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六 程家公子

小说:行行 作者:小羊毛
    程平喝了药过了一会儿寒劲才消走出屋子面上看来一如往常。

    他向君黎先道了谢便坚执要立刻赶回青龙谷。几个老人拦他不住也便只能将几服药给了他嘱他务必煎了连服三日。

    两人离了程家时已近午。先路过了顾家程平便请君黎先回。君黎想了一下道:“你眼下这情形我还是送你回去。你稍待我下。”

    他便将那个背箱背了出来。这一整日没有背箱在身上他总觉少了什么纵然手捧天下无双的“乌剑”也好像没有自己那口竹箱安全。

    刚刚到门口与程平会合忽然只见一骑骏马远远奔来——闹市单骑——很是引人注目。待那马近了些君黎才看清——马上那人眉头微蹙牙关紧咬一手持缰一手抽鞭浑身便如绷满的弓一般紧透出种特有的刚健。

    那是单无意。

    程平也认出了他正开口喊了声马已经奔到近前。无意见到他面露喜色一个悬缰放慢急促道:“大哥快上马。”

    “谷中怎么样了?”程平便问。

    “先别问快上来!”单无意焦急溢于言表。程平便依言翻身上马。无意马头半兜向君黎道:“舅舅有人问起别说见过我们。”

    “究竟怎么回事?”君黎有些不好的预感。

    “现在说不了太多!”无意看程平已经坐稳不待君黎答话便一夹马腹那马又奔起来却是顺着他适才的方向并非回青龙谷。

    君黎只觉如一阵风从身侧刮过衣衫才刚飘起两人背影已是很远。但还没来得及仔细去想只听雨点般踏踏之声也传了来这一下是真的有好多骑马来了。

    他刚闪身到了门内便有四骑到了顾宅门口当先那人朝门楣上看了看径自一提缰要往里闯来。

    君黎忙往门前一挡道:“岂有如你这般不下马硬闯民宅的?”

    那马一惊半人立而起几乎就要踢到他鼻尖。顾宅里众人闻声也各执兵刃现身到了门前天井。

    那人眼见人并不少勒缰哼了一声。“奉上头命令来搜个人。识相的就退开些!”说着便将一纸似是公文的东西在手中一展只见上面密密有些字也有官印只是他人在马上又一放即收看不太清。

    “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君黎左手边走出来个大汉记得是顾世忠一名颇为倚重的心腹名叫郑胆。

    马上之人冷笑。“不过是个有点家财的徽商怎么着官府文书在此你还能抗命不成?”

    君黎见他嚣张心中不快道:“便算真有文书也请大人先下了马再说。”

    “大胆!”那人手中马鞭就向君黎打来。君黎下意识举起凌厉给自己的剑一挡鞭梢正击在剑面上将那裹剑的白布都“刺”一声撕裂开来。

    这人马鞭收回凭空打个响第二鞭又要打来君黎正待拔剑忽然斜里一声怒喝一个身形抢在自己之前将那挥来的鞭梢一抓手上用力便将这一势硬生生僵持住了。不是旁人正是顾世忠。

    顾世忠这一喝一拿威风凛凛。君黎心中暗暗佩服自己义父便向侧一退。只听义父道:“老夫顾世忠敢问官爷有何指教?”他手上不松双目炯炯看着马上那人。那人悄悄抽动马鞭却并无稍移知晓他手劲非常不由有些尴尬故作腔势一个哈哈道顾老爷子来了自然最好不比那些不明事理的年轻人——上头下令要找个人我想顾爷应不至阻拦我等?

    “你找人便找往我家中来是何意思?”顾世忠口气不豫若非不想得罪官家早将他掀下马来。

    那人干笑一声道:“听闻顾爷昨日大寿把鸿福楼都包了想必人多特来问问。”

    “宴席已散官爷现在来找恐怕晚了。”顾世忠冷冷道。

    正自僵持忽见后面几骑让开道来有人喊了声:“张大人!”顾世忠和君黎都抬头去看只见一人正大步走进。这人四十来岁锦衣皂帽身材中等但手脚都是修长君黎见他这样子心下就是一凛暗道这应是个高手。

    这张大人在门内一停看一眼这架势便先笑道:“误会误会顾老爷子莫气。”便伸手去抓那僵持着的马鞭口中道“怎么在顾老爷子面前撒野还不将鞭子收去!”

