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还好你还没有急着重练内功。”
余图真人坐在庄国公府旳堂屋之中。
这座已经有数十年历史的府邸乌黑的良木隐现斑驳的痕迹布局大气空阔矮桌坐垫分布妥贴小案之上各有