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知独自在这屋里怔了多久直到门再次被推开宋客才将头抬起。
“宋二公子该要出发啦朱大人等着你呢!”娄千杉的声音带着种想引起注意的妩媚。
她的目光里却有一线与语声相左的不安——正如那一日与沈凤鸣一起听到宋客此来目的时的不安。可她不敢流露得太过醒目——秋葵与君黎也在她身侧她只能这样远远给予一瞥希望宋客多少能感觉得到其中的暗示。
宋客站起来。眼中红丝仍在虽垂首而走戚戚之态终隐藏不去。君黎已道:“宋公子我……刚刚才听她们说了阿矞的事情。我原不知他是你的胞弟请你……节哀。”
他与秋葵自然只道他是因宋矞之死而难过如此也就只有娄千杉知道宋客怀了什么样的心思见他如此确定便向朱雀行去忍不住变了颜色。
“宋二公子!”她也不知自己这一声喊里是为朱雀担心多一点还是为宋客担心多一点。若说为朱雀担心——她并没有为朱雀担心的理由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因为觉得——朱雀是自己最终的靠山若他有什么事于自己并无好处;大约更是为宋客担心——纵然这担心不是为他本人也是为了那一个她看重的身份。
只可惜这一声喊宋客头也没回却只召来众人一侧目。娄千杉宁一宁神脸上漾起微笑来轻轻道:“公子此去好好养伤别——别再胡思乱想、私自行动!”
宋客仍然没有回头。他明白她的意思可那坚硬的后颈已告诉了她他的回答。
娄千杉没再说话。她——也只能言尽于此纵焦心如焚却难变更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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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热的六月已是下旬。如此万物勃勃的时节难以想象竟还有死亡的存在。可或许正是那许多死亡才堆起了这么勃勃的夏日以至于离开客栈的三人站在这样的烈阳下仍然感觉得到那一股自昨日沿袭而来的森然。
“高莽渺无界夏木独森疏……”秋葵望着远山那一片林间的空茫喃喃然将这一词念了出来。那原是她唯一可凭念白霜一词中的句子却也像是说尽了此刻的心境那无法言表的一种惆怅。
“千杉我们——先不急着走还去一趟青龙谷你看如何?”她转头看着娄千杉“终是……要看到阿矞入土为安才好放心。”
娄千杉微微一怔似也未料到她会对此事如此上心一忖道:“我自是听师姐的可是朱大人不在青龙教不知会不会……”
“昨日青龙教主亲口答应厚殓阿矞以他的身份总不致食言。只是——”她说着转向君黎“要耽搁些时间你看如何?”
“我原就是护送你们此行行程之事你们作主便是。”君黎只道。
秋葵轻轻点一点头。“那早点前去。若此事不了我终难安心上路。”
一行人行至青龙谷口时已见有人迎上前来想是早有人看见在此等候。上前来的正是许山行一礼道:“君黎道长来得早单先锋昨晚吩咐说道长有些遗在谷中未及带走的物件派人整理了今日一早要送去城中的想不到远远见着道长先来了。”
君黎果然见他们递过来一个包袱接过道:“多谢单先锋与许前辈费心不过——我们此来倒不是为了这些物事是想问问关于阿矞的后事……”
许山似也有所料微微点了点头道:“宋矞公子不幸青龙教上下亦至为惋惜昨日已然将他尸身收殓。只是现在季节也经不起多有停留教主吩咐了今日上午便会送去安葬。如道长有心在此稍作等待棺木想是很快便会出谷。”
“出谷?”秋葵忍不住道“你们要将他葬哪儿去?”
“单先锋的意思——还是将宋公子葬至林中——与白霜姑娘比邻。一来与白霜姑娘相伴总也不至于是孤坟落寞;二来也是想着若他那位兄长或是旁的亲友欲要祭扫设在青龙谷中总是不便。”
他话这般说着却也低着头。毕竟答应了人厚殓的结果仍是将人葬去了别处原不占理;只是这番说话却也没错——宋矞若有“亲友”想来终究也是黑竹会之人免却其入谷之麻烦以防有虞亦是无可厚非。
况且——白霜的坟边纵然拓跋孤或者关心无多单疾泉却总不会弃之不管。比起葬在青龙谷中不知何处的荒僻角落这个决定已算得不错。
秋葵默然不语。阿矞死于白霜坟边在那里入土或许算不得不公。而又或许——那个每年会来看看白霜的朱雀也就不至于将这个少年的死遗忘了对于因此而获生的宋客也算种欣慰吧?
