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拉丁高地每年一度的风暴像是你那总是十分守时的恋人一样又一次悄然而至。
这一天的晚上外头果然刮起了狂风暴雨“咻呜咻呜”的风声即便隔着厚重的木石结构的墙壁仍旧清晰可闻旅店的内部不少地方都发出“咻咻”的漏风的声音因为年久失修几处外围有裂缝的部位内里的墙壁甚至因为持续不断的大雨而渗出了水。
旅馆的老板在下面放置了几个木桶用来盛水滴滴答答的水珠一点点落下外头因为风雨的缘故马匹开始有些躁动不安虽说有临时加固过但状态还是不容乐观。
风雨在晚上约莫八时左右达到了顶点击打在墙壁上的雨点听起来像是战鼓的轰鸣声马儿的躁动不安也显得愈发地明显米拉担忧着自己的那匹战马的安危但同时也因为今天的一些事情而陷入了略微比较低迷的情绪。
‘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有人死去的’
这个问题一旦开始思考就像是怎么也停不下来的泉涌一样将负面的情绪大量地堆砌起来充斥着她脑海当中的每一处角落。
在过去瓦瓦西卡被帕德罗西攻破阵亡将士们的葬礼仪式上站在他们身后的米拉曾听爱德华询问亨利是否在一次次的离别以后就能够习惯悲伤而贤者那时候的回答是:“永远都不会。”
米拉看起来好似已经克服过去在之前费里死掉的时候她也很快地就把这种负面情感甩到了脑后但人们总是没那么容易忘掉一个走进过自己的生命的人的。
西海岸常见的一座中等大小的村庄通常都在数百人上下考虑到多年的战乱和盗匪侵袭经商的人以及来往的旅客和佣兵一个人正常活动每天遇上的人大概会在数十人到上百人左右。
——这其中完全的陌生人不会产生任何交集的人占据了绝大多数而人们通常对于这样的陌生人会拥有的也只是一种类似于互不相交的平行线那样的远远的观望态度。
不去在意对方的生活不去在意对方姓甚名谁就这样子互不干扰地彼此过着自己的日子。
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虽然知道对方是自己的同类但也就仅仅停留于这个层面了没有人能够记得住每一个路人的长相他们看起来都是类似的而每一个人也都是像这个样子活下去。
但对于那些因为某件事在某一天与我们的人生产生了交集的人因为一次接触从而与他人拥有了联系。这些人的音容笑貌会免不了地深深映照在心头甚至在熟悉起来以后碰到某件事情你也常常会想起那个人的一切。
与陌生人不同曾有过真正意义上的接触的人即便是相处的时间相当短暂却也早已走入了你的生命之中。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是转过身离开就能够忘得掉的呢。
这样的离别又怎么可能是经历过几次就能够习惯得了的呢。
只是将自己内心当中的悲伤埋藏起来因为生活的压力不得不继续努力去前进重拾起正确的、阳光积极的心态这确实是正确的做法可是这样的东西不就只是个谎言而已吗?
失去的东西不会也不可能再拿回来了那么只是接受这样的东西只是视而不见就可以了吗?
自己该怎么办?
中午大雨开始倾盆而下的时候打扫内里的佣兵们把自己同伴的尸体放到了旁边等待安葬而盗贼的死尸就直接拉了出去丢到了路旁原本因为战斗的紧张感而忽略了这一切的米拉在亲眼见证到那些死人毫无神采的双眼的时候一切被埋藏起来的情感蓬勃爆发。
她本就只有十二岁的年纪并且在这混乱的世间维持了那一份宝贵的善良但也正因如此米拉才并不适合去成为她现在这样的职业。
亨利或许对于这一切都是知道的但是他不打算开口因为这是女孩自己选择的道路所以他只是尽责尽职地教导她如何正确地走下去而至于是否要继续走那是由她自己决定的。
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他人的死亡了?——是从费里死掉的那天吗?不是更早的时候自己亲手杀了人的那一次吗?也不对从父母出去试图出售从山上获得的矿物却再也没有能够回来的那一天起自己就做好了这样子的准备了吧。
——人是会死的。
铭刻在当初幼小的她的心目中的这一概念或许追根溯源才是一切的本初。
那么为什么还要从事这样的职业呢。这样的与死亡打交道的职业。
是想要获得力量是想要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不再随波逐流看别人的颜色。
是啊获取力量用剑来主宰自己的命运——
——别开玩笑了!!这种东西怎么可能能够带来幸福除了死亡和鲜血以外不是什么都不会得到的吗!
就算再用多少的词汇去粉饰就算在用多少的荣誉和正义来正当化自己的行为自己所学的东西都是杀人的技艺啊!
