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取舍
运剑如笔行气如墨以虚空为绢纸老道把鱼龙身姿神态描绘得栩栩如生纤毫毕现。而且那鱼龙是游动的、是活的!仿佛有着自我的灵性在虚空中嬉游变化。
对这一手绝妙剑术余慈实是叹为观止。
于舟见他模样便笑:“这剑气千幻之术不过是旁枝末节你若沉迷在此等事上也不用再去修道了!”
语气温和语意却重余慈心中凛然拱手正色道:“请观主明示。”
“我没什么可以明示的只是让你看一些事实。便如我离尘宗、便如那白日府、便如万灵门、便如天裂谷中数以万计的采药客当然还有那些妖魔鬼怪通通算上这些人物势力有哪个脱开了‘道虫’演化的道理?你可以想想但不必现在就有答案……前人称呼‘道虫’真义便在其中了。”
虽是让他想但于舟不给余慈仔细思考的时间亲自为他斟满一杯酒在余慈道谢之时又是微笑:“你不为外物所动只求长生大道且不说这想法的好坏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怎么个想长生法呢?”
余慈脱口道:“日思夜想。”
于舟不置可否只抚须道:“日思夜想之后?”
“践而行之。”
“行之不得?”
“求之!”
“向何处求?”
余慈想了一想道:“自然是向观主求来。”
于舟闻言大笑:“我若能得长生又怎能落得垂垂老矣在此观中等死?你是可是问道于盲啊!”
余慈沉默不语只觉得老道笑声虽是豪放但中间毕竟有郁结难解之处想必是忆起了伤心事这便是他的罪过了。
老道笑罢忽又开口问他:“后生可知长生之难?”
余慈回想起自家经历坦然道:“略知一二。”
老道用手指了指他隔着剑气演化的鱼龙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愈发迷蒙不清:“长生之难于我则刻骨铭心!”
“遥想当年我携发妻踏遍千山万水寻仙觅道历经艰险磨难未有退缩只求长生自诩心固如磐石风雨不敢欺。后与先师结缘我夫妇二人得以双双拜入离尘宗门下得长生丹法以为仙路已在足下然而倏乎三百年已过仙路漫漫于前方知当年一切险阻在真正的劫关面前不过是杯水泻地以为滩涂可笑复可怜。”
三百年……这是老道首次亲口证实他的年岁。对余慈来说让他这个连三十岁都不到的后辈去想象十倍于其年龄的漫长人生委实是件困难的事。所以他只能继续沉默。
但他一直看着老道沟壑纵横的面孔莫名地想到了紫雷、赤阴两个“旧主”。年少时他一直不明白那二位已经是还丹修士掌握千里之国又青春长驻为何如此急迫地用人命来填长生欲壑……之前几年他以为自己理解了那是出于一种紧迫感。但如今他又悟过一层:
其实那是恐惧吧!三百年时光却在长生路上驻足不前眼睁睁地看着自我生命终结这种经历余慈无论如何都不想尝试!
老道不管他这些心思。他养气三百余年便是有一些纠结也不会显露太久转而笑道:
“我这三百年修行至还丹巅峰而不得寸进耿耿之余却也明白了长生之难不在传法之前而在传法之后只是天下求道之士十有**连‘传法’这一关都过不得实在是可惜可叹。故而这些年来我借主持止心观之利多与人方便为宗门广收弟子倒也不是应在你一人身上。而且我只是给你一个机会能不能成要看你的努力和造化!”
“造化”二字语意悠悠似有无尽感慨但那就不是余慈所能深究的了。
他只是明白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故而起身向老道郑重施礼:“观主苦心弟子明白。”
这时他自然而然地换了称呼。于舟非常满意却不与他太过严肃只举杯笑道:“我为你架张梯子你攀上来现在算是真正走上了长生路从此以后艰难险阻已与过往不同你要有准备了!”
余慈同样举杯又是一杯热酒下肚沉声回应:“弟子尽知。”
语意沉沉自有一番深意。余慈自反出双仙教以后飘泊四方如无根之萍。如今却是重立根基心中感慨又哪是三言两句能概括完的。
他重新入座之后又斟满酒盅一饮而尽暖融融的酒意弥漫全身。这时候同样的座位对他的感觉已是截然不同。有些话以前不可说现在可以说:
“观主你刚才说求仙不向你处求却让弟子往哪里去?”
