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客闭口不言半晌嘴角才溢出一丝苦意“是在下的不是这也自罚一杯。”便伸手摸到酒杯就口就饮。秋葵盯着他一语不发夏琰的目光亦落在他嘴角这丝表情。忽竟也有些难过——不过短短数月他竟已不是当日那个意气风发的宋客了——或从此永不复那个轻率飞扬的少年。
饮完这杯宋客才又道:“只再提最后一句——这是当日剑上剧毒之解药。我听说朱大人身体早已无恙想来这解药他也未必放在眼里不过——我今日是特地带过来的若秋姑娘肯收下……”
“解药交给我吧。”夏琰唯恐秋葵再说出拒绝的言语来伸手接过药包“不过你的‘伶仃’剑我却没打算还你。”
“那剑不祥。”一旁宋然道“阿客回陈州也新得了兵刃断剑‘伶仃’我一直说还是不要了的好。”
见几人都没应话宋然想了一想举杯道:“夏公子、凤鸣公子、秋姑娘宋然自知此前阿客、千杉他们与诸位多有过不快我身为兄长也于此有责此番正是为与几位尽释前嫌方托付千杉定要向凤鸣公子求得这一次同席宴饮的机会是盼能将心结尽解将来在这京城同仇敌忾、同进共退的。还望三位大人有大量若肯将我宋家当个朋友不再当个敌人宋然感激不尽。”
“当然是当个朋友——‘一家人’了。”沈凤鸣接话姿态已是闲适适的“不信你问问君黎诸位可是这黑竹新总舵头一拨客人若不是当‘一家人’我怎会将你们请来这里?”
他话虽如此说语气却有讥刺甚至带了几分主人般的示威以至于夏琰都忍不住轻皱了皱眉头随即向沈凤鸣投了个提醒的眼神。沈凤鸣侧头回视了他一眼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动了动眉目将话回他——“宋然既将我当外人凭什么我却要将他当朋友?”
他没将话说出口可视线过来夏琰多少是看懂了只能无奈自叹。他似乎总陷入这样的境地——视作朋友的两人却相互做不成朋友。不过他倒也不大担心想想当初沈凤鸣与秋葵的模样现如今不也好得很了想来——不必自己强说和日久见人心将来这两人总会知晓对方其实甚多可取。
只除了——这宋夫人最好不要真与沈凤鸣有什么旧瓜葛。他想到此节才有点头疼不免伸手抚了下额只觉自己旁的什么还能猜得沈凤鸣的心思只有这等事——望不见沈凤鸣之项背所以没法判断他到底怎么想的。他只知——话说回来——秋葵好不容易肯对沈凤鸣点了头倘这会儿他竟因些什么乌七八糟的缘故惹得秋葵难过无论如何也必是他的错。
虽心里各有千秋面上却真是前嫌相释化敌为友的这一席酒也便这般推续下去了。到吃喝得差不多夏琰道:“既然凤鸣将各位请来黑竹总舵我便干脆带各位在此地四处看看。这总舵机关是依陈州金牌之墙照画下来因还有些尾数不曾完成是以还不好牵用倒是没什么危险。”
走过庵庙原本的正殿与后殿不觉间夏琰便与宋然夫妇走在前面沈凤鸣、秋葵只与宋客二人走在后头。宋然向后望了望见两拨人隔得正远便道:“正好君黎我有些事与你说。”
夏琰点点头不觉向他身旁岳氏看一眼宋然会意便与岳氏作了个甚么手势后者见了忙点点头自往殿外退出去了。
夏琰有些难信“宋夫人当真是……?”
“她的确自小失聪什么都听不着而且也不识字便是我们当她面说什么写什么都是无妨。我是习惯了不过想来公子你定觉她在场说话十分不便我还是叫她先出去的好。”
夏琰看着他目光里不无些复杂。
宋然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不免笑起来:“君黎公子是不是以为我是为了黑竹为了这执录一职才寻了这样一个女子做妻子?不能听音不能言语不识文字不能书写——要保守秘密当然是完美。”顿了一顿目中却像绽出几分光亮“但错了。当年我在建康偶遇了她便只消一眼已觉与她心意相通即使我不是这个执录——我照样会娶她只能说上天将她予了我其实是缘分让我能得两全。公子可相信——一个人若在有些地方憾缺便定有些地方过人。倘一个女子能说会写甚至能与我谈诗文论学问当然也好可两相比较我还是宁愿选一个相视即有灵犀之人。再说诗文学问原也不过我借来的外衣若与一个只能示之以外衣却不能示之以真性之人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乐趣。”
夏琰便笑了。“这是当然。然兄在外不得不网织身份瞒天过海何等辛苦若在家中尚不能有真性这执录便真是做不下去了。——然兄得妻如此足令人称羡。”
宋然亦笑“好不容易她也来了临安我打算这一阵多与她在这临安四处走走结识些朋友待得一切安顿好地头熟了大约腊月里要陪她再回趟建康——这一回她因和阿客他们赶路匆忙过江就来了也没绕去建康一趟看看她家里人。”
“你但去就是了不必事事告我。”夏琰道“你独叫我是为说这个?”
