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折 四八八 江下繁花(七)

小说:行行 作者:小羊毛
    大约是太子已颇倚重宋然进言之故故此田琝虽身居官职却也不敢看轻宋然的提议。“这个……这个‘江南第一庄’与我渊源颇深我自当念几分旧情站在夏小庄主一边……但这只不过是我一家之言我却绝没有要强迫盟主的意思哈哈哈哈。”

    他这最后两声“哈哈”当然极是显出尴尬可即使他的确没有强逼东水盟就范之意太子特使的身份也令得他的话别有了几分意味。孙复、卫矗等人面色也不免微变显然田琝这番话足出人意料——无论孙、卫二者是否事先便与曲重生、太子等通好了气单因田琝与夏家庄的恩怨他原也绝不应回护夏琛。

    ——不知宋然如何说服的他?沈凤鸣不自觉向那边看——他想起宋然曾说这次设法进了大会总会从旁臂助——或者这便是他的‘臂助’了?既在田琝身边他定是也知道夏琛处境危险除了先发制人没有更好的办法。拿下东水盟里一个显要身份说不定比碌碌无为地与会、籍籍无名地离开更能保护夏琛。

    如果那个真正的曲重生在场此时当是要出面阻止了吧。沈凤鸣心中暗忖。然而环顾四周目光所到之地众人或神色复杂或窃窃私语却没有一个看起来像有此心事。还是三十咳了一声:“田大人所说极是。只是——若今日来的是夏亦丰庄主此事自是好说可夏少庄主来此——只怕真不能令人信服。万一哪位英雄有心一较高下岂不是又欺了晚辈。”

    “这个容易。”宋然笑呵呵开腔。“各家都派晚辈较量就是了。”

    三十终是默然望住了宋然那面具上的微笑显得尤其诡异而危险一双描过了边的目洞里更辨不出表情令得沈凤鸣很是给宋然捏了一把汗——即便这宋然再是不简单他也实不能肯定惹毛了“食月”这位吹毛求疵的头领会有多大的麻烦。眼见宋然面上还一如无事若他知晓楼上这位并非曲重生而是曾在黑竹留过名的“天狗”又当作何感想?

    “宋学士‘三试魁首’之名如雷贯耳但学文出身想必不大晓得江湖较量的规矩。”三十开口言下之意这是我们武林中人的事儿你一个文人不要指手画脚。可宋然似乎仍未觉出不对:“在下的确不大懂得江湖中事不过既是说到规矩——不管是文人较量还是武人较量甚或贩夫走卒之中技艺较量——在下认为总须讲究一个公平。以大欺小、以长欺幼想必难逃闲话曲盟主总不想这江南武林盛会却落了人口实?”

    “宋学士”田琝似觉不安低声急促“今日之事还是由曲盟主作主!”不论东水盟此前对付的那六人究竟是否当真如其所言般不堪至少东水盟主的霹雳手段是人所共见宋然不过区区文士胆敢这般正面拂逆其意纵然是仗了太子的面子只怕曲重生也未必买账。

    但很快有人接腔:“依我所见这所谓盛会怕是已然落满口实盟主要质疑夏少庄主倒不如先让我们看看你又有几分本事能当得起这一声‘盟主’!”

    说话的是鲁夫人。她固怀有为夫复仇之私心但这番话又如何不是不少人心中所想。就算是早先曲重生拜访过的武林诸家也未必清楚他手底下实力几何——他说那六人合谋暗杀副盟主——一个副盟主都消六名高手合力围杀正盟主又当如何?倘有机会得窥一二自无人出声反对。

    沈凤鸣亦作此想只可惜他深知此际这楼上的是三十而非曲重生——一个“打手”。说不准曲重生正是猜到有此一出故此才让三十假扮作他。

    “好。”三十不疾不徐应道“鲁夫人要先指教么?”

    “求之不得!”鲁夫人双目通红“就不知你可有胆下来!”

    三十没有答话似也未见以手扶栏不过是眼目一霎一花的工夫他衣袂已翩翩轻轻腾起——轻身功夫对他来说最是不值一哂自二楼跃下也不过如履平地但在旁人眼中这一手耀炫已极纵是个中高手也大多自忖难有这般风采。

    沈凤鸣腹中暗自嘀咕。三十在楼上固然能扮得有模有样可当真要动起手来只怕就收不住了本性。旁人不识他倒也露不出破绽可他下手狠惯了恐鲁夫人性命难保。

    眼见他二人便要交上了手他不及细想起身:“稍待!”