就算附上再多的崇高的理想附上再多的美好的愿望战斗就是战斗它是野蛮又残酷的血腥又恶心的战场之上哪里存在有光荣和正义啊看看这整个场地内部的狼藉吧看清楚吧!
那些倒在地上的死不瞑目地望着这一边的盗匪流淌遍地的和食物还有脏污混合在一起的血液随意地被丢弃到外头任由风吹雨打的那些盗匪的生命和自己的生命又有什么样的区别呢!
这双手以后也会沾满血腥吗。
或者是自己会成为倒在地上的那些人当中的一份子?
我不知道……
我不想死……
脸色发白的米拉一个人独自地坐在楼梯的边缘。曾经在最初相遇的时候存在于亨利心目中的那个疑问这一次由她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对着自己询问了出来。
“这一份不合时宜的纯真与善良在这双手沾满了血腥以后还能够继续保持着吗?”
“当自己已经习惯了他人生命的逝去甚至习惯了亲手夺取他人性命的时候自己还是原来的那个自己吗?”
“米拉……”声音来自艾莫妮卡自下午到现在的这一段时间内店里的人们帮忙收拾着场景擦洗着血液。而米拉就这样一直坐在楼梯的边角上沉默地发着呆。
“……”她依然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盯着面前的地面。
“……”艾莫妮卡拍了拍自己的短裤然后也坐了下来只是坐在她的旁边安静地陪伴着白发的女孩。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除了她俩以外其他人都在忙碌。
雨声淅淅沥沥风声尖锐呼啸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习惯早睡的艾莫妮卡开始有些昏昏欲睡。
“艾莫妮卡……”但旁边沉默了许久的米拉这时终于轻声开口金发少女立马打起精神来兴高采烈地转过头看向了她米拉没有望向这边她缓缓地开口说出来的话语令艾莫妮卡愣了一愣。
“我们到底算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领取薪酬然后为了这个去杀人虽然说起来战斗的对象全都是盗匪之类的但是人家也是有家人的吧……”
“为了家人的生计才出来进行这种行为但是却被佣兵杀了的话对于他们的家人来说我们应该就是坏人了吧……”
“做这样子的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
“虽然说是为了生存但是不夺去其他人的生命难道就没有办法活下去吗。”
“人是不得不杀死其他人才能够生活的吗。”米拉转过头看向了她眼角带泪。
“……”艾莫妮卡陷入了沉默这个问题对她来说或许有些难以回答米拉心底里头知道或许询问亨利会获得一个更好的答案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的她并不想去和贤者讲话——虽然知道这并不是他的错但对于将自己引领到如今这条道路上的亨利陷入抵触情绪的米拉本能地就不想去想起他。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在她看来能够回答自己的人也就只有没有经历过任何战斗的艾莫妮卡了。
“抱歉这个问题果然太难回——”“我觉得……不要想那么多比较好。”艾莫妮卡歪了歪头然后这样说着:“活着本来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确实那些人也说不定有着自己的人生爱着他们的家人他们或许也不应该在这里这样子死掉。”艾莫妮卡握住了米拉的手或许是因为体质的问题她的指尖即便在盛夏时分仍旧相当冰凉但女孩却再度感觉到了和那日亨利牵着她的手的时候那种相通的温暖。
“但是呢活着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米拉或许你自己觉得像这样子夺去了他人的生命是一件坏人做的事情。但是对我来说……你救了我。”金发少女抓着她的手贴在了自己胸口的位置然后说道:“这颗心脏之所以依然还跳动着都是因为你保护了我。”
“生命是不能用来等分的没有那种救了一个人就能抵过杀掉一个人的说法存在。”艾莫妮卡摇了摇头:“但是我也不希望你去因为这样子的事情而一直责怪自己。”
“因为你的行为并不仅仅只会带来悲伤的结果事情总是有好有坏的不要让单纯的负罪感吞噬了你还会有人还会有人因为你的行为而活下来的。”
“被拯救下来的生命虽然不能抵消逝去的生命但是这一份感激我想也是非常宝贵的东西吧。”艾莫妮卡并不懂得太多那些西瓦利耶或者亚文内拉贵族们的修辞方式她说不出什么华丽的辞藻甚至措辞的方式有些错漏但质朴而真挚的话语直击女孩的心灵。
“那些人将死去的敌人的尸体丢出去的事情我也不喜欢……”
