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刺已回了自己屋里。她取了干巾坐在镜前拆散了头发慢慢擦了一擦。
镜子今天看起来尤其地光亮——整个屋子都显得越发纤尘不染。她回头看了看——昨晚丢在篓子里那团不曾写完的信已被清走早晨留出一道缝隙的窗也被关严想是仆妇来整扫擦抹过了。
她点起火盆等屋里稍暖才取出衣裳换好推窗向外看了看。从这里可以看到下面天井——被打扫得一丝不乱的天井。也好反正——今晚上是有客人要来。不过爹和娘都不在一衡也该回来不久他从来也不管这些怎么突然——大冷的天这么勤快?
她将火盆移近茶几把湿衣稍许铺开。不知为何她总觉今日家里的气味有点古怪隐隐约约像是——有几分血腥之气。她想那定是错觉——因为雪天总会有这么种特殊的气息尤其这雪来得这么突然、这么猛烈定将整个冬天的腐烂与重生都困在了其中。可束好发坐在这茶几旁她忽觉血腥之气变得极为真实真实得——她心口一阵莫名窒痛仿佛再坐在此处她便要陷溺其中失了呼吸。
她起身拉开门喊道:“一衡!”
单一衡在楼下应了一声。
“今天家里是不是有人来过?”刺刺半倾在扶栏向他喊。
单一衡心里轻轻一抖。“没有!”他脱口道“没人来过!”
“真的吗……”刺刺狐疑“没人来过吗?”
“没没有吧……”单一衡道“我们都不在家谁还来找我们啊。”
“说的也是。”刺刺悻悻然返身回到屋中下意识地将目光在屋子里一点一点扫动。忽然瞥到竹架上她心下一颤俯过去将药瓶子一个个拿过来在几上一字排开。
好像——少了一个。
心思有片刻的停滞一些过往的影来回掠动。这些药瓶子——回来之后一直放在架子不曾动过。在外面的时候其实也很少动用只有青色的那一只她用来给他上过药。
——如果少的不是那一只大概她还不会这么容易发觉。
她摸着这些瓶子想起那一天他带着背上的伤口跌跌撞撞地回到客栈抱住她。一衡说今天没有人来过——那多半是家仆打扫时误拿了或是失手打了——可也未必是在今天——也许已经丢失很久了只是她没注意。
心里惙惙然说不出是不安还是失落。她独坐在床边待要细细将事情在心里梳理一遍忽隔楼单一飞“啊”一声低呼她忙起身出去:“怎么了一飞?”
却见单一衡比她动作还快大约本就在上楼故此几步就先到了那面屋子推门道:“出什么事了?”也不知他进门见了什么刺刺正待也跟进去单一衡却将门陡地一合只将她挡在外头。
“一衡……?”刺刺推了推那门却被他倚住了。“你挡着做什么快开门啊。”
单一衡只是紧张:“姐一飞没事……”
“没事把姐姐关外面?”刺刺不满。“一飞你说话!”
才听单一飞道:“姐姐你不要急嘛我……我还没穿裤子刚刚……不小心绊了一下没事啦。”
刺刺才“哦”了一声:“吓我一跳。你怎么还没换好小心着点别着了凉。”
“我知道姐姐先回去我一会就好。”
刺刺只好罢了。单一衡等了一会儿听她应是走了才回过头来兄弟两个对视着。
单一飞衣裳整齐哪里是“没穿裤子”只是手里拿着一件衫子洇洇晕晕的有些血色。
“这是爹的衣服吧?我一早见他穿的。”他看着单一衡。适才一衡向他打了许多手势眼色他才肯先瞒过了刺刺现在却当然是要问个清楚。
单一衡否认不得只能道:“嗯。”
“发生什么事了?爹呢?”一飞急道“爹没出什么事吧?怎么这么多血?”
单一衡捏着手指有点紧张。“一飞……你别问……”单疾泉袭夏琰得手身上多少溅了血迹及至夏琰背了朱雀脱逃他未便立追一面是叫单一衡留下督催洗扫单宅内外一面是让他取了件差不多的新衫来与自己换上亦是担心若一会儿回来的晚了刺刺已然在家便要露了破绽。单一衡新衫倒是替他取了但想这旧衣若放在单疾泉房里不免叫母亲看见便随手拿块布包起与自己换下来的软甲和撕破的外衣一道胡乱塞在盆里混作一堆待洗的脏衣藏在床底。他与一飞两个虽自小住在一屋也未料一飞上来更衣会阴差阳错地翻到早知如此便该与朱雀那件袍子一样扔了才是。
“你要急死我。你不说我叫姐姐来问你。”单一飞便要起身。
“一飞!”单一衡连忙拉住他。“爹说这事不能叫姐姐知道。你应允我这事不与姐姐说我……我才告诉你。”
单一飞虽然不解还是点了点头。“要真是爹说的我肯定不告诉。”
单一衡方道:“你记得那个——那个上回定要带姐姐走的夏君黎吗?他今天——又来青龙谷了。爹同他动手了。”
单一飞看着手里的衫子发愣:“夏君黎?是他把爹打伤了?”
