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时充贯所有角落的安静突然被打破一丛丛嗡嗡声遏制不住地在席间四处响起。——沈凤鸣?在今日之前那是个比幻生界、三支、云梦教都传得更广的名字——“凄凄凤鸣”那是令江湖闻风丧胆的黑竹双杀之一。这里的大部分人都从未得见过他的真面目可原来那个传说里刀尖上舐血的杀手沈凤鸣竟会是个仪态出尘的翩翩公子?单凭这份品貌或许他已经足够引起江湖史官们的兴趣——而若那“魔教后人”的身份是真那么他甚至足以成为这百年来武林中最值得大书特书的神秘人物!
就连对教主之位完全不在意的秋葵也已经忍不住站起身来。她在昨日随着君黎见到沈凤鸣时是万万没想到这样一个可能的。此际她震惊之下抬目去看对面的娄千杉可娄千杉却显得淡然得多就像早有所料一般只是回了自己一个浅笑。
这并不奇。娄千杉或谢峰德本与沈凤鸣交过手原对他深谙“万般皆散”就颇有疑问可秋葵——沈凤鸣从未在她面前露过半分与三支有关的武学她自然也便不会想到此节。
此际回想昨日沈凤鸣的种种言语还有关非故那般紧张的种种表现无一不是对今日之事的印证——只是自己根本不在意他受困于关非故的缘由才完全没有去细想。她下意识咬紧牙关。如果是关非故或谢峰德要争此位她是完全打算置身事外的——纵然三支合一她也并不想与谁同流合污只要离开此地她仍做她泠音门的秋葵;可若是他——沈凤鸣那却是她万万不能接受的。屈居他之下而听命于他?她直欲冷笑!
她不信。“圣血”之说她也听过。她不信沈凤鸣会是那个身负圣血之人。
又是江一信先站了起来略显瘦高的身形不算很恭敬地微微一斜抱着拳道:“久仰久仰沈公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不过——这事情还有点匪夷所思。关大侠你们说他是那什么……什么‘魔血’传人我怎知是真是假?‘魔血’是个什么样我们没一个知道的岂不是你说谁是教主就谁是教主了?”
“江公子”那江陵侯章再农也站起来“此言差矣。适才也已说了三支合并或是不合由谁担当教主那都是云梦教教内之事我们外人自然无可置喙的今日所做也便是作个见证罢了终不见得还要去质疑人家教中的人选?”
“话不是这么说……”江一信似觉不妥却也一时辩驳不出。那壁厢刺刺暗暗拉了拉单疾泉道:“爹你瞧他们两个看起来不是一伙的。”
单疾泉未置可否只听前面谢峰德道:“这一位江小兄弟说得有理教主之位自非儿戏若能确证沈公子身上有‘圣血’我们三支之内自然无话可说否则——恐怕大家伙儿心中都有疑问。”
“您瞧瞧这位谢前辈——人家可不是‘外人’了吧?”江一信不无得意。
章再农也无话几人只得一起去看关盛却不料关盛像是胸有成竹笑道:“立教主之事非同小可若非有过确证在下岂敢妄言!”一转头:“先请沈公子上座。——谢师叔欲求之证还请看了。”
说话间已有左右早有备一边端了一只半大的碗上来另一边端了个托盘却望不见盛了什么。关盛解释道:“‘圣血’之秘高深繁复我等无缘得负之人自是难究其竟但至少已知道云梦教尚山水自然其极密之学自然与创教之始所借之山水自然息息相关也即是说敝教所有武学、心得均是源于那片云梦大泽。昔之云梦已成今之洞庭诸位可见这洞庭之水——宽广浩淼看似波澜不惊可其中自成世界隐藏的秘密又有多少?”
众人随他手势都不自觉将目光投向水之一方。此地与洞庭之水所隔也不过少许树木林木间仍可看见浩浩茫茫的清平之波微微动荡正如任何一方广阔之水一样。
“今日为消除各位英雄疑虑——只好委屈一下沈公子了。”关盛回身径至沈凤鸣身边自那托盘中拾起一物——却是柄短匕。
“沈公子关某斗胆要借公子‘圣血’一用。”关盛道“幸是只消少许即可。”
众人不知他卖什么关子可见他举匕要血都不自觉有些紧张站了起来。就连君黎也未忍住离案而起。
可沈凤鸣已经伸手接刃。利匕裂掌鲜血滴下十数滴在碗中已有了一小洼。
“足够了。”关盛接过碗两边随即有二名女子上前以细绢为沈凤鸣裹理伤口。只见关盛将那碗高举过顶道:“诸位!如诸位所见关某此际手中这只小盏盛的便是云梦教数百年来一脉流传之圣血——圣血来自于云梦传说凡圣血到处云梦之山必也为之风起云梦之泽必也为之波动。今日我便将这此血洒入云梦之水水具灵性若此血真为圣血洞庭必有回应!”
