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泉知道自己隔壁洞窟里还住了一个人。
深秋的河州寒气袭人。
好在灵岩寺竟抛给了他一床厚厚的西番毛毯。
百泉将那毛毯折成蒲团大小放在干燥的大佛残像旁边的石台上然后如同大佛的姿势一般盘膝坐好入定。
那个人就是那个时候悄悄地敲了敲他自己洞窟里的佛像莲座。
笃笃笃。
百泉知道对方这是在询问自己是否能听到这个声音以期取得联络。
可他不想跟任何人联络。
百泉垂下眼帘看似入定实际上是在放空自己专心致志地思索:他究竟是哪一句话惹了灵岩寺的忌讳竟然一定要把自己关起来才算完。
灵岩寺并没有跟自己解释。
那个趁着自己闻了迷香、把自己双臂扣住、往自己口中塞了软巾的武僧也没有一个字的呵斥。
一切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进行。
所以其实他们常常这样做的吧?把一些人因为一些原因就这样悄悄地关进后山这几百个洞窟中的一个来。
早午各有一碗饭、一碗水。
干干净净的就如同在斋堂吃到的一样。
所以仍旧是持佛门戒不肯杀生的吧?自己却有一个让他们不得不把自己关起来的理由。
究竟是什么呢?
百泉微合双目舌尖抵住上齿龈在心中慢慢数息。
就这样真的入了定。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叩莲台石座的声音又轻悄地响了一次:笃笃笃。
百泉出定。
慢慢睁开双目洞窟外头已经是黑沉沉一片偶有闪耀不是天上星光便是寺中灯火。
“你是谁?”
百泉觉得现在跟隔壁的那个人交流应该安全了。
但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干涩。
嗯一天没有饮茶果然不习惯。
“我我是翼王的侍卫……”
隔壁传来一个惊喜交加的微弱声音。
百泉眯起了眼睛这个声音很耳熟似乎——
“可是云护卫?”
“我正是云声!你你是何人?”云声的声音沙哑已经颤得几乎要说不出整句话。
百泉目光沿着身周扫了一圈在右边靠近铁栅栏门的地方看见了一只水碗。
喝了一口清水百泉觉得嗓子好了许多轻轻咳了一声:“云护卫可能听出来我是谁了?”
“百百泉大师!?”云声大讶“您怎么会来这里?”
“殿下遇袭我来看看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里?与殿下失散了么?是何时的事?”百泉的声音舒缓平静就似仍在红云寺里煮茶一般。
云声停了一会儿闷声开口满是苦涩:“我不如从头跟大师说起……”
百泉颔首:“好。我听着。”
云声慢慢地将跟随秦煐出京后的事情一一道来说到送密信一事时自嘲苦笑:“……我自作聪明以为诈死脱身就能逃过宫里的惩罚。谁知却被那些人窥破了心思。
“我和乐安伯的信使一起被抓住我装死之时那信使就被一刀杀了。然后他们就当我是个尸体一般将我运到了此处。
“路上我觉出了不对试图逃过。却被他们打断了腿……”
百泉默然。
许久方才问道:“他们问了你什么?”
“什么都问。翼王的事二公主的事太子的事陛下的事甚至宫里各司的事。”
云声的话仍旧避重就轻。
对方的目的其实很清晰:他们想知道自己所属的究竟是哪一局哪一司。
就在那一瞬间云声已经明白过来。这些人抓自己并不仅仅是为了探问翼王和乐安伯一行人的虚实还想通过自己确定内廷尉司的存在。
云声不是不怕死。
可云声明白翼王、风色乃至那位元司马其实都高抬贵手放了自己一条生路。
在这种情况下他已经不忠不能再不义。
若是他把“内廷尉司”四个字吐出来只怕天下顷刻间就要大乱。
那翼王、风色和元司马就算能逃过这些歹人贼匪的追杀算计也无法承受陛下的勃然震怒。
所以他不敢将此事告诉百泉。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百泉凝重地问了一句话出来几欲骇破他的肝胆:“所以他们是想问你的出身?”
“大师是如何知道的!?”
“宫里曾经有人去红云寺特意看过我。我觉得好奇跟过他。发现他回去复命的地方我没听说过。所以就在里头逛了一圈。”百泉说得就像是宫里是自己家一样。
云声目瞪口呆。
百泉努力地回想着然后有些不确定地问:“那个地方就是西内苑里栽了许多梧桐的地方我记得有个小小的黑门牌是叫:内廷尉司?当时里头人挺多的我听着似乎有一两个比我的功夫还要好所以我就走了没再去过。”
“大师……大师真厉害!小人听说自内司设立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能从那里全身而退!”
云声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索性一股脑说了出来:
“那些人还问了陛下的起居问了二皇子的腿疾问了大公主夫妻不和宫里什么态度还问了梅妃娘娘所出的四皇子五皇子现今多高多重……”
百泉想了一会儿问:“你说了多少?”
云声语塞。
“你若不说他们不会继续问下去。所以你必定是说了一些的。你说了多少?”
“我……我说陛下的起居我不在其职肯定不知道二皇子深入简出最近看着似是腿疾好转了。至于大公主的事情现在宫里已经无人过问。至于四五两位小皇子我们是三皇子的人避嫌所以从来不敢去探问……
“他们是最后出其不意问到我的出身之地我没说只说是从掖庭选出来专门有武教头教授的。其他的都没有。他们不信开始刑求我才成了这样……”
云声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百泉的语气小心轻柔了起来“你现在什么样?”
云声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大师可知道什么是人彘?”
百泉蓦地睁大了眼睛看向铁栏杆外的浓郁夜色。
仿佛那里有一群噬人嗜血的魔鬼张牙舞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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