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医院路上,江让那辆GT似乎开得特别快。
孟冉坐在副驾驶上感受着生死时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他说,“你不会怕我还没到医院,过敏就好了吧?这么赶?”
她这个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却不难看出江让一直紧绷着的肩部放松了一些。
他一路上欲言又止好多次,现在氛围突然轻松起来,装作不经意提起的样子问出了口,“刚你妈和你说了那么一会儿话,都没注意到你的脖子?”
他才看了一眼就发现了异常,孟冉她妈妈在她面前站那么久,照理不应该没看到吧?
孟冉有些尴尬,挠了挠头,“刚我垂着头听她的谆谆教诲呢,估计是没看到吧。”
江让不吭声,她又解释,“其实要不是你说,我自己都不知道。”
红痒一点点向下蔓延,隔着衣服她也看不见衣料下是什么景象。边上还坐着个男人,她隔着单薄一层衣衫偷偷搓了搓衣角。
“别挠。”
江让出声阻止。
孟冉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到底有没有在好好开车,这都能看见?
原本细白的手臂裸露在空气中,她低眸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红疹有连成一片的趋势,在密集处像被蚊子咬了包一样肿胀起来,看着挺可怖的。
再抬手摸脸,大概自己现在已经肿得不能看了吧。
“别摸了,脸还没肿。”
“……”
他真的是在开车吧?
孟冉终于没忍住,出声提醒,“你能好好看路吗?”
车子这次没以急刹车漂移收尾,稳稳地停在了附近的市立医院门口。
江让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件西装外套,搭在她肩上,安抚道,“少吹风,到时候肿成猪头别怪哥哥没提醒你。”
晒了一天的地表,热气还未完全消散。
温热的晚风带着燥意往敞开的西装里钻,孟冉只觉得背上也沁出了薄汗,有些狼狈地想到自己刚才随口扯的借口。
这春秋换季真是换得不是时候。
市立医院晚上人也不多,一闻到医院的消毒水味儿,孟冉就觉得自己好像全好了。
她稍退几步躲在男人挺拔的身后,探出头往值班室看了一眼,讨好地问道,“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过敏来得快去得也快,我觉着我好像好多了。”
江让一下子看破了她打的主意,低笑一声,“这么大个人了,怕打针?”
“你才怕呢,”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就是,我看医生也挺忙的。咱们不要因为一点点小事来麻烦人家。”
原本就细细柔柔的声音愈来愈小,最后卡在了嗓子眼。
站在前面的江让转过身,认认真真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眼,难得一本正经,“你脸开始肿了。”
“……”
算了,那还是打吧。
前面本来就没几个人,很快就叫到了她的号。
起先江让陪着一起进了值班室,他看出小姑娘是挺怕打针的,本来还想给她壮壮胆。
结果医生一配完药水,视线不加掩饰地落在姑娘小巧圆润的臀部上,她全身一抖。
随后用命令地眼神看向他。
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他读懂了。
——你,给我出去。
半分钟后,孟冉红着眼眶鼻翼一抽一抽扶着门框就出来了。
走路姿势还有些别扭。
虽然他很想笑,但怕她眼睛一眨,就刷刷往下掉眼泪,还是使劲憋住了笑意,强抿住唇上前拢了一下她身上的西装外套。
她有些怨气,微微鼓腮,“你想笑就笑呗,憋不死你。”
“我没笑。”男人日常轻佻的脸上是少有的严肃。
但这太不像他了,反而有种欲盖拟彰的滋味。
孟冉一跺脚,加快脚步别扭地往前走。
江让长腿迈开,几步就追上了她,半低着头看她。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小姑娘挺翘的鼻尖和微嘟的唇角,他笑了一声,问她,“怎么我在你面前做什么都是错的啊?”