“他……”单一衡心中并不曾将来龙去脉整理好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摇了摇头:“他可能……死掉了。”
单一飞惊得站起来“夏君黎死掉了?爹把他打死了?”
“你小点声!”单一衡忙道“不是……不是爹打死的。可总之……总之他流了这么多血肯定是活不成……”
“那怎么办?”单一飞看着衫子只是震惊不信“姐姐要是知道了……”
“所以才叫你别与姐姐说的!”单一衡显得烦躁不安。“旁的你都别管了反正——反正爹是这么吩咐的他总有办法的……”
“能有什么办法?”单一飞喃喃道“他要是死了外面不就传开了怎么瞒得住?他怎就突然来了?怎就与爹打起来了?他现在是逃走了吗?爹去追他还是……?”
忽好似想起什么“他是不是同平哥哥一起来的?平哥哥晚上不是要来吗?吃饭的时候一说姐姐不就知道他来过?”
单一衡禁不住他一口气问出这么多问题头昏脑胀道:“我都说了不知道你听爹的就是了!要是平哥哥会说——那爹一定想得到他一定早就有对策了。”
这话当然没错——单一飞这个脑袋能想到的他爹怎么会想不到?一飞到底年小想来想去只能想到许许多多的破绽麻烦也只有他爹才能将这些破绽麻烦统统解决。
可他又实在没有办法不想。“怎么会这样的。”他反反复复地嘟喃着嘟喃得单一衡越发心烦忍不住忿忿然:“你再想也没用。反正夏君黎也不是什么好人他跟姐姐本来就不成的!他要是不来也就算了谁让他来的!”
单一飞却抬起头来。“我看到——今天谷里来了好多彩车是他……他是来看姐姐的是不是?”
“你单看到那些你看到谷外埋伏了多少官兵么!”单一衡气怒不已“他不过是拿看姐姐作了借口他就是想趁机对付我们不然带这么多人做什么?还带着他那个穷凶极恶的师父要是爹不拦着他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
“一飞你们还没好吗?”刺刺的声音已在楼下“天都要黑啦我先去表哥家里看看他好了没有!”
单一衡连忙噤声。“……来了!”一飞匆忙应了句与一衡将血衣又手忙脚乱地塞好不再多说出门下楼。
单一衡自告奋勇去了顾家旧宅——先前说单疾泉与顾笑梦陪顾如飞回家自是信口乱诌此时自也不能让刺刺去撞破了谎话。他的性情与他的大哥无意原很有些相似大多数时间不愿花心思想太多可自己说的谎总是只能自己圆着。
天已入暮大雪渐止。后厨里加快准备着更多菜色偏厅摆好了宴请模样单疾泉才总算与顾笑梦一道回了家来顾如飞、单一衡紧跟其后。刺刺忙迎上:“爹娘你们来得好晚——你们知道了吧?平哥哥今天回来了晚上要过来吃饭呢!”
单疾泉面上很有些疲乏之色刺刺话音方落已觉出了些不对——不止是单疾泉就连顾笑梦的面色似乎也有些怪。
她开口待问单疾泉已先道:“我见到平儿了——他方才让人带话怕是今晚过不来了。”
刺刺大是诧异:“怎么过不来了?关爷爷说他要来的……”
“他有急事已回京去了。”单疾泉道“不过如飞来了今晚也热闹。”
“回京去了?”刺刺忍不住大呼“不是下午才到的他——他都没与我们见一面——回京去了?”
“他现在身份不比旧日许多事情身不由己。”单疾泉拍了拍她肩“他这次不是一个人回来也不是只带两个夫人回来——随行还有仪王府的府卫。说是府卫其实不过是禁城里派来监视着他为首的张庭——你也晓得此人官阶不低——明面上是听仪王号令其实暗地里得有圣谕可相机要求仪王随时回京。我方才见了张庭一见也是想挽留一番可按他的说法京里容平儿来这一趟已然是格外开恩他已见了家里人在青龙谷过夜只怕夜长梦多故此……非走不可。”
“哪有这种道理!”刺刺嚷出声来“这么大雪这么黑天……还没歇个脚却要赶路回京?不成他来都来了我要去见见他……我总要见他一面吧!”
“姐!”单一衡眼见刺刺说话间便往边上马房走料她竟是要纵马去追只担心外面有甚事还未掩盖妥帖连忙待阻止。单疾泉反抬手拦了他:“由她去。这么久没见了见一面也好。”
刺刺已然上马回头向顾如飞道:“表哥我去追平哥哥晚点再来同你叙旧。”也不等他答话拍马便走。
单一衡见她去远只是着急可转眼看单疾泉他却只道:“我们去厅上吧。不管怎么说今日总还是要给如飞接风洗尘。”
顾如飞抬起头来道了声:“谢姑父。”顾笑梦却始终垂着头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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