“那倒不是。”宋然伸手入襟取出一本穿订好的书册“是为了与你这个。”
他将册子交给夏琰“你上回不是与我说么一直未能完整编列出黑竹眼下所有人的名册来。我搬好家之后将那日你移给我的会中记录加上原本手上一些文料仔细整理了这两天又有阿客、千杉他们帮忙大概将人列清楚了。”
夏琰已经翻开册子来看“……有七百多人?这么多?”
“眼下能寻到记录的都列在其中确不算少。”宋然道“不过若依着张弓长那时候的数——马斯那一边最多时约摸有四百人手凤鸣这边最多时二百出头天都峰金牌之争后马斯的走了不少两边加起来总共四百不足些加上这一年新进的有数十再去掉伤亡折损——嗯你若是问这里头当下能叫得应的应是不到五百。”
夏琰随翻了一两页只觉大部分名字都是不识口中道“‘双琴之征’凤鸣拿‘金牌令’才召集了一百二十人另外我手上晓得有临安和各路明暗桩子动的不动的就算一百个除此之外——也就是说还有一半人散在外面?——你确定这些人还能叫得应?”
“每个人只消进过黑竹总不会丝毫不留痕尤其是连记录里都能查得到的就算一件任务都没做过总必有个引进门的荐人有个认得他的伙伴。从那些线索多的下手一寻二二寻四不谈立时能叫得应花些时间总能拢得回来。”
“那倒也不必——我不是在意人数。”夏琰合上册子“几十个人也未必比得上一个能独担的银牌——黑竹若真有数百人之多眼下‘高手’却只有一个金牌加上四五个银牌还是少了些——不是黑竹会应有的样子若有这个名册我倒能与凤鸣商议商议了。”
“君黎”宋然叫住他“你——要与凤鸣商议?”
夏琰觉出他语气里一丝迟疑站住:“然兄的意思是?”
宋然张了张口“……没有我只是问问。”
“有话但说不妨。”夏琰笑道“是不是然兄觉得——这事我理应自己决断?可我——说实话来这黑竹日短当真不比凤鸣人面宽广这里头有许多人我不识他说不定便晓得底细。”
“我担心的正是这个。”宋然道“公子是否发现——你太过倚信凤鸣一人了?”
夏琰笑“他是黑竹‘金牌’我不倚信他倚信谁?”顿了一顿“然兄的意思我晓得——凤鸣他——确乎有时候太过忘形口无遮拦——今日之事换作是我定也要恼然兄——莫与他一般见识他眼下多半也晓得错认了人这不是不出声了么?可他并无恶意对黑竹也绝无二心然兄真不必担心这个。”
宋然差一点要顿足“我正是与你说黑竹会的事哪里是因几句话便有私怨了。公子你当真——有几分当局者迷上回我说公子莫叫他单独来见我我只道你能想明白此中道理——你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便该看得清清楚楚在他那个位置上在他那个处境里他岂能真的甘心一心只为你考量?今日这归宁宴上他说些什么倒不紧要可他俨然将自己当了这新总舵主人的模样公子真没往心里去?”
宋然言语从来平宁说到这般已算激烈。夏琰踌躇了下换了个话题“然兄上次说方来临安时没找见凌大侠落脚之处最近是不是见过他了?”
“凌厉公子?……有当然有去拜见。”
夏琰轻吁口气。“我知晓然兄为何对凤鸣这般提防了。”
宋然似乎也悟到了他的意思一时不语。
“凤鸣的来历旁人不晓得执录家消息灵通又兼各种记录完备若特意去寻证反查推断出他的来历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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