小姑娘没吭声,脚步却慢了下来。
只听身边的男人又恢复了平时散漫的语气,笑道,“那哥哥给你道歉好不好啊?你说说想要什么,哥哥都买给你。”
呵,资本主义腐朽思想。
……
打了退敏针又补了一针静脉注射。
第二天早上起来,身上的红疹就都下去了。
昨晚答应了杨芷要回家,她这个妈妈特别要强,从小到大又对她极为严格,孟冉一点儿也不敢怠慢。
讲道理,她其实在江市有家,但大学期间一到假期周末,就能编出百八十个借口不回去。
每次回家总有一种上门做客的不舒适感。
尤其是当她离开一直照顾她的外公外婆,从北方来到江市上大学,杨芷高兴地指着楼上整洁的小房间对她说,“这是你的房间,以后就住这儿。哦,对了,对面是你弟弟的房间。旁边有书房,你也可以用。再楼上是……”
像极了客人登门。
而不是回家。
一家人有一家的生活习惯,她住了半个暑假才勉强适应过来,但心里并不舒服。
尤其是看着没怎么相处过的弟弟满嘴彩虹屁把父母两人哄得天上地下的时候,这种不舒适感像摇晃过后的碳酸汽水,砰一声,一下子蹿到了巅峰。
外公外婆性格沉稳,总是做的比说的多。
她在老人家身边长这么大,也不怎么善于表达心里的想法。
从孟建军和杨芷来南方下海经商起到现在,时隔好多年的疏离感,一下子似乎变得难以拉近。
不仅仅是因为时间,更因为他们之间有了更愿意倾注爱的对象。
一个从6岁起就寄养在外祖父家常年和父母分居两地的小女孩,和一个夫妻俩事业渐渐有起色之时得来的一直陪伴在他们身边的小男孩,孰轻孰重,也懒得深究了。
但起码,他们都还愿意做表面功夫。
孟冉也愿意配合。
……
孟家的房子买在景色宜人的江边。
距离市中心有一小段路。
她没和往常一样搭地铁,直接在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
到目的地的时候还特别早,她从车上下来径直往小区里面走。
门口保安狐疑地看了她几眼,没忍住,“小姐,你找人吗?”
小区人行道门口的刷卡机器一闪一闪冒着红光,她低头在包里摸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没带通行卡。
她有些抱歉地看了一眼保安,“对不起,忘记带卡了。我住里面。”
这附近风景和空气质量都是一级的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地铁还未通过来,出行稍有不便。
但住这儿的基本都是常年私家车进出,压根没业主在意这个可有可无的问题。
保安皱眉,要是常年住这儿,从人行小门进出的业主,他没理由不眼熟。
“你住哪一栋?我核实一下。”语气里透露出浓浓的不信任。
孟冉拉上随身小包的拉链,叹了口气,“69栋。姓孟。”
保安转身进门岗对着电脑登记页面查阅了一阵,随即很快又出现了,他脸上带上了抱歉的笑意,“对不起啊,小姐。您还真是孟先生家的啊,嗳,平时只看得见孟先生夫妻俩带儿子出入,真没见过您。对不住啊!”
行,她这个隐形的女儿在小区保安眼里都是不存在的了。
孟冉蹙着眉心也不知道自己想较什么劲儿,推开已经解锁的横杆,沉着脸回了一句,“我平时开车进出,没见过也正常。”
把话丢下,走了几步又觉得自己不可理喻。
满目修剪别致的绿植在她眼里也成了撒气的对象,她踢开落在鞋尖的树叶,抱怨,“真烦。”
到孟家的时候,正巧赶上吃早饭。
一家三口围坐在餐厅圆桌边上,因为她的加入,变成了一家四口。
孟建军见她回来,还挺高兴,主动把手边还未喝的牛奶推到女儿面前,“怎么老是不回家?来,先喝杯奶。早饭吃过了吗?坐下来再吃点?”
孟冉一大早就来了,肚子里空空荡荡,顺势拿过桌上的面包,撕了一小片下来往嘴里塞。
在孟建军期待的目光下,不忘极小口地抿了下牛奶。
她这个爸爸,大概是忘了她乳糖不耐喝不了牛奶吧。
“既然回来了,要不就索性搬回家。家里有人照应不比你一个人在外面住方便多了?”