    马上那人当然不是不想收只是被顾世忠这般抓住委实也收不回来。但张大人在这鞭上只是一碰顾世忠已感手心一热不由自主地便一松那鞭子便缩了回去。他已知这张大人是个劲敌自己在徽州上下都算熟络却并没见过有过这么一个“张大人”心道莫非是从京城来的当下也不动声色道:“大人言重了既是误会辨明了便好。”

    张大人挥手令几人退出外面便又道:“虽说是误会——不过还是想问问老爷子——目下我们在寻一个十八岁的少年男子最好辨的特征应是他左手少了一个小指不知道老爷子可有印象?”

    君黎心中暗暗一惊心道他们找的不是程平又是谁?无意定是知道了此事特特将程平带走了。程平对自己的手疾似乎从不讳言义父必定也知晓不知他要如何作答。

    只听顾世忠已道:“未曾见过。敢问大人为何要寻此一人?”

    “嘿嘿这个嘛……”张大人显然不欲明言言他道“也是我们办事不力。原听说此人躲藏在青龙教昨夜至青龙谷搜查不想未有发现这才想起昨日顾爷大寿或许那少年会来了此地。”

    君黎心中愈惊听他将“至青龙谷搜查”几个字说得如此轻描淡写真不知青龙教如今怎样。

    只听顾世忠又道:“当真没有印象。”

    “哦?”那张大人下巴微抬看着顾世忠的表情便显得有些威吓之意。“顾爷要不要再好好想想?”

    “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嘿意思就是若顾爷真的没有那便容在下搜上一搜。”

    “岂有此理!”顾世忠怒道。“便算你是个官儿顾家宅邸岂容你说搜就搜。”

    “哼我有公文在此——圣上有旨无论如何也要捉到此人若有拦阻——”

    那张大人没把后面的话说下去但威胁之意已很明显。这边君黎等人已是心中震惊暗想程平不过徽州一个小小少年怎会令得当朝天子下旨捉拿?

    但此刻也无暇细想。毕竟这张大人手里的只是公文并非圣旨手谕便此就要搜府顾世忠是万万不肯答应。可是此人手底劲扎外面又有不少援兵真要动起手来未见结果便好。他见郑胆等人已然兵刃出鞘件件指着那张大人心中忽然一动也将手中剑身一横道:“大人若要强搜那也休怪我等不客气。”

    张大人便转头来看他。他面带笃定之色原未将这道士放在眼里原不过随意一瞥。但一瞥之下目光竟是被粘住了——被那露出了半截的乌黑剑鞘。

    他不得不将目光移到君黎脸上。君黎没有说话。他看这张大人的眼神就知道自己已经不必说了。

    这张大人将君黎看了数久方长长叹了口气道:“乌色一现天下寒——人在青龙谷剑在徽州城——算他高明!”

    他说完一转身到门口向众骑招一招手头也不回一行人便尽数离去。

    君黎松下一口气。狐假虎威固非他所愿但当此情形也唯有此一途。他原担心这张大人不买凌厉一个江湖人物的帐见他退去才确知凌厉那日借剑之举委实并非他狂妄。

    其实凌厉若非杀手出身也便罢了;但究竟传说太多常闻自他手底下常有官富家大人物死得神不知鬼不觉的如今这张大人见了又如何不身上一寒。

    “爷爷方才是怎么回事?”顾如飞才刚从后院出来。“我听人说有官兵来搜人?”

    “如飞你好好去忙爷爷方才交代你的那些事儿。”顾世忠面色沉重道。“那些官兵一时半会儿该不会再来爷爷要出去一趟。”

    “出去?但……”顾如飞有些讶异。“昨晚上的事情都还未——毒是怎么下的都还未查明难道现在还有更紧急的事情?”

    “……君黎现今也在总之你们加紧调查此事我不多时便回!”顾世忠口气转硬便向外走去。

    “义父!”君黎跟到门口。“义父难道是要去——青龙谷?”

    单看顾世忠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并未猜错。

    “什么爷爷你要去青龙谷?”顾如飞也跟上前来。“去那里干什么!”

