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折 四八三 江下繁花(二)

小说:行行 作者:小羊毛
    天色蒙亮。两人说话间向花市里看那气派高台已然妆就梅幽仙郁不遮恢宏;市心以竹筑辅以彩绸、花草临时隔挡焕然净新尽蔽了外间嘈杂噪乱。巡逻与妆饰的“伶人”不知何时减少了许多不过东西入口处仍然把守严密显然离启会时辰尚早。

    “这个地方看似开阔其实极为封闭。”宋然评议道“依我看进去了想出来不大容易——你看那些竹台桌椅、妆饰屏风其实是暗搭了一条曲弯通路在座之人只能见自己身周若事先不知通路全貌很难立时脱身若想往‘上’跑却定又受制于花楼。倒是花楼上的人对花市中一切人与事都一目了然。”

    “都说东水盟主是个平庸之人如此看来竟是颇有心机。”沈凤鸣亦评议。

    宋然笑了笑。“天亮了先告辞。晚些相见。”

    沈凤鸣与他拱手别过待要与岳氏亦招个呼岳氏却只看了他一眼垂首随宋然转身去了。

    他回身看向愈来愈明的花市——宋然说得不错那些桌椅隔断之摆放并非随意若能寻个高处俯瞰解其全貌想来大有用处。可问题在于——他仰面四顾——这花市当真是选得好地方除了花楼附近竟未有一处足够高的——能看得见全貌。

    未几就连入口处也被花架、盆栽、彩染围挡视线遮蔽越发看不见里面是何状貌。沈凤鸣退走里许才找到一处合适平房跃至瓦上稍许俯察。屋顶不高隔得远了天气亦不佳实只能望见近处一点排布——甚或就连这点排布也很快被更多彩染遮盖了。那些仍在劳作的伶人抛动并不鲜艳的彩绸一时间——沈凤鸣忽有种错觉——这个江南武林大会仿佛陷入了一种不真实的灰蒙蒙之中好像——一只被封闭起来的蚕蛹。

    晨风凝冻花市附近却愈发熙闹。天光大亮之后彩绸上原本若隐若现的东水盟标识也愈发清晰——与盟旗上相同那标识是一枚插入水中的枪尖。于深色底上枪尖与水皆是银线与白线交织而成之色;若是在浅色底上则标识以灰线与黑线相织。

    数十个身着建康府军巡服的兵士将闲杂人等更推至花市的火巷之外隔了路栅随后方声言宵禁解除十来个伶人妆扮的男子就着狭窄巷道逐个查检请帖与人数方肯放行但各家之旗帜却不允带入花市之中。

    沈凤鸣在火巷东头等到了与程方愈一道前来的夏琛。夏家庄不曾携带旗帜但青龙教的旗帜在街市十分醒目后首跟随着一批藉藉无头的群豪。闻听不允携旗帜入内众人面上均各露出忿色便看程方愈眼色待要发作那为首查验的伶人只能向程方愈赔笑告罪道:“左使恕罪这是东水盟此番大会规矩今日前来与会门派不下百数既是盟友便无不依规而行就是拓跋教主亲至亦是如此还望左使不要为难。”

    他一张涂抹了黑白油彩的伶人面孔如今笑起来很是透出丝难言的奇诡程方愈快速将他打量一番面上亦露出一笑:“阁下言重了。盟主既然有所顾忌我们将旗帜留下便是。青龙教还不至于定要依靠一二旗帜方得人辨识承认。”

    那伶人头低得越发下面上笑得亦越发开:“多谢左使。”

    当下里程方愈留了两人在外看守旗帜杂物等其余人随他入内其后门派亦各自斟酌拉帮结伙无帖的借有帖的光人多的占人少的份大多还是吵吵嚷嚷沿火巷入了花市。

    沈凤鸣也随着夏琛入了内。场中除东水盟外果然再无他人旗帜倒很显得程方愈那句“定要依靠一二旗帜方得人辨识承认”颇具讽刺。各派桌席安排得十分细致不过群雄哪里拘得那些小节——只除了少数座位无人敢动其余的——讲究些的还将席牌穿递来去交换以与熟人同席不讲究的干脆凭喜好随便坐了也无人追究。

    夏琛很快寻到了自己位置——临安城诸家并无安排在一处环视周遭只有方、郑二家的留座至于“首富”孙复、“无双卫”卫矗座席都较远。他不免眺望去卫矗已经早早到了正坐着不紧不慢地喝茶。他身边人并不多但显见都是精锐——甚至长子卫槙亦来了此间——想来这悠闲之态亦不过是做个样子。

