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黎知道这样的谎话无法说服她——他自然可以一时编出更多理由来可每个谎言不都是这样不受控地愈变愈大的吗?他实不想在将来与这个和他最最亲密无猜的人之间的信任与轻快都要永远被谎言隔断——仅仅是在她面前隐瞒昨晚的真相难道不是已足够乏累再多一句谎言他都怕要将他们那么艰难才得以绾起的情意消磨而逝。
“还是……你说得对。”他血色微缺的脸上露出轻微的一笑伸出手去抚了一抚她的脸喃喃道“我原该视之为你我这条路上第一个躲不开的劫数若你真的全心信任于我我又有何理由定要逃避不敢与这运命之难赌上一赌……”
刺刺有些似懂非懂地歪了歪头“什么意思?‘望星起卜’的事有那么厉害吗?”
君黎摇摇头。“我只是说——你说得对明日我们不必易容就以这本真面目去见青龙教主去见你的外公也看看你爹——还有什么指教。不过你要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得听我的。”
刺刺嘻嘻一笑道:“那怎么成青龙教是我的地头怎么能听你的。”
“全天下都是你的地头你也得听我的。”
刺刺眼珠转了转“那好啊那——我也有个条件。在青龙谷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走在我后头。”
君黎稍一思忖点头道:“可以。”
刺刺没料他这便答应了好在她本当此番讨价还价是谈笑也不放在心上。两人下楼稍许进食堂间听人也多有谈论顾宅的法事有刚去看了热闹回来的也有准备下午要去的。她与君黎当然心照不宣吃罢饮尽君黎才忽道:“下午寻个所在与我练剑可好?”
刺刺一愣随即笑道:“好啊。是好久没练剑了可是你的伤……”
“我既说了要练剑伤自是不妨事了。”
“嗯……那最好了。”刺刺显然也有些跃跃欲试“我也怕我手生了。”
君黎听她应得爽快不再多言。
过午他携了自己的“逐血”刺刺也携了惯用的佩剑。借着今日顾宅大事城东水边十分空旷。这一道水名为溪丰水时节却也堪比河流如今初秋季节却只是潺潺而流反显得幽静。
两人虽然许久不曾用起八卦剑法但剑招烂熟于心却是一刻不曾或忘的今日重拾并无生疏试练少顷其中的默契灵犀便如被唤醒比之先前归来途中与宋客比试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亦是顺理成章。那时两人虽然已是互为钟情却毕竟还未明了心迹诺了今生。此刻却是不同了。若说尚有什么瑕隙亦只有君黎偶然念及昨夜之事有些分神。他知道倘是对敌这样分神在必须互相极为信任方能合用的剑法之中或许便是致命之失可后背的伤痛让他心中摒弃不绝世间那许多背弃离叛的悲观虽知万不该如此却竟不受己控。
只有剑起袖动间他一次次看见刺刺腕上那一双镯子晃目之色才一次次消去他心中的不确。他暗自深吸一口气。刺刺是全意相信他的在这剑阵之中她分明已将她的性命都交托给他。
剑招相生恰如溪水潺潺而出倏忽已是三百余招。刺刺练得兴起越发不肯停歇六十四式在她剑下随兴而用君黎也得以有机会以不同招式与她相应从中寻取最为有效有用之合以为奇招。如此一来这番习练倒已不是陈容容原本剑法那六十四式所能承载反更像两人新写了一段剑谱。到得五百招外两人都觉所得已多才停了手将适才的得失均一一覆述起来。
“巽之第七式接坎之第三式再接震之第七式——”刺刺回忆着“哎呀这样说起来好麻烦。君黎哥我们给那几式用起来顺手的起个名字如何?”
“你喜欢便起了。”君黎由着她。
刺刺拍手道“巽为风坎为水震为雷风雷之末水意方起这一合招叫‘落雨惊鸿’。”
“听来不错。还有呢?”君黎笑道。
刺刺当仁不让。“离之四乾之四合用——离为火乾为天这一式当叫‘红日当空’。”
君黎接口道:“若再变招以坎之一式相承岂不是该叫‘红霞满天’了?”
“对啊就是这个道理。”刺刺欢喜道“君黎哥你也想两个。”
君黎故意咳了一声:“我是记得方才试用了兑一坤一虽然兑为泽坤为土不算相生不过那时我恰好想到有句诗云:‘采菱寒刺上踏藕野泥中’与泽土之合相宜这一合招我看就叫‘寒泥野刺’怎样?”
