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日光正好，会议室处于整层楼的拐角处。
九点的阳光不至于太刺眼，透过两整面落地玻璃在室内浅蓝色的地毯上投出棱形光影。
孟冉坐在靠窗，从发言台看过去，小姑娘半歪着脑袋，卷翘的长发被日光镀上一层金边，温暖又柔软。
像小动物一般，毛茸茸的，忍不住想上去揉一把。
许是太阳晒久了，从她这儿抬眼看室内未被阳光侵袭的角落，竟然自带光圈。
孟冉把视线重新落在投影布前指点江山的那人身上，莫名觉得时间不断剥离倒流，像是回到了自以为接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大工程而无比兴奋的那天。
他斜靠在客厅的吧台边，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无意识搭在后脖颈，耷拉着眉眼问在座的每一个人。
——“我说的能懂吧？”
——“小刘，需要记一下吗？”
——“就方方正正一块儿地，多大我哪儿知道？”
那个不怎么靠谱并仗着有钱为所欲为的老板，终于在不久后的这一天，成为了她真正意义上的老板。
这感觉很不对劲。
孟冉微微眯眼，听台上那人继续发言。
“要我说你们这个公司，哦，不对。”他语气微顿，似乎还没接受自己也成为了其中一员，半晌才道：“是咱们公司，效益太差了！”
“我说这话不过分吧？阿川，你自己也没意见吧？”
顾川仰靠在沙发椅上，对面前这一幕似乎早有准备，毫无波澜地点头。脸上只差写着你随便说，我就看你能翻出个什么花儿来。
底下的员工一向无拘无束惯了，小声逼逼，“……我去，二股东这么直接的吗？那他来投资干吗？”
台上那人并未放下从头至尾一直在手上把玩的钢笔，向前欠身，借用手肘的力量将上半身撑在桌面上。
这个动作使得衬衣袖口发紧，勾勒出小臂略显肌肉的线条。
他把下颚支在交叠的手背上，朝刚才说话的方向缓缓眨眼，“我听到了哦！”
“为什么投资？”他重复了底下的疑问，短促的笑声从嘴角溢出，“那还不是为了拯救你们。”
众格子衫：？？？
众格子衫：二股东是不是想撩我们？
一支黑色的钢笔在男人修长的五指之间来回变换位置，他朝着光影交界处，那团昏昏欲睡的小人扬唇一笑，“我们公司最大的问题，还是画风不够吸引人。”
“啧，真是有点丑。连我都玩不下去。”
“既然上任原画师早就离职了，没必要跟着她的风格走。”
“我们必须改变现状，去迎合市场，孟冉，场景原画这块可都交给你了。”
大脑被太阳晒得发昏，没想到突然从他嘴里喊出自己的名字，孟冉一个激灵坐直身体，下意识开口，“啊？什么？”
男人喉结滚动，语气带笑，“自信一点，乖。”
众格子衫：！！！
众格子衫：二股东这个禽兽！
“哦，对了。这方面我会亲自把关，记得回头把原稿交给我哦！”
众格子衫：……禽兽不如。
在底下众人悠悠的眼神攻击下，新上任的江总又提出了建立消费等级制度来刺激人民币玩家的消费，比如偷偷地给十级消费用户提高一下偶然触发神装获取任务的概率；按照金字塔形式增加一些全新权限等等。
孟冉还未从刚才的事情中缓过神来，只觉得眼角轻跳，江老板，求求你撤资吧！你就是为了让程序猿小哥哥来帮你改数据的！
早该看出他瞎扯淡的工夫炉火纯青，顾川和他都不在一个层面上。
这场早会足足开了一上午。
孟冉坐在靠窗，散会之后又顺手把遮光帘拉了下来，不知不觉就落在了最后一个。
她回身，见江让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后，轻咳一声，“江……老板？”
“咱们不都已经进化到父女关系了吗？”他轻笑，“怎么又一朝回到解放前？”
这事儿他怕是过不去了。
孟冉微扯嘴角，“你有完没完了。”
小奶猫又伸爪子了。
江让嘴边敛起微不可查的笑意，声音却很低，“行，不逗你。跟你说个公司的新规定。”
男人难以言说的目光渐渐下移，落在小姑娘紧紧包裹着臀部优美弧线的裙边上，底下露出一小截白皙光洁的大腿。
他伸出舌尖轻抵唇角，“我代表公司宣布，本公司从今往后禁穿奇装异服出入办公区域。”
孟冉垂眸，从头到尾打量了自己一眼，不可思议地抬头重复道，“奇装异服指的是？”
江让直起身子，半边肩膀暴露在日光下，显得仍处于背光面的脸色颇有些严肃。
他语气淡淡，并不觉得自己讲的话有多荒诞，“所有露大腿的，都叫奇装异服。”
孟冉：“……”
她一言未发，转身就往外走。
后面男人阴魂不散的声音悠扬且长，“牛仔裤多好啊，要不然运动裤也行？前段时间出了一款限量版的，不贵。哥哥送你一套？”
“砰——”