    还未及将目光转去别处一个明黄色身形已在他视野里跃了一跃。夏琛愣怔了一下——卫楹显然是有意引起他注意的见他目光过来她似乎想要向他笑可随即又转开脸看桌上的水仙花去了。

    夏琛也下意识看了眼那水仙不过他心思并不在此。他与这位卫家四小姐也不过因为世家的缘故偶见过那么两面这个姑娘似乎比他还大了两岁他当然从没有多想过什么只是卫楹这一眼看得他再无心也觉得有些不自在。

    是啊别人家来的都是当家的——大当家的少当家的都是江湖中有名号的人物就连带个最小的跟班卫楹都比自己年长。自己家里——来的倒也是当家的可在旁人眼里自己究竟算吗?

    ——他至今也还是逃不过这样的自疑。他想卫楹看他的眼神大概是出于这种质疑?

    沈凤鸣在一旁看得清楚不免有些好笑。若不是那时孙觉说起连他也未想过卫家那位小姐是对夏琛有好感夏琛自己想必更是不知。比起孙家的左右逢源夏家庄与无双卫走动实算不得多倒不知——无双卫在这东水盟搅起的浑水里到底是哪边的可值得夏琛借这位姑娘与之一交?

    不管怎么说夏琛是晚辈按礼数他还是走近去向卫矗问候了声。此时人声稍有耸动从西南头似乎进来了什么大人物。众人目光转去只见孙复喜笑颜开正边走边向四周拱手致意。

    “孙老爷子来了。”卫槙连忙出声提醒。就连卫矗亦起身——论辈分孙复还更是他的长辈。

    几人都过去与孙复为礼问好沈凤鸣已见孙觉亦跟了同来。这少年年小不大纠缠于礼数便四处张望于这许多人之中果然独独瞪了沈凤鸣一眼似乎是要责问他为何还未对夏琛下手。沈凤鸣与他使个眼色见他一脸似懂非懂的表情便待夏琛与几个长辈寒暄毕了开口道:“我去那边看看还有谁来了。”干脆向孙觉那边走。

    夏家庄座位与孙家座位相距甚远站着虽能相见但若坐下了便受隔档影响互望不着料那边还更有许多门派未曾见得夏琛已道:“去看看也好。”这边夏珀也道:“我也去转转。”往另外一边去了。

    夏琛回至座位与夏钦、万夕阳先坐下。“万叔叔东水盟这标识是什么意思?”先前见到东水盟旗时夏琛还未十分在意但此地处处皆能见这一枚入水枪尖不由得他不好奇多问。

    “少庄主知道昔年江下盟之初创源自我们老庄主同江北一位豪杰。”万夕阳道“那位豪杰使枪论起来他是今日东水盟主的师祖辈。”

    “是没错……”

    万夕阳不无嘲讽地笑了笑“我自少追随在老庄主身边记得江下盟的标识也几经变易最早的时候是一剑一枪因老庄主用剑那位江北豪杰用枪。后来觉得单以两人之兵刃作为一个盟约的标征未免太过狭隘故此以水流形状取而代之——水流暗合‘江下’之江流地形也即暗合‘江下盟’之名——那个形状用的时间很长甚至两位盟主先后离开江下盟依然以此为旗我们这些盟中旧人多认的是那个旗号。其后也有一阵前任曲盟主为不使忘却两位老盟主之恩试将枪剑重新加入标识之中即是一剑一枪插入水流之中只是如此一来标识复杂而且——后来几年宋金多次‘和议’至少表面上——这抗金之盟不再如往日那般重要江下盟日趋式微加上年长的旧人日渐故去那个旗号——无论怎么变化都慢慢淡出江湖了呼应未众。及至最近‘江下盟’突然以‘东水盟’之名重新出现少庄主记得吧这新盟主初派使带话来庄里时拿的盟旗已经是这枪尖加水纹剑却已没有了。枪尖还是旧时枪尖的形状水纹却也变了曲重生是明着要摆脱‘江下盟’同夏老庄主的影子这新盟约只是他一人独大之盟不是当年那个热血直肠、一呼百应的抗金之盟了。”

    夏琛不语。曲重生的图谋不言自明只是说到水纹——换给夏琰的那块玉上岂不便有水纹。虽然具体的纹路他现在记不清了但如此总愈发佐证——东水盟所图大概真包括那块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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