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折 五五〇 新岁重逢(二)

小说:行行 作者:小羊毛
    “刺刺”秋葵轻按她的手“你今天赶路过来累了这些事先不要想不如休息一晚等明天沈凤鸣来了我们坐下来好好说他或许知道得多些。”

    “沈大哥……要明天才能来?”

    “他在城外就算肯立时过来也要些时辰晚上入城又甚是麻烦多半要等天亮之后。”

    “那……晚上我们一屋睡可好?”刺刺道“我实……实有许多话想说只怕也是睡不着的。你来我这或者我去你屋里都好。”

    秋葵犹豫了下。她今天原不过打算来一醉阁还过了碗就走更没打算在这里与沈凤鸣朝面但既与刺刺相逢旁的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好。”她开口“我住你这。”

    虽然她没特意说但刺刺进出收拾整理的当儿还是很容易发现秋葵其实早已搬走。“你现在住在外头?”她实感奇怪“可你信里说……”

    秋葵只能模糊答她:“嗯写信时是住在这。”

    数月前与刺刺分别前往湘水的时候自己和沈凤鸣还不曾确说过什么样的关系她并不知夏琰后来给刺刺的信中提过暗道如今既与沈凤鸣分开便也不必在刺刺面前提起还有那段过往。刺刺却多少留了心只因她很明白——定有特别的缘由才会令她这么做因为自己也曾几何时从这一醉阁搬走过。

    那时她得知无意的死讯只觉心中一片空白欲要立时回青龙谷去夏琰却一再要她留下等沈凤鸣带回确信。他平日里很少在一醉阁久留那几日却因担心她有什闪失只陪她不走。她勉强同意了但焦急悲伤之下反免不了对他流露出不耐与怪责青龙教来了之后单一衡、向琉昱等见面更对夏琰甚有敌意。刺刺面上维护了夏琰几句但众人那些过激之语反而抑在心头即便她已时时提醒自己不可迁怒于他心中却因此愈发郁结。她不知倘继续留下来与他之间更会如何每况愈下干脆提早搬了出去。

    也只不过在外面住了那一晚便回了青龙谷离开之前也并未与他再见一面。现在想来自己从那时起就已逃避着与他一同面对那些或来的风雨了。“说什么要与你一道对抗你那运命之难”她喃喃道“可才碰到第一个难处我怎么就……怕了呢?”

    秋葵听她口中模糊自语不觉道:“你说什么?”

    刺刺回神苦笑了下:“君黎哥有没有和你说过……说他命不好总是会连累人?”

    秋葵迟疑了下摇摇头。

    “他以前这么告诉我我一点都没当一回事。”刺刺道“我还笑他说他想太多我说有我在你还怕什么出什么事都有我同你一道担着。却原来——我根本担不起。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我以为一句许诺一腔热愿就能相偕终身可原来真正践行比承诺难上百倍。也不知——也不知他这次又一个人跑去哪里。从前他觉得连累了人心情不好就老喜欢一个人跑了我那时还想往后都绝不允他丢下我独个走掉却万没想到先跑的怎么竟是我……”

    “刺刺……你不用担心。明天沈凤鸣来了叫他想办法把你回来的消息传出去君黎若是听说一定会回来。”

    “你和沈大哥……又是怎么回事?”刺刺抬头问她“你怎么也跑了呢?”

    “我……?”秋葵心中一紧面上却淡然如常“没怎么回事他不就和以前一样夹缠不休烦吵得很所以我就搬走了。”

    刺刺虽然有点怀疑还是“哦”了一声。以秋葵信里不止一次提及“我与凤鸣”那般口吻至少彼时她对沈凤鸣不是今日这般态度。换作往日里她大约会追问可现在——她并没有太多心力。

    “刺刺你瘦了好多。”秋葵在与她安顿好床铺后道“就同……那时候的君黎一样。”

    “他……他也瘦了。是啊。”刺刺苦笑。在谷口那遥遥一瞥她心中只有某种不敢触碰的恐惧直到此刻她才能恍然忆起他变得那般单薄的身形。

    秋葵微一沉默坐下来:“你能不能好好与我说说为什么一直不与我们半点消息这许久以来的事情青龙教埋伏他们师徒二人的真相你是真的不知道?你现在又知道了多少?你在那到底与他见面了没有?”

    刺刺便也坐下来。她从怀里取出那只扯散了的、染血的同心结。“我觉得青龙谷里发生过什么事我现在应该都知道了。我若能早见到他的话……”

    她抚了抚手里的同心结仿佛抚到了那一天的他的狼狈和痛楚“……不会是现在这样……”

    这个晚上两人就着冬夜里一床渐渐偎热的棉被互诉了许许多多这数月里未能交换的故事虽则每说一段便互相提醒着该睡了可还是说到了四更天。睡意朦胧起来安静了片刻刺刺还是睁开眼睛。她本来是个很好睡的人不管在哪里在什么情境都不大可能失眠更别说似今日这般赶路乏累。可这些日子以来——自青龙谷出事以来——她却已习惯了每个夜里睁着眼睛想着那些即使反反复复地想也无法改变的事无法入梦。她好像慢慢懂了那个心里总是装着很多事的夏琰的复杂心境可又觉得比任何时候都再抓不住了他。

    她发了一会儿呆还是坐起身来。怎么睡得着。在听秋葵说过了那么多夏琰伤势如何狰狞的情境她怎么还能睡得着。她小心翼翼地披了件衣下床蹑手蹑脚地拿过桌上并未吹熄的黯淡灯火往这屋里翻找。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要找到那件东西才能证明——他不会因发生的这一切记恨她。

    可是——没有啊。

    她在一阵冬夜极沉的寒意里裹紧自己颓然坐下。五更过了。天还是那么黑一点儿光亮都看不见。

    忽身后秋葵声音:“你在找什么?”