    “照眼下情形看来青龙教很可能处于险境。”顾世忠道。“教主不在谷中恐怕官兵和黑竹会勾结会趁虚而入我必须要去看看。”

    “青龙教险不险又关我们什么事?青龙教主那般对我们早就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了爷爷又何必管它生死!”

    “住口!”顾世忠怒道。“如飞我平日是怎样教你的?顾家先是青龙教的顾家然后才是顾家自己的顾家是徽州城的顾家!当年的事情原是我们对不起青龙教无论如何我不能坐视青龙教陷入险境而无所作为!”

    “但青龙教主可未必在乎啊!”顾如飞仍然争辩道。“他不是自以为厉害么又不稀罕我们。如今爷爷都久疏江湖官兵和黑竹会哪一个我们都惹不起若再惹这些麻烦这么多年辛苦创下的家业不是全毁了!”

    “混账!”顾世忠火起抬手便“啪”一个耳光打了过去。“你姑姑人便在教中还有青龙教的那些叔叔伯伯都是你爹和你爷爷好友你自小受他们照拂教益不多么?如今他们身入险境你没有半点担忧么?你爹生在青龙谷死于青龙谷尸骨也葬在谷中教主每年容你入谷一次去拜他你又忘了?便不为了别人你便不想想你死去的爹不想想他如今会否惨遭践踏?”

    顾如飞捂着脸显然心中仍是不服声音虽低了些还是抗道:“但我是为了爷爷着想……”

    “如飞。”顾世忠语气沉下来。“爷爷说过无论何时只希望我们顾家的子孙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做人做事但凭一个义字而不是一个利字。你年纪还小又不是青龙教的人说出那些话来我不怪你。家里的事情并非不要紧我也是要你留在这里好好查清昨晚之事但青龙谷那边爷爷是非去不可!”

    他说着转头道:“君黎你和如飞——”

    “我陪义父去青龙谷吧。”君黎已道。

    顾世忠一顿。“君黎青龙教与你可是半点关系都……”

    “他们志不在此家中暂时不会有事青龙教如今才是凶险难测不止如飞我也一样不想见义父孤身涉险但既然劝不动那便只好同去。”

    顾世忠见他语调虽不高但语气坚决想了想点头道:“好君黎与我同去。如飞你莫忘了我交待你那些事!”

    “老爷……”一旁郑胆等人道“我们也与您同去……”

    “你们留下帮小少爷!”顾世忠回应得不容反驳话音一落人已走出。

    君黎默默不语地跟在他身后直到离家很远才开口道:“义父是知此行凶险才不让他们同去的吧?”

    “未必是凶险只是情况不明。”顾世忠叹了口气。“不过你有凌公子宝剑傍身我倒还不太担心。”

    隔了一忽儿他又道:“只是君黎你才刚回来便要你遇到此等麻烦事——待改日查到了昨日酒筵是哪里出了问题我定将那当事之人解了来由你处置!”

    “义父这算哪里话。”君黎道“我……说来我十几年未归早是不孝已极义父竟仍视我如子君黎实在惭愧无地但求能替义父稍尽绵薄分忧解难也缓去些心中疚意。”

    “其实……君黎如今你大可不必这般。当年收你为子其实也是我头脑一热。后来细想你原是无所牵绊的方外之人忽然套以世俗桎梏本是难为你。如今如飞也大了我已给他定了亲事加上你姐夫那边也答应他第三个儿子一飞跟我们顾家的姓你便放宽心义父这里你只有暇便来看看就是可不要有所顾忌。”

    君黎默不作声只点点头。若论这世上有谁对自己好除开师父也便就是自己义父了吧。但他想到这里却忽然一个惊觉停下步子来。

    我会不会害了他?他忽地想。“我没见过如你这般凶险的命盘命中尽是大劫件件都足以令你这条性命戛然而止或者就是令你身边亲眷惨遭不幸。”——这句话他并没有忘。义父算是自己至亲吗?若与他这般亲近会招来灾厄吗?昨晚上遇到的事情是不是本就是因为自己心血来潮来参此寿筵而起呢?

    “怎么?”顾世忠也停步。

    君黎摇头。“没没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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