“爸,”她咽下嘴里的食物,小声开口,“这儿太偏了,又没通地铁。上下班太不方便了。”
孟建军略一思索,觉得她说得挺有道理,向后仰靠在椅背上主动提起,“这么说来,你都工作了。要不爸爸出钱给你买辆车?这样不就都方便了吗?”
孟冉脸上闪过一瞬的诧异,还没回话,就见弟弟孟起眨巴起眼睛半开玩笑地撒娇,“爸!你对姐姐这么好,那等我成年了,你也给我买车吗?”
“买啊!”中年男人笑意满满,“爸爸的钱不都是你们姐弟俩的?给姐姐买,肯定也得给你买!咱们家男孩女孩儿都一样!”
孟起满意地咧嘴笑,看了一眼坐在旁边只点头没说话的杨芷。
眼前的景象用其乐融融四个字来形容一点儿也不过分,孟冉差点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心思太敏感,一直误解了爸妈。
孟建军吃过早餐就去公司了,餐桌上只剩下他们三人。
杨芷慢条斯理放下筷子,看向孟冉,“小冉,妈妈问你。昨天看到的那男孩儿,叫什么?多大了?”
孟冉没想太多,下意识回应,“叫江让。多大我倒是不知道。”
“怎么这也不知道?”她埋怨地看了女儿一眼,“那家里是做什么的?他本人又是做什么的?”
这她打哪儿知道啊……
要说他本人,大概是个只会打游戏不学无术的富二代?
但这话打死她都不敢在杨芷面前这么轻描淡写地提起,杨芷生平最不满的就是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
所以即便下海经商闯出事业之后,也对她一如既往地严格。
孟冉迷茫地摇了摇头。
“那,他人怎么样?你们怎么认识的?这总能说清楚吧?”
听到这会儿,孟冉才有点回过味来。
杨芷不是在打听她身边交了些什么朋友,倒像是调查门户筛选择偶条件。
“妈,你误会了。”她想了想,还是选择性地忘记江老板已经恢复单身的事实,“他有女朋友的,我们真的只是很普通很普通以后也一直会将普通进行到底的朋友关系。”
是这样?
杨芷露出些许不满,昨天从那小伙子的周身气度和穿衣品味来看,是个家庭条件还不错的孩子。
站在几步之外默默等着,也没打扰他们母女俩说话,看得出来,教养不错。
倒没想到,有对象了?
她双手环在胸口,身子微微向后仰,开始说教,“你知道妈妈有个朋友,她女儿一毕业就当了老师,工作稳定又找了个公务员老公,现在婚都结了,小俩口收入不错感情也挺好。人家就不让她妈妈操心。”
“对了,你那个工作,我觉得不怎么样。游戏公司?游戏公司能有什么前途?万一还跟着里面不三不四的人学坏了,那怎么办?”
“从小我就跟你说,咱们是女孩儿,必须得加倍努力才能赢得过那些男孩。你上了这么多年学,爸妈一直没怎么操心。你很优秀,这一点妈妈承认,但不能就此止步。”
“女孩人生两大转折,上学是为了以后找到好工作;嫁对人是为了过上后半生不错的生活,哪一点都不能出错!”
她说一句,孟冉点一次头。
这些话听得不是一遍两遍了,她甚至能知道下一局是什么,但还是沉默着听完了所有。
显然孟起在一旁有些不耐烦,他从中打断,“妈!你怎么老说这些,姐姐没挺烦我都烦了!就不能说些新鲜的?”
孟起一插嘴,杨芷嘴里的话题自然而然转了过去,嘴角也噙上了笑意。
“我跟你说啊,你弟弟现在特别厉害。考试每回都是年级前几,马上要考初中了,我觉得这回都不用爸妈操心,准能上江市最好的学校!”
孟冉单手撑着脑袋,视线扫过因为被表扬而染上自豪神态的弟弟。
突然觉得刚才的其乐融融都是错觉。
好多年前,她考上京城最好的四中。
晚上都快睡着了,才接到杨芷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她的语气当然也是高兴的,只是说了一句:小冉,你这样才是我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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