    刺刺吓了一跳忙回头道:“我吵醒你了?”

    秋葵并没有起身。她早就看见了刺刺翻箱倒柜只是没出声打断她直到她好像累了坐下来她才开口。“没有我……也睡不太着。”秋葵道“你找什么要是没在抽屉里多半是给收到大箱子里去了天亮了再找。”

    “我有对镯子……”刺刺低低道“我走的时候拿下来没带去我想着应该还在这……”

    “是不是金色的那对?”

    刺刺眼睛一亮:“对你见过?”

    “那个应该在君黎那。”秋葵道“他早就拿回内城里了后来——同朱雀出发去青龙谷那天他应是带在身上的。”

    “是吗……”刺刺鼻中酸涩。她想起他写来的那许多信。她当然不怀疑在与朱雀同赴青龙谷之前他还对她怀着满腔如旧的热忱。他将这件信物时时带在身边只期见到她就重新交在她手以为重新诺许一生——可后来呢?发生过那许多事情之后后来呢?他也许愤怒失望之际早就将这双钏子抛了——即使没有可在为复仇再次踏上青龙谷的那一天她想他必不可能还愿将它们带在身边牵抑他那只想装入仇与恨的心怀吧?

    秋葵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那对镯子……是他送你的是么?我知道你心里在意不过他从你离开之后不久就没再回来过这里了不管还带没带在身上总之不会在这。再说那时候辗转被人送回来随身物件掉落了也说不定你说的那个结子那个玉佩不就掉了吗。”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刺刺低声哽咽“我只是后悔只是后悔为什么那时候要把它们取下来还对他说一些……一些不该说的话。如果那时没有这么做他是不是——还会顾念一点……”

    “刺刺你还是不想承认”秋葵坐起身来好像有点生气“至今为止发生的一切过错根本不在君黎——也不在你。你那时心情不好你想把镯子还他就还他了有什么大不了你当他是什么人他做的一切是因了同你生气?”

    “我不是这个意思。”刺刺道“我只怕他觉得我绝情我怕……他再无念想又跑回去做道士——我怕再见不到他连……连与他说个明白的机会都没有。”

    秋葵没说话。刺刺说的当然不无可能夏琰那个人本来就悲观得很他原是为了刺刺还俗那时见他同刺刺一起说笑甚欢仿佛变了个人般倘如今觉得与刺刺已无可能心灰意冷留在这尘俗岂非徒然。

    她存心说两句好话不过一来她不太会安慰人二来她甚至对夏琰还有几分感同身受强要说什么倒不如不说。

    外面忽然有几分响动两人转头——声音是从前堂的方向传过来的。此时天还没亮万籁仍寂前堂与这里虽然隔得甚远可一醉阁那扇木门大概真太老旧了那“咿呀”的一声怎么都藏不住。

    “多半沈凤鸣来了。”秋葵表情忽就变得漠漠然的“你休息会儿我去看看。他这人幽魂似的不拦着他不定这时辰也敢闯到后面来扰人睡梦。”

    刺刺抹了抹鼻子站起身:“沈大哥定是赶路过来我反正也睡不着干么让他等。”

    秋葵见她如此也不多言。两个女子即便足称江湖儿女不拘闺阁束缚这大冬天着装梳理一番也颇是费事。沈凤鸣并未如秋葵所说径直闯到后面来外面反而又静着了两人一直沿廊向外走才渐渐能听到前堂里正有压低的语声。

    即使听不清说些什么可还是能辨出——说话的正是沈凤鸣。

    沈凤鸣大约也听到了两人脚步声缄了口抬头门帘掀起处是仍着一身麻孝的刺刺和——照旧惯着白色的秋葵。

    “沈大哥来了。”刺刺向他打招呼。秋葵却没有说话。她看见——沈凤鸣却穿着一身灰色好像他与她在湘水那番同生共死和倾心倾诉的一切都不曾存在过——他好像已变回了旧日灰淡的模样——没有她时的模样。

    她的目色也灰淡了只看了他一眼便转开去。沈凤鸣似乎也看了她一眼但目光既然未曾对上便也没有说什么迎向刺刺面上颇有笑意:“小姑娘好不容易。我听说青龙谷封谷了你怎么出来的?”

    这个问题秋葵倒是没问过。在她想来只要刺刺想总有办法能出来。事实也确实如此就好像——沈凤鸣不也天不亮就设法进城来了。

    “偷偷溜出来的。”刺刺并未具与他解释。私下里托了拓跋雨手里的青龙令牌这种事本也没什么好说。

    “看来拓跋孤还是没什么起色?”沈凤鸣与她坐下本来与他说话的阿合也早就起身把位置让给了秋葵“要是他在恐怕你没得轻易溜出来。”

    他见刺刺表情犹豫便道:“我是从夏家庄得的消息。陆大侠不是在你们那?前次传回信里说你们教主命大被凌厉救回了来只不过——伤势沉重不知何时能醒。所以青龙教一直封着谷免得给人趁虚而入。”

    “呵人躲在山上消息倒是灵通。”秋葵没来由讥讽了句。

    沈凤鸣笑道:“不然你以为我一天天的派无影往城里跑什么?”

    他的语气很自然表情也很自然好像与秋葵之间从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快如果不是他这一身显然划清了界限的灰色她几乎要以为除夕那晚的争吵并不存在。她自知不必如此怏怏转开头不再说话那一面刺刺道:“教主是伤得很重不过已经醒了应该——应该会慢慢好起来。”

    “唔醒了啊。”沈凤鸣道“醒了也好吧。毕竟表兄弟要真死了——君黎那个人我早说过了他都不是那块料装什么铁石心肠这会儿也不晓得哪个山窝子里后悔着不肯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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