刺刺当然知道他是有意取笑自己抬手捶了他一记心念却也愈发转动起来。“就你会念诗吗?我也见过一句‘目断长江君到日潮来风正急’——我们最后那一式合了巽之八与坎之八大风大浪收尾的是不是与此句相宜该叫‘潮上望君’?”——自然是将君黎的名字带进去了。
两人便此言来语往地起了有十七八个名字便再拾起了剑一边演练一边念诵。果然剑式有了名称更是好记了几分未几愈见熟练巧妙若不是刺刺一次落足时稍有些不稳才又停下歇了口气大约两人更要一直练至日落了。
君黎已笑:“你是当真要跌成‘寒泥野刺’了?”手上却已将她扶了到溪边饮水休息。刺刺道:“君黎哥倘若夏伯母当真看到我们将她这剑法练至今日境地定会很高兴吧?这八卦剑法当真奇妙得很——嗯倒不如说道家互为相生之理当真奇妙得很一个人难以首尾兼顾两个人竟就能互为补全。说起来我以前学的功夫也不弱可都也没有哪次像与你练这剑法这般心定。以往固然每有练习也觉有长进却总不知自己的武学修为究竟在哪一层哪一阶之上现在却觉得只要我们合力纵然是遇上了高手也全不必怕的了。”
君黎闻言心思微动。“往日里——你的功夫都是单先锋教的吗?”
“当然是爹爹教我的了。”
“可我瞧你的武功路数与无意并不相同。单先锋在教你们兄妹的时候莫非——还有所区分?”
“是啊。他教无意还有一衡、一飞他们的时候主是以单家刀法相授。无意最大嘛爹也说他的性子适宜学这刀法所以教他最多一衡也学了一些。一飞最是辛苦了除了跟爹爹学刀法还要跟娘学顾家的剑法。至于我——爹原来说女孩子不适宜佩刀也最好是不要跟他们一起学那些又狠又沉的武功一贯就教我一些轻灵的巧技。你也知道的爹爹年轻的时候在外流浪走到哪里就东学一点西学一点不过他聪明过人自然学什么都学得好有时候比教他的师父都还好他教给我的时候每一样都很是厉害的。”刺刺笑说。
君黎嗯了一声。初识刺刺的时候他的武艺不及她在鸿福楼一战但觉她身法轻盈出手利落不是寻常武人可比。后来他跟随凌厉练了眼、耳、气、力、步法以至剑招渐渐窥得武学门径于淮阳和江上再见刺刺出手仍觉极富灵气却已能明白看清她的出招与路数明白她这身功夫虽然大有出奇制胜的巧处却尚难与顶尖高手匹敌。再后来他拜朱雀为师明镜诀十得其五后于梅州再与刺刺相遇她应该于那数月间也有所进可进境又岂能与他相比于武学一事上实已大大落于他后。这八卦剑法大概是刺刺自习武以来最为完整而非取巧之学与单疾泉所教大相径庭也亏得她在梅州时便是心中念着君黎又得陈容容与他许多道学讲解才一心一意地将之学成了到了今日再练她于剑法上其实已有了大进既然艺高底气自也有了不同。
“单先锋自是武艺高强不过我听说——青龙教中霍右使的武功还在他之上对么?”君黎顺着她的话问下去。
刺刺点点头“除了教主叔叔最厉害就是霍右使了爹爹也对他尤为佩服和我们说教主是天赋过人可霍右使那身功夫当真是稳扎稳打练出来的。”
“所以——霍右使是以内力见长?”
“嗯。霍右使以前是使兵刃的不过现在内力愈发精进了就只以肉掌迎敌了。他有一路掌法叫作‘一步掌’意思是他使这套掌法可以不怎么动站在一步的方圆范围之内便能破敌——不靠步法、不靠巧力、不靠招式精妙那自然就是靠的深厚内功了。”
“一步不动?可就连你们拓跋教主好像都没那么托大吧?”君黎有些疑惑。
“只是这般形容为这名字作个解释而已嘛。若是实战为省力、速胜计自然还是要走动的。”刺刺笑道。
君黎不再追问转而又道:“那么程左使呢?他的功夫应该也不错?”
“程叔叔——嗯程叔叔是擅长的擒拿手的功夫若在青龙教里——”刺刺细数着“教主叔叔霍右使我爹爹再下来就是程叔叔了……他也不怎么用兵刃不过他内力不算出众自然只能在招式上下功夫——我跟爹爹学了这么多花巧的招式到他面前却也一直吃亏呢……”
她忽想起什么“不对不对我少算了一个人。”
君黎眉心微微一皱“还有其他高手?”
“把教主夫人忘了。”刺刺嘻嘻笑道“教主夫人不但人长得好看功夫也是厉害得不得了好像——好像当年正是教主一手教出来的。只不过啊她现在身体不好寻常也是见不到面了但若算青龙教的高手当要算她一个的。爹爹与她不知谁厉害些不过她至少也能排在程叔叔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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