    他边说边已上前:“方才不正说着——这武林大会不该以大欺小鲁夫人身为前辈如何与曲盟主一个后生一般见识?倘出了手岂不是自己反落成了口实。”

    这话一时竟难辨是嘲讽鲁夫人抑或是嘲讽曲重生鲁夫人还未答话沈凤鸣斜身抢至花楼之下:“不如我来向盟主讨教几手——曲盟主咱们算来是平辈没有谁欺谁便也没什么闲话了。”

    三十微微一顿。“‘闲话’确是没有不过沈公子这般爱管‘闲事’却是罕见。”

    纵是他面目藏在面具之后沈凤鸣仍是捕捉到他语气中那丝森然——他忽才想起昨晚他答应过三十只消将程方愈让了给他今日武林大会他必不插手。不过此事自然有前提——当是不损夏家庄之安夷。他自忖亦是借着宋然的提议替夏琛争取一个平辈方可动手的条件——该不能算食言?

    他不无惫懒:“我这也是帮你大会立个规矩你与鲁夫人动手多不合适……”三十却着实不喜废话“请了。”截去他话头右手迎面击向他鼻梁。

    原是“平辈”当然也谈不上先手后手。击向沈凤鸣的是三十握紧的拳头而便在这一拳进至他鼻梁前二分之际一旁的郑奂忽重重“咦”出了声。

    沈凤鸣手掌半张以掌心去握他这一拳心里也是咦了一声只觉这一拳来得甚重不是三十快轻的路数。果听郑奂喊道:“你这拳法哪里学来的!”

    三十不睬第一拳用老转而勾腕拳势仍是直冲面门显然这路拳法尽是刚硬力势。

    “这是洪澄禅师的拳法如何被你学了去!”郑奂叫道。沈凤鸣堪堪硬格了两手摸到这拳法几分路数正待自袖中滑出匕首以锐破力忽三十右拳一收刚猛之力陡消如硬石齑散随即又是一推——展开的右掌竟推出一股难抗如泉涌之力那水般虽柔软却巨大的压力迫得沈凤鸣袖袂倒翻一时竟阻住了暗刃之动。

    显然三十对他的惯用伎俩早熟知于心但比起这个片刻出手间招式之变换、风格之迥异反倒更叫人惊奇。沈凤鸣心里不得不升出十二分谨慎却听此番是鲁夫人惊呼出声:“你怎会使我们青溪家的功夫!”

    鲁守号“青溪圣手”所谓“青溪家的功夫”想来便是指鲁守的绝学了。三十这数招之中竟是分使了那二人的绝学——虽说洪澄禅师也好鲁守也罢沈凤鸣并未当面见识过可见郑奂与鲁夫人的反应想来竟是用得不差。

    三十手上招式不停口中朗声:“诸位适才听了东水盟中收有江南武林各家昔日珍宝洪澄与鲁守皆是盟中旧人二家武学自也收录其中。”说话间招式再变那掌又变为指只不知又是谁家绝技。

    场中轰然有声私语不断沈凤鸣心中却有几分不信。纵然东水盟当真收囊了这许多武林名宿的看家本事却也不是三十可得——曲重生应当没那么慷慨肯将这些东西与“食月”来分享?

    他心念一转——洪澄和鲁守皆是自食月手底遇害。“你同他们交手时学下的故此每家也多不过三招掩人耳目罢了。”他交换招式之际暗自压低声音道。

    面具下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低笑。“猜错了。”三十哑声应道。“他们死之前根本没机会出招!”

    沈凤鸣还待说什么三十指尖到处忽然翻出针般利刃直点沈凤鸣眉心而来。这倒是暗杀之术了虽外人看着极尽凶险于沈凤鸣而言反倒痛快熟悉。他暗自“嘿”了一声。大约三十是在暗示——他便是以这一式尽取那二人性命。易位处之三十所言想来不假——食月之辈行暗杀之事的确多一招毙命决不会容对手显露招式不过愈是“一招毙命”背后的密谋也必愈多三十定须早早观察过洪澄、鲁守等人的起居习惯且时日不短而学武之人自然时常练功他自旁窥学到几手招式不说精髓使个大概也便不奇。

    沈凤鸣不免冷笑:“你如用出一招在场谁人的绝技我便信你休要只用死人的。”

    “那你可看好了。”三十脚步向后略收右手掌心向上看姿势非拳非掌左手却捏了个剑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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