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九〇 魂归何夕(六)

小说:行行 作者:小羊毛
    一夜无事。次日上午宋晓却先登门了。

    宋晓是如今黑竹会执录世家的当家三个黑竹会少年昨日见过他却不知他的身份君黎自然亦是不知不过见凌厉与钱老对他都颇为尊敬心中料想是个重要角色。

    “我昨日仔细看了关于魔教以及三支的记载可惜都只有只字片语零落分散关于其具体的武学、用毒更是全无头绪。”宋晓这般说“花了我大半天的工夫于这一层上还是一无所获不过将书籍整理回去时倒无意中另有发现。”

    “什么发现?”钱老忙问。

    宋晓苦笑摇摇头“钱兄勿要有所寄望是个坏消息。”

    “那也说来听听。”

    宋晓道:“我看到一则家传记载是三百年前一位先人口述后人记录下来的。那位先人提到曾在年轻时救过一家五口乃是一对夫妇加上二子一女其中除了十二岁的幼子被母亲竭力护住之外另外四人都中了仇家的奇毒。提及的毒发症状虽与此间所见沈凤鸣之症不尽相同不过亦是剧烈非常先人寻了名医还是无力解救。那妇人撑不得一日便身死了剩下那父亲、一子、一女在其后几日之中便是于每天夜里醒来片刻头一日是一个时辰第二日便只有半个时辰。到第三日那一子一女未曾醒来先自死了;那父亲倒是苦撑五日但到第五晚也不过醒了一刻钟的光景第六日也死了。”

    “听起来倒与小沈如今景况极为相似。”

    “确是很像那么……那个幼子应当未死吧?他是否知道个中原因?”君黎追问。

    “那幼子虽未中毒但也受了伤昏迷多日在第五日醒的当晚得见了父亲最后一面。他痛失四位亲人因为年幼原也不知仇家来犯所为何事还是最后一晚父亲才将缘由告知。幼子感念先人救命恩德对他倒也不隐瞒说是因有人觊觎他家中武学秘笈合谋抢夺奈何家中原是长子习武他好文厌武半分不会自然报不得仇唯一庆幸的是家学还留有抄本他父亲临死之时还是得以将抄本所在之地告诉了他但是于每夜醒来的奇事缘由记载中并未提及半句。其后那幼子伤势痊愈便告谢离开宋家先人也未知他后来所踪。”

    “这也当真是个极不好的消息……”凌厉欲言又止。先不说记载之中没有关于此事的解释就算有中毒的四人先后仍是都死去了最久的一个也不过活了六日——而今日便是沈凤鸣中毒之后的第六日了。宋晓这一番话直将众人的心绪都压至了极低任何的期待好像都已变为无涯绝望。——不过是苟延残喘几日最后仍是归于长逝徒然留出几日反是种折磨吧?

    “老宋我另有件事情与你说。”凌厉好像不想沉浸在这般压抑气氛之中叫了宋晓两人走到一边。钱老长吁短叹着似乎想安慰君黎可也知此事无从安慰转头望着金牌之墙的屋子回想那时刻下沈凤鸣姓名时曾笑说要他在这位子上多留几年可恍然这名字的主人也即将生死相隔这一个又一个名字竟不知为何都长久不了连自己也抑不住那悲从中来。

    君黎独自站着一时脑中空茫茫的不知该如何接受这样一段预言。他总隐隐约约觉得那多活的几日决计不是徒然的。那父亲在第五日晚上得以与幼子相见一面交待了身后之事方才瞑目仿佛——那支持着他一直未死的正是这心中悬挂未竟之事。若是如此那么——沈凤鸣一定也有心中所悬吧?他此前已醒过好几个夜晚可几乎什么都没说——他又在等着谁呢?

    心念思索恍惚间忽听大门外面有人叱道:“不用你管!”先前宋晓进来之后钱老并未将门封死外面那声音一落便有脚步声长驱直入。他便待往里透过镜子去看却听君黎倏然惊起道:“是秋葵!”

    那一声冷叱正是秋葵的声音——她怎么来了?前几日凌厉叫人带话过去大意是让苏扶风先送她先回临安养伤的。可她竟这么快就到了淮阳算起来——她应是立刻就跟来的了。

    君黎往门口迎过去。——如果沈凤鸣真有垂死等待的人也许就是她吧?他与她的醒寐交相而错即便他倒下前的最后一晚是与她在一起却也未能与她当面有过任何对话。他已将她指为云梦教的传人他——会不会也如数百年前的那个等待幼子的父亲一般挣扎至斯只为给自己的传人留下些什么消息?

