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五八 风霆之隐(四)

小说:行行 作者:小羊毛
    出了山洞向南坡走了不多远就到了山顶。君黎本是从山腹中走来密洞的所以还未觉出此地地势有多高可到了山顶向下一望——就倒吸了口气。

    脚下是直落如削的三百仞断崖远处星星点点便是青龙谷的火光。这里已是黄山诸峰的边缘早不是高峰所在但青龙谷乃是谷地从这山顶往下之距绝非常人可越称之为“绝壁”确不为过。

    ——青龙谷北风霆绝壁!

    他向下凝视半晌。拓跋雨说得轻巧可以这绝壁之陡峭纵然是拓跋孤夫妇这样的高手单靠轻功也是决计翻越不过多半是借助了山石缝隙与坚硬藤蔓才能上下。若换了功夫不济之辈即便有藤蔓凭藉也难以自此地来去。

    所以如想自此大举攻入谷中只怕机会甚微——当年的慕容也是计划将石壁自山腹中继续打穿。只是慕容的运气太过不好——他花了不知多少气力凿出了那条密道却没发现那个山洞原本就有东面小径可通。倘若他早点发现他或许能来得及上到这风霆绝壁向下看一眼青龙谷他一定会在这样的高广开阔中想到另一个可能。

    ——不错风霆绝壁并不一定是用来强攻入谷的。如果当年慕容不是命令他所拥有的三百黑竹人众一次次与青龙教正面为敌而是选择一个刮起北风的日子在此地派那么些人张弓搭箭——甚至不需要瞄准只要准备足够的火油与火矢——青龙谷林草繁盛木屋草屋众多此举定会对谷中造成极大的毁坏。到了那时教中必生忙乱谷口之防定也有所松懈慕容与青龙教之间的胜负也许还有机会重写?

    君黎怔怔想了一会儿才觉自己想得远了回过神来。我在想什么?他心中暗道。至少我可没打算对青龙谷做什么。

    毕竟青龙教居于这谷地二百多年自己绝不会是第一个发现风霆绝壁威胁的人。这个密洞本是单疾泉受拓跋孤之托为韩姑娘藏身而寻的——单疾泉就早知这条通路说不定早在当年就已知晓了。那个彼时还是朱雀星使的他是不是也曾站在此地像自己此时一样向下凝望过?他是不是也想了今天自己想的一切?如果不是因林芷之故与慕容有了不和他会不会在那时就早已将这所在、这办法告诉了慕容?那么如许多人的命运是不是也会一早就不同?

    夜色冰凉而漆黑轻风吹过草木簌簌之声却反有种说不出的谐静与安宁可这样的宁静又何其偶然何其脆弱正如那些慢慢向前滑行着而不自知的命运。有许多事情无法深想深想只会令人毛骨悚然。不知不觉间自己其实也是那个手握足够力量、能够做些什么的人了。他忽然也能理解了拓跋孤的担忧。换作任何人在他那个位置上知道这样的威胁存在终是难以心安的。除去一切能够威胁到自己的人——也许是他那样的人唯一的选择吧。

    胸口稍许有些不适。他盘膝坐下略作调息。拓跋夫人的内伤说重不重可也差不多耗尽了他自霍新那里积下的全数青龙心法之力只可惜拓跋孤却多半不会知道——知道了也更不会领情的。

    他今日还不曾休息过这股内力耗去之后原本的疲乏就加倍地充斥了周身。自身内力才恢复了不到二成如果那拓跋夫人还要动手大概就要轮到自己呕血了。他运起“观心”杂念稍退虚实二诀游走身心疲乏之感才消退了些随后更辅以“移情”之道合入身周湿润而清凉的天地之息。少顷清寒的内生之气渐丰总算给予了他一些熟悉的安全感。

    大约将内力恢复至四成他暂且收束了真气运转。粗估时间也过去了半个时辰之久拓跋雨总该要出来找自己了。想着还是起身走下山坡果然见拓跋雨正在洞口四处张望。“小雨姑娘。”他叫了她一声。拓跋雨闻声一喜快步迎过来道:“公子我娘醒了!”

    君黎见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衫又是这般神色料想拓跋夫人应是没什么大碍笑笑道:“醒了就好。你已与她解释过了?”

