这般毁了。
她公公与牛角娘丈夫是亲兄弟,算下来,她还得叫牛角娘一声婶婶。活了小半辈子,她深知这婶子有多难缠。
想了想,荆娘道:“溪娘,你去叫你抵叔来。我恐劝不动,让你抵叔来瞧瞧。”
范抵乃他们大赵村的里正,平日村中大小事情都可找他。
范溪点头应一声,撒开脚丫子飞快跑出去。
都是一村,里正家离得不远,范溪提着裙角跑过去,不过几息功夫,她便到了。
眼见面前的篱笆门,范溪飞快跑过去,砰砰地敲起门来“抵叔在么?”
“谁呀?”里正家的霞娘过来看门,一见范溪气喘吁吁,跑得脸都红了,忙道:“溪娘,你找你抵叔何事啊?”
“我家有只病鸡,眼见就要病死,我婆婆舍不得,便杀了炖汤喝,谁知我我婶婶萍娘抢着端给去给祖母喝。”范溪气喘吁吁,“我怕我祖母喝了生病,想请抵叔过去帮我家劝劝。”
“这萍娘子!”霞娘嘀咕一声,扭头朝里屋喊:“老抵!”
“啊?就来。”说着,范抵拉着衣服走出来,方才他正歇晌午,骤然被喊醒,眼睛都不大睁得开。
他打个哈欠,“溪娘,找我何事啊?”
霞娘在一旁快人快语,“她家杀了只病鸡,煮好汤便被她婶子萍娘抢去孝敬婆母了,你快去瞧瞧。”
范溪揉揉通红的眼睛,“抵叔,求您与我去瞧瞧罢,若我奶奶喝了汤生病,我怕她会因此怪罪我们家,说我们家不孝。”
范抵头疼,“这叫什么事?你家也是,一只病鸡,扔树下埋了也好,煮什么汤?”
范溪小声道:“家贫无食,婆婆舍不得。”
范抵侧头打量她一眼,摇摇头道:“走罢。”
他们到的时候,萍娘家的桌子上放着个大盆,里头只剩半只鸡,一家人正围着桌子吃鸡,桌子上放着一堆堆骨头。
尤其两个小的,一人一个鸡腿啃得正欢快。
荆娘站在一旁,抱着臂冷冷看着他们。
范抵一进去便愣了,“你们不知这是病鸡?牛角娘,你身子弱,怎能吃这个?”
“怕什么?”牛角娘嘴边法令纹深深陷下去,“乡下老婆子,命贱得很,吃不着好鸡,只能捡这病鸡吃吃了。”
说着,她冷冷地扫了范溪一眼。
范溪这次真气红了眼,拳头攥起来,恨不得捶这老婆子一顿。
桂娘见她这模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见所有人望过来,她忙拿碗挡一挡唇边的笑意。
范抵深谙这老婆子的难缠,道:“牛角娘,这病鸡原本就未端来给你家吃,是你小儿媳抢来的,若你家因此生病了,当如何?”
“怎么可能生病?”牛角娘一指范溪,轻描淡写,“若不是这丫头弄鬼,哪有那么巧的事?”
“话怎能这么说?合着好赖都怪别人?”范抵看不下去,皱眉道:“这鸡汤是你家抢来的,若因此生病也怪不着别人,可莫上人家去闹!”
牛角娘亦冷笑一声:“怎么,我上我大儿子家门还上不得了?”
他们说话间,院门外早已聚集一干看热闹的人,见状,有人瞧不下去了,嘀咕道:“这不是耍赖嘛?可怜安娘子,现在还躺在床上,被抢了鸡倒都、成她家的错了。”
“前几日我还听招子爷说远瞻兄弟炒了点腊肉便巴巴端过来孝敬,唉。”
也有人小声道:“安娘子母子是可怜,可摊上这么一家,再可怜又如何?只能走着瞧,看谁先熬死谁了。”
村人就在外头瞧着,范抵这个里正颇没面子,恼怒道:“得了,牛角娘,你再这般胡搅蛮缠下去,我可得开祠堂请族老了。还有你,范不难,家里闹成这模样,你身为一家之主不规劝,若出什么事,捉到祠堂少不了你一顿板子!”
范不难从始至终都未说话,此时他抬起眼皮子,“怎么劝?你都劝不动,我哪能劝动?”
范抵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范溪拉拉她大伯娘的衣袖,荆娘看看桌上那个瓦煲,嘲道:“说是端鸡汤,连瓦煲都昧下了,真是好打算。”
牛角娘一家都未理她,范溪忙拉着人走了。
荆娘受了一肚子气,临到自家院门之时,勉强对范溪笑笑,“回去好生跟你外祖母说说,莫吓坏老人家,你祖母那头,别理他们便是。”
范溪深深朝她福了福,“今日多亏伯母,我们兄妹必不忘伯母恩德。”
荆娘跟着她跑来跑去,便是瞧在她两兄长可能出息的份上,听她这样说,荆娘心情好多了,忙扶起她,“一家人,这般客气作甚?”
范溪点头,“谢谢伯母。”
荆娘对她笑了笑,便进了自个家的院子。
范溪回去之时,她外祖母柴娘正心慌得直转悠,见她回来,忙拉住她手臂问:“你祖母那头如何了?他们没为难你罢?”
“没为难。”范溪笑笑,“里正与大伯娘都劝过他们,若有什么事,也赖不着我们了。婆婆,我特地留出的那碗鸡汤给我娘喝了未?”
“喝什么呀?”柴娘摇摇头,小声道:“你们一出去,我就把这鸡汤悄悄倒了,就怕被人瞧见。”
范溪有些遗憾,“杀了一回鸡,我们连鸡味儿都没尝着。”
柴娘枯瘦的手拍拍心口,“没尝着便没尝着罢,未出事我便要念阿弥陀佛了。”
“您放心,我心里头有数。”范溪推她坐下,“经此一事,十里八村都知我祖母难缠,再无人敢说我们不孝了。”
说到此事,柴娘恨恨道:“也就顾忌你兄妹的名声,若不是如此,我老兄弟们还健在,非叫我娘家子侄打上她家门不可!”
当晚,范积蕴先回来,他一入村,村中有好事之人见着他,将今日下午的热闹跟他说了一遍。
范积蕴吓了一跳,“如此,我家溪娘如何了?”
那人叹口气,“还能如何,一路哭着回你家去了。”
范积蕴什么都顾不上,拜别那人匆匆往家赶,一回家见外祖母在院子里剪田螺,“忙问,婆婆,溪娘如何了,未伤着罢?”
“无碍。”范溪从里屋走出来,压低声音将事情说了一遍,未了道:“二兄,你瞒着些,可千万莫被娘知晓。”
范积蕴皱眉,“婶子行事越发无理了。溪儿,这事你莫再管,剩下的等我与你大兄出头。”
“出甚头?”范溪摇头,小声道:“十里八村都知我们兄妹孝顺且受了委屈,剩下便没我们什么事了,且待祖母家闹去罢。”
她话还未说完,就听外面闹哄哄,好像她两个堂弟生病了,要请大夫。
范溪凝神听了一下,脸上带着些笑意,“二兄,你听,人恶自有天收,应验了。”
范积蕴揉揉她的脑袋,叹道:“你是女娘,这些不光明之事由我与大兄做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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