会议室的大门被撞上，余音回荡在空旷的房间。
江让敛起眼角笑意，看向同样留在室内还没走的顾川，无可奈何地轻叹，“小姑娘脾气还挺大。”
……
孟冉回到位置上，想起刚才的事情，低头伸出手指丈量了一下裙边到膝盖的距离。
奇装异服？
开什么国际玩笑？
花了半天时间才接受了这个新老板的存在，这会儿她又不得不为他考虑起来。
来闪电几个月，公司是不是在正常盈利她不会不知道。
说真的，闪电开发的这款RPG游戏确实硬核，可玩性挺高的，自由度也值得褒奖。
甚至为了赚钱回本，还想出了给角色单出极品装备插件，上官网即可购买的骚操作。
总而言之卖这么惨是绝对不应该的！
一定要说原因的话，江老板可能说得没错，这游戏画风丑得让人连点进去的欲望都没有，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从顾川那儿通过的。
她入职以来这段时间，听说一直都是顾川在垫资维持着闪电的正常运作和员工薪酬。
作为一个员工，她每个月薪水能按时到账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而然江老板，因为她随意说的几句话，竟然花了大价钱——虽然她不知道得出多少资本才能摇身一变成为闪电的二股东，但起码在她看来应该是大价钱，这才成为了投资人。
这不是摆明了得亏吗！
再怎么有钱也经不起他这么造作吧？
孟冉暗自握拳，她必须要对自己的言行负责。
好歹把即将深入泥潭的江大老板捎带着那么拉一把，否则良心难安！
尤记得上回，她以拉克丝的身份劝他，钱要省的点花的时候。
他十分感动，并异常诚恳地回应——千金难买我乐意。
看来在他身上确实是没处下手的。
孟冉简直操碎了心，极具责任感地从服务器里导出了所有场景原画稿，自我安慰：嗯，看在你送我一身黄金装备的份上！大佬由我守护！
……
顾川深知江让的个性。
之前朋友们聚一起，随意一说手头的酒吧、咖啡厅亦或是餐厅资金周转困难的时候，他总是毫无顾忌地投一笔钱进去占一席之地。
这些他参与的产业，之后除了年底分红，几乎没怎么参与过管理。
以为这次他也只是借着点新鲜劲儿来指点一下江山，没想到在他办公室一坐就坐了一整天。
顾川拧灭指尖的烟，身子向后靠，“你还真打算赖在我这儿了？要不要单独给你开辟个办公室？”
“单独就不必了，”江让视线向玻璃窗外飘去，“我看外面那窗口就挺适合我的。”
顾川顺着他说的地方往外看，目光落在孟冉边上被小姑娘当成花房的空位，略一挑眉，“上次我说把人家娶回家可是随便一说，你不会真上心了吧？”
他拖长调子哦了一声，“难怪在我这儿能待一天，理解~”
江让没理他，扭头嫌弃地嗅了一遍衬衣上沾染的烟味，又以同样嫌弃的表情对上顾川，“香水呢？借哥们一用。”
顾川和江让对香氛的喜好几乎一致。
几乎不用多说，顾川就知道他说的是哪一瓶。
Issey Miyake一生之水，浑然天成的清新木香调，刚接触时带着柏树、香木清新气息的前调，在若即若离间以豆蔻、番红花与蓝水百合的混合诱惑中调来吸引你，当你缓缓靠近，又在沉稳的檀香底蕴中再次掺杂入松柏的清新。
这样有距离感又仿佛近在眼前唾手可得的男人，很难不让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脸红心跳。
江让自信地整理了一遍不带一丝褶皱的衬衣，推门而出。
男人郎阔的身影笼罩在电脑桌前，小姑娘捏着绘笔的指尖一顿，似乎感觉到了身后强烈的存在感。
鼻翼小幅度地翳动，清新的木香夹杂着若有似无的烟味从她身后全方位地包裹而来。
孟冉下意识往旁边侧过半边身子，表情略有嫌弃，“又怎么了，老板？”
她没闻到这股魅惑的男人香？
脑子里闪过一丝疑惑，江让长臂撑着台面微微欠身，把座位上的小姑娘禁锢在狭小|逼仄的空间，语气悠悠，“还不下班？”
他今天很不对劲，这是孟冉的第一反应。
大脑飞速运转，随即释然。
这是第一次，他身上不只是淡淡的薄荷烟味，而是被清爽沉静的木香替代。
结合对富二代群体生活作风的猜测，小姑娘不难猜出，他这是特意打扮了一番，接下来一定不是回家打游戏。
那么……
身后早已退无可退，眼前这人压迫性极强，她捏着笔尖尽力把人往外戳着往外推。
“我还没改完稿，虽然咱们是有点熟了，但蹦迪，”水润的粉唇一张一合，她保持着满脸义正言辞，“我是不会陪你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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