此际的秋葵尚不知自己高估了宋客对朱雀的态度。几人等了不多时灵柩果然自谷中抬出。青龙教主确也不算食言拓跋孤虽不至于亲来单疾泉却也着了素衣陪在送行队伍里。
“……宋家公子呢?”单疾泉扫了一眼未看见宋客有些奇怪便问君黎。
“他……伤势还不甚妥我师父坚持带他先回京里了。”
单疾泉轻轻哦了一声目光动了动未再言语。
这一番事务总也花了有两个时辰到午后才算停当了。单疾泉问得君黎如今是要去洞庭湖之会点了点头道:“此行终须小心些。我这里——还未知教主最后主意。依昨日他与关非故所言青龙教恐怕也是要派人前去的我们或许还有见面相谈之机。”
他停顿一下。“现今与你师父算是和解了?”
君黎点头“嗯。”
“你往后是什么打算?”单疾泉看着他“真的要投身大内为他做事?”
“……投身大内——倒该不会我原不喜欢那个地方师父也知道我在其中帮上忙的地方不多有时反要成了他之累。况且这次与他反目他也知有些事无法逼我也算是退让一步说往后容我偶尔在外行走纵然要听他的话想来也是像今日这般替他照看一些他分不出身在江湖上了结的事情罢了。”
单疾泉却捕到这话里另一层意思。“那意思是——他派你去洞庭湖除了照顾她们二位别有用意了?”
君黎向不远处秋葵二人看了看略含踌躇单疾泉已一笑:“也没什么奇怪。青龙教若派人前去也必是一样的想法——想知道这关非故打的什么算盘。你倒比我得些便利她们两人恰恰都是三支中人。——希望不过是一场虚惊否则真有什么动静朱雀怕是不能坐视你的事情恐怕便多了。”
“我也希望不会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君黎道“希望只是一次寻常的三支大会我也只当——去看个热闹、长些见识罢了。只不过——怕是要事与愿违的。”
他似乎也知没什么好瞒单疾泉便也干脆据实以告“因为沈凤鸣已落入他们手里他们既然这般做了必有所图。”
“沈凤鸣他——”
“若单先锋届时能够前来便会知道他们为何要捉沈凤鸣。此事——我现在却还不便直说。”君黎道“也是心存侥幸盼我是想错了一切真如单先锋所说不过是虚惊一场那便最好。否则冲突怕是在所难免。”
单疾泉见他眉间略有不展料想此事并不一般但听他口气该是有未能尽吐之理由当下也只是嗯了一声并不追问反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了。无论洞庭湖畔能否见面你往后既然能得暇行走想必也能到徽州稍作盘桓那时再告诉我也不迟。”
君黎躬身道:“不敢耽误单先锋。实在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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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来语往并不算多。君黎送单疾泉等人走了回过头来才见秋葵与娄千杉仍在宋矞坟前伫立。
他走近去也望着那深刻在新亮的墓碑上的字迹。心里有太多事情都比这个宋矞重要得多得多——他与宋矞的交情几乎没有除了——在那一个星河倒悬的夜晚在那个叫子聿的杀手的尸身旁听见过他嘶哑的低呼。可这个本不知名姓的黑衣少年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死了只留下这一座坟一块墓碑——人生何轻?纵不过一面之缘他也不得不在心中轻叹:人生何轻!
忽然听到身边的秋葵喃喃。他细听她在咏唱用一种并没有曲调的方式轻轻念着一些什么。她是不是也有一样的感慨?似他们这般原本就如浮萍般飘于这尘世的无根之人是不是都对这样的生死有着别样的感慨——有着一种——明知该看淡却偏偏最是放不下的感叹?
“采采荣木结根于兹。晨耀其华夕已丧之。人生若寄憔悴有时。静言孔念中心怅而。”
他竟是听得怔然就连心中那许多旁的杂事都在此际沉寂了要为这个少年的死让路。那种感觉并不是悲戚却真的是种难过难过得他忍不住在心里将那一词默默再诵了一遍:
采采荣木结根于兹。
晨耀其华夕已丧之。
人生若寄憔悴有时。
静言孔念中心怅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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