    拓跋雨面上一红。“我娘平日不是这样……她是太着急了我已与她解释清楚了她答应都不告诉我爹。”

    言语两句已回到了洞中拓跋夫人遮面青纱也已换过了干净的目中神色此时却婉柔得多了见君黎进来竟先起身向他敛了敛衽道:“不知是君黎道长先前多有得罪还望道长莫怪。”

    这“道长”两个字足以叫拓跋雨大惑不解。她自见君黎起他便是俗家装扮她从不知他原是个道士不明白母亲为何如此称呼于他;不过君黎一听之下立时便对拓跋夫人的潜意心知肚明——她是想告诉他她是完全知晓关于他的一切的。

    他当下抬手还礼:“夫人言重。原是在下不该冒失闯入。”拓跋夫人既然知道自己却还对自己这般客气他也只能陪她客气了。

    拓跋夫人微一莞尔若非面色依旧苍白即使只露出眉眼这一微笑也该是颇为动人的。她停顿了一下轻轻道:“刺刺还好么?”

    君黎拿捏不准她的意图不无谨慎:“有劳夫人挂心她很好。”

    拓跋夫人微笑道:“雨儿小的时候与刺刺尤其要好近年见面是少了些不过我们说话间也免不了常提起她的也当真是没想过——就这么着以后便要叫你带走越发见不到了。”

    “夫人不会也想拦着我?”

    拓跋夫人摇摇头。“刺刺是女儿家道长今日既然于大庭广众将话说了我便当她是有了好归宿——只盼你不会有朝一日负了她否则我自不会与你好过的。”

    君黎心中暗自冷笑。明明平日里这些人对刺刺也未见有多少在意到得此时便要个个作出一番长辈关怀的模样仿佛自己带走刺刺是夺去了他们什么天大的珍物、便自此亏欠他们些什么一般。他面上还是淡然以对:“刺刺得夫人和教主这许多照拂着意君黎亦铭感于心这便替她先谢过了。”

    拓跋夫人目光微动向拓跋雨看了一眼。“女儿家的名声总是极为要紧的刺刺如此雨儿亦然。方才此间之事——道长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出手相救若我再要计较倒显得我们青龙教尽是心胸狭窄之辈但事关雨儿清名也不敢轻视还望君黎道长能将今日来过此间之事妥为保密无论是见过雨儿、见过我还是关于这密道、密洞——除了——刺刺大约已是知情旁人可莫要再提起半句。”

    “自当如此。”君黎应承。他只怕这拓跋夫人不提此节“只是——夫人也还是早点回谷中为好吧否则——只怕拓跋教主也要放心不下到时只怕就……”

    “道长倒不必担心这个。我早也与他说好了今晚在此陪伴雨儿——否则只怕他早已觉出不对了。”

    这拓跋夫人果然也是极为聪明之人知道君黎顾忌的是什么三言两语之间互相已将对方的疑虑消去了。君黎心知自己今日能得的也就是她这一句话而已——倘使这拓跋夫人当真回头将今日之事去与拓跋孤讲自己也毫无办法可易地而处若自己不信守承诺将见过拓跋雨之事到处宣扬她又何尝不是拿自己没办法呢?

    他便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打扰夫人和小雨姑娘休息这便原路回去了。”

    拓跋雨原没料到两个人方才拼得你死我活此际却云淡风轻地就说完了见君黎这回真的是要走还是忍不住喊了一声:“公子!”

    君黎脚步一住面上露出询问之色。

    拓跋雨亦是被自己这般大胆吓了一跳竟一时不知所语。如果母亲不在边上她也许撑破了胆子会问问他今后若想相见能去哪里找他可现在又哪里还敢说出这些话来。

    “那个……地道里……太黑……”她有些紧张地嗫嚅着慌乱中将夜明珠捧起“公子……将这个……带上吧……”

    君黎摆了摆手“明珠贵重岂能随意相予。小雨姑娘不必担心这点路我还不至于走不回去。就此告辞了。”

    拓跋雨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快步上前竟硬是将明珠塞在他衣襟里。君黎一怔伸手取出拓跋雨早便垂头束手退开只道:“公子送了小雨回来又……又耗费心力为母亲疗伤小雨……实也无以为谢小小一颗珠子还请公子万勿推辞!”

    君黎无计可施。拓跋雨能将东西塞在他襟里他却绝不可能往一个小姑娘怀里再塞回去。他抬头往她身后拓跋夫人望了眼。遮面青纱挡住了拓跋夫人脸上阴晴但她也未出言阻止他知晓自己若再强是不收反显得太拘小节当下里便道:“那便多谢小雨姑娘好意了。这珠子权当是我今日借用的来日若再路过此地——我总会设法见还。”

    拓跋雨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他手心之中柔柔的光晕一双眼睛也似叫明珠映出了淡淡莹然。直到他一揖离去连背影都已没入山壁之后她却恍惚依旧觉得还能看得见那一抹幽然清华愈来愈深地推散了这个漆黑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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