这几句话说得是真的玄乎其玄。纵然云梦教这秘宗心法或还有可能是真但若要相信浩淼洞庭会因这一小洼血便起了风浪却不啻神话。单疾泉暗暗皱起了眉头来。在他看来幻生界胆敢这样装神弄鬼他也实在是有些佩服了。
可话说回来装神弄鬼却偏偏最引人兴趣。若是成了——效果倒是奇好。只见无意、刺刺和向琉昱都已经离席随着人群往湖岸边靠去唯恐错过了那奇迹般的一刻——那可是比适才群蝶乱舞还要难得一见的景象。
关盛持着碗盏已经到了岸边作势举起向众人一现便将那碗中新血向湖面洒去。
十数滴——不要说是洒在八百里洞庭就算是倒进寻常水缶大概也很快消化无形。众人都不信便这点血能得到什么洞庭之神的回应心弦绷紧屏息一顷果无声息便有人打圆场道:“关大侠这——这几滴血实在……在下对关大侠所说对沈公子的身份那是全无怀疑的可恐怕纵然是真的‘圣血’此法也……也实在无可奏效吧?”
“这位英雄何妨再等一等呢?”关非故笑道。
众人见关非故发话不得已也只好再屏息向那湖面看。也便只有再多一瞬湖面忽然一动一道银色跃出。
是条鱼儿出水。众人心一提却又回落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落可再下一瞬劈劈啪啪忽有三五六七条鱼儿都跃出水面来。
众人心中都是再提了几提。仍是偶然吗?但——愈来愈多的银色跃了出来仿佛不过一眨眼洞庭湖水面已非往日模样此起彼伏的鱼跃如同连珠一般将那水面掀出一层一层的大涡。
浪已起来了——因这鱼群的争跃而起。眼中那一片片银闪闪分不清是鱼还是水花。初时还不信的众人此际却只余震惊瞠目继而山呼海跃而其中不少更带着些敬畏。
就连单疾泉都有些愣怔。那蝶群飞舞他尚能解释可这数滴溅血却令鱼群跃水、洞庭生波——他也无法明白其中的缘由。
难道是魔血当真拥有与山水相应之力?
他回头看沈凤鸣——所有人都禁不住回头看了看沈凤鸣。他没有动依然坐在为他准备的正位高椅上轻抚着被包扎过的左手手心恍若高高在上俯瞰世间的君主。
谁又知道他如此平静的外表之下的内心?关非故与关盛的这场戏未曾事先与他说过可正因此他更确信这是场戏。
——因为他们纵然确定自己真是魔教之后又如何能肯定自己就必身负着魔血呢?
湖上的波荡到盏茶工夫之后才逐渐平静单疾泉等回到自己的座位一时间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只觉适才所见若要信却万万不想信可若要不信却又没有理由不信。早有人深自信服远远便向沈凤鸣顶礼膜拜道:“但求沈公子不弃允小人投入云梦教中小人必尽心竭力追随沈公子!”
如此这般的人居然并不在少余人虽有不屑却也多为适才所见心神震动哪里又能说话连那江一信也早已没了声音了。
只有君黎轻轻哼了一声。左近单疾泉听得已觉蹊跷忙道:“君黎你知道其中奥妙?”
“雕虫小技。”君黎不无喟然“说出来根本不值一提。”
“那快说来听听啊。”刺刺早就着急。
君黎看了她一眼。“血不过是幌子那碗里应原已有些掺了药的水与那血和了趁此机会洒入水中或者——干脆是有人在暗处随他动作将药洒了下去。”
“会有这样的药能引得鱼群跳跃?”刺刺犹疑。
“有。”君黎说得肯定“一模一样的。”
他见众人疑惑便解释道:“是我小时候所见——那时师父为了谋生也曾这般唬弄过别人。这药是个偏方方子虽不算易得但幻生界擅长虫鸟药毒或许也知道此方。就我所知——那方子之中——其中有一道辅物是青壳蛋。青壳蛋也便是乌鸡所下之蛋但能用在这药里的只有两个地方的乌鸡其一传说是南域——要一直往西南而行越过奇冷无比之雪山所至之地方可到达想来幻生界也难以得到;另一种却偏巧不巧就在这荆湖北路——江北之地。适才听来江陵侯与幻生界或许有共谋那么此事便八九不离十了。虽然方子复杂但说到底这药便是借腥引鱼若怕人闻得用血腥掩盖倒是正好。”
无意双目只看着沈凤鸣闻言咬牙道:“原来如此。江湖败类只会招摇撞骗我定消拆穿了他这把戏!什么‘魔血’、魔教之后不过就是他们欲在此地坐大、行魔教之事的借口!”眼见众人对沈凤鸣的身份早自深信关盛幻生界等尽退至他座下下跪行礼他忽按捺不住一下站起高声道:“骗子!他就是个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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