    秋葵已经在门内现身那巨大的黑色琴匣背在身上显得她此刻依然虚弱的身体愈发消瘦飘摇。苏扶风也陪她同来了——可秋葵似乎并不对苏扶风稍加辞色因为适才被她叱了那句“不用你管”的也正是苏扶风。

    ——那日三支之会上苏扶风冤了秋葵与沈凤鸣合谋在先。她虽不是恶意可秋葵素来容不下半点为人屈枉之事对苏扶风便嫌隙难释自也不会待她以礼。她本就我行我素听那传话的少年说君黎径直先渡江去淮阳了二话不说收拾起东西便要走。苏扶风要制住受伤的秋葵虽然不难可秋葵的执拗绝非制住她的身体便可压制到得后来连单疾泉都不得不劝苏扶风从了她的心意。

    苏扶风原亦挂念凌厉见秋葵执意启程心道不如与她同行去了淮阳路中照顾也罢。原期单疾泉带了无意、刺刺等可助一臂之力哪料单疾泉却先告了辞要先回青龙谷。其实那小村落离徽州青龙谷已不足一日的路程若要单疾泉不回谷反而再往淮北跋涉也的确没什么道理。摩失见状亦说要先回临安苏扶风为免路上同行更要花心思提防也便只有放他自去。

    秋葵着意将二十五弦琴与十四弦琴都放入了琴匣。“七方”难再重现如今这样已是旧琴最大程度的完整了可也正因为此这个琴匣比她旧日里习惯背负的还更沉重。她脊上之伤还新痛得连站立都难苏扶风欲待替她背这琴匣可固执如秋葵又哪里屑得她的好意愈要帮她她愈是不肯示弱苏扶风只能看她咬着牙硬是负着上了路。

    幸好单疾泉等将脚力好的两匹马儿留了下来比步行跋涉便减去许多辛苦。秋葵知道淮阳黑竹总舵的所在一路上半句话也不曾与苏扶风说就连停下来吃饭或是歇宿也只顾自己仿佛苏扶风并不存在。

    苏扶风只能苦笑。好在她还不讨厌秋葵这样的性格。在她眼里一个女孩儿若是骄傲些也未必是坏事。秋葵固然有些过于较真可正因为此她也必是个正直的姑娘为此苏扶风甚至有些欣赏她一路跟在她的身后也并不十分生气。

    也只有在秋葵不管不顾便要踏入这总舵大门时苏扶风才伸手拦阻怕门内机关未消或会伤人哪料反得了她一句呵叱。她有些哭笑不得趋近注意到好像有人出入不久机簧并未开启便不再说话。

    钱老听见秋葵的名字早已向她看了好几眼只见她容貌虽美可神情冷冷的思及沈凤鸣便是因她之故才至如今这般心中便深为不喜暗自哼了一声只向苏扶风叙好。大概也只有君黎能让秋葵的神色软下几分。他上前将她琴匣解下秋葵总算没有再拒绝不过脊背上忽然松快疼痛与疲累反而数倍地发散开来她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咬了牙得君黎扶了才能一瘸一拐地到廊前稍坐一坐。

    “你没事吧?”君黎不无担心“怎么赶这么远的路不是说——你先和凌夫人回临安去吗?凤鸣这边有我……”

    “我又不是来找他的。”秋葵打断了他话转开了目光去。“只不过——你不在我不好回临安。”

    钱老远远听得胸中火气陡增冷冷道“原来姑娘却不是来看小沈的——哼也不知是何等厚颜无耻、寡情薄义之辈才说得出这般话来小沈为你这种人落得如此当真不值!”

    秋葵面色一沉欲待反唇相讥君黎忙道:“前辈误会了秋葵不是那个意思。”

    “误会?我只知小沈是拿自己的性命才换得了她的性命可她却连看都不看、问都不问——便是飞鸟走兽只怕也比她懂得知恩图报!”

    “前辈秋葵中毒方解伤势不轻如果不是为了来看凤鸣她又为何要这样不眠不休地赶来淮阳?”

    钱老才怔了一怔几人目光都往秋葵脸上看去。君黎是为她申辩可那些话却是她万万不愿出口的。她似乎想否认可却又不知该如何否认垂首苍白着面色竟一时不敢抬头。

    “走吧我带你去看凤鸣。”君黎不想多言拉了秋葵便欲待走。可秋葵硬是一挣“我不去!”

    “你定要如此吗?”君黎忍不住“秋葵你与他就算……就算再有天大的过节到了今日也看在他将死的份上别要……别要这个样子了好不好?”

    他说得自己鼻尖都是一酸。他真的不想在沈凤鸣将死的时候还要与秋葵如往日那般为了他而讨论起对错尤其是——她明明就是为了沈凤鸣而来的一切言语不过都是粉饰。他知道她什么都明白的只是终究不肯开口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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