于舟咧嘴而笑:“我是这般下场如何教得你长生?故而我先前所讲不是我的本事而是我寻得山门内那些同道前辈成功之法为你讲来。你此时算是外室弟子只能照猫画虎待日后机缘到了再从那些仙长口中求得长生真解方是正道。”
余慈心中听得不是滋味儿不是说老道话不中听而是他言语中沉沉暮气未免表现得太过浓重。而且他隐约感觉到老道这些话说起来不比先前坦率像是有什么情绪闷在里面。
于舟却不管他几盅酒下肚倒是谈兴大发:
“我们再说这‘道虫’。天下修道之士千千万万能长生者几稀。是不是像这鱼龙一脉自虾须草、鱼龙草、再到鱼龙千里挑一、万里挑一层层筛选以至得道?”
余慈略微沉吟忽然道:“观主。”
“嗯?”
“这岂就不是观主所言的‘道虫’之‘虫’么?我非伪善之辈平日里杀生害命之事也不是没有做过。不怕观主见笑我与人一语不合拔剑杀人杀十个八个也未必怎样。但若是因我一人之长生视天下同类如草收割元气盗取生机以自肥此类事情我是做不来的。”
说话的时候他想到是紫雷、赤阴两位“旧主”这两个他至今都要仰视的还丹修士不正如老道所言戕害同类为自己的长生之路架梯子么?
作为受害者余慈绝没有效仿之心。至少现在没有!
于舟听得笑了起来:“你不用向我表明心迹你也把大道长生想得太简单了些……《阴符经》可读过?”
余慈很坦白地摇头。
于舟笑指他一句:“以后这些功课要用用心。这经文里有一句话乃是‘天地万物之盗;万物人之盗;人万物之盗’此言何解?”
余慈仍是摇头。
老道没有直接解释只是拍了拍手边的石盒又道:“一条鱼龙两千五百功你觉得宗门这功德交易之法如何?”
余慈这次不再摇头而是皱眉说:“商贾气很浓。”
顿了顿他略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说了出来:“与我想象的修行宗门不太一样。”
老道抚掌而笑:“年轻人这话说得极妙。你想象的……可惜长生大道无从想象只有践行一途。长生之艰难不经由实践又岂能理解透了?
“要知长生是最虚无缥缈的事但求长生又是最现实的事。以你现在的修为若只想着餐风饮露净体辟谷那是要给饿死的终究少不了油盐酱醋。你再看山门内那些化虹乘云遨游太虚的前辈仙师当年也都是从粗浅的提纵到驭器悬浮、再到步虚飞空一步步提升才有今日之境界。
“即使他们有了今日的境界从油盐酱醋里面抽身他们的徒子徒孙依然要到里面滚一遭从没有说师傅一朝传法徒弟长生可期的道理……是不是觉得老道说的都是一些陈词滥调?”
余慈哑然不等他辩解老道便笑道:“这想象和践行之事还要更复杂便是善功榜也是别有深意。现在倒有一个更简单的问题不用想象你且答我:虾须草、鱼龙草它们之间会交易么?”
余慈只能再度摇头。
“这便是了鱼龙一脉通过感应交通盗取同类生机以自肥但这是它们吸收养份而成长的唯一方式但我们而言想吸取养份选择可要高级得多也复杂得多。
“你为什么非要取别人性命?只要他身上的灵丹法宝不可以么?再退一步说彼此交换不也挺好?宗门的功德交易不正是这么做的?
“推而广之任何一种人与人之间的交流都是获取养份的机会只不过有人获取的多有人获取的少。有人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有目标地去换取而有人则懵懵懂懂白白浪费机会。
“打个比方:人行于道中见一美人遍体绫罗珠光宝气又携有修行典籍若干此时好色者欲携美人归理所当然;好财者欲得其珠宝说得过去;而吾等修行之人取其典籍是人之常情可若还要慕财好色甚至连典籍都忘个干净……长生与这等人何干?。”
余慈听得笑起来但老道没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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