“毕竟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所以要更加珍惜才行对于死去的人也要更加的尊重才行。”
“但不要这样子对自己你是拥有自己的选择的。你可以试着去守护试着去挽救更多的生命试着去不要再度陷入这样的困境不是的吗?”金发少女再度歪了歪头然后微笑着说道。
“生命、生活本来就是一种复杂的东西虽然说只是盲目地觉得自己是好人也不好但片面地只是自责的话去钻牛角尖责怪自己的话也是错误的做法吧。”
“试着铭记住那些逝去的人。”艾莫妮卡把另一只手也按在了胸口的位置:“不论他们曾经是怎样的人都是一条生命因为种种原因而产生了交集的话那么作为活下来的一方就必须背负着这份逝者的重量。”
“没有人是一开始就是作为自己存在的正因为遇到了许许多多的人他人的想法和情感一点一点地影响我们我们才会成为更好的自己。”
“所以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我们所遇上的这些人都是一辈子忘也忘不掉的回忆。”
“不要忘记他们就好了不管是自己目送的逝去的人还是亲手杀死的人。不要陷入自责之中但也不要忘记他们。”
“这样子我想就足够了。”艾莫妮卡点了点头。米拉呆呆地望着她不一会儿才像是终于回过了神来一样开口说道:“……艾莫妮卡难道其实是很伟大的人吗。”
“噗那是什么啦~”白发的洛安少女的话语换来了金发女孩的一阵哈哈大笑位于一层大厅某处正在教导约书亚的亨利转过了头看向了这边火光摇曳贤者轻声地叹了口气。
“你的那声叹息听起来像是女儿有了心上人的老爹一样带着一点寂寞的感觉。”约书亚语带笑意地这样说着尽管知道对方没法看见亨利还是翻了个白眼然后耸了耸肩。
狂暴的风雨肆意挥洒着。
路边的树木和竹子都被吹得疯狂摇晃树叶和树枝到处横飞旅店门口的栅栏整个被风给掀了起来重重地拍在了门口的位置发出了让内部所有的人都吓了一大跳的巨大响声。
马儿不安的躁动在之后也被更加狂暴的风雨声所遮掩接二连三的有异物被风卷起敲打在旅馆外墙上面的声音不断地响起像是东海岸那边的军团作战的时候常常会敲响的战鼓令没有经历过这一切的人夜不能寐。
风暴之威即便身处旅馆当中也可见一斑。
咻咻的风声从木制窗口那闭合不严实的边角缝隙当中传来即便多加了一层外在的防护雨水仍旧渗透并且流得靠窗的这一边墙壁的墙角全部都是。
米拉跑去和艾莫妮卡睡在了一起显然相比起本地人出身的金发少女她对于这样子的天气是要更加地恐惧。
亨利和约书亚学习到了挺晚的时间科里康拉德本地有一种特产叫做竹叶茶在亚文内拉那边喜欢上了云杉茶的我们的贤者先生从旅店老板那儿要来了不少煮开之后倒到了竹子制成的水壶之中携带到房间内一边讲字一边品尝。
蜡烛的火光微微摇曳完全封闭的木窗透不进一丝一毫的光芒连夜的暴雨让温度变得舒适宜人起来床上的两名女性很快就入睡了约书亚放下了笔然后伸了一个懒腰。
“挺晚了我们也休息吧。”红发的剑师微笑着这样说道亨利“嗯”了一声然后端着蜡烛走了回去。
“呼——”他吹熄了它。
……
时间辗转风暴这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呼啸着的狂风和大量的雨水让外围一片狼藉所幸即便米拉相当担忧强化过增加了一层厚实木板防卫的马厩也并没有出现太大的问题。
虽然上头盖着的茅草基本上全部都飞光了但预先把马草拿到了屋内所以即便失去了顶盖也并不会因而产生太大的麻烦。
“呜哇——”完全支离破碎飞到了四面八方的篱笆附近不少地方倾倒的大树都让从未见证过这一切的米拉感到极其地震撼。
“所以说人类的力量比起自然真的是要多渺小有多渺小。”一旁的亨利耸了耸肩这样说道:“破坏虽然看起来很大但在之后重建的速度也会很快那些倾倒的大树为新生的树苗和竹子让出了土壤和阳光在这之后又会有新的东西诞生出来。”
“这就是生物本身的循环啊因为一个个体的逝去其他的个体才得以存续。”语含深意的亨利似乎是在说着眼下的事情又似乎是在和米拉说话不管如何白发的洛安少女深深地瞧了对方一眼然后再度点了点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度睁开的时候已是迷茫全无。
风暴已经过去这之后几天的日子就没有太多值得提及的地方。除了那位佣兵团的小队长孟菲斯试图招揽几人以外平日里也就是帮帮忙重建一下周围的东西罢了。
下一个风暴到底是什么时候会来临此刻还暂且没有人知晓本着有备无患的心理旅店老板暂时性地将那些加固用的木板只是收到了内里。
一周的时间迎来了结束拿过薪酬并且接受了一部分出于谢意的半价补给物品以后一行四人再度踏上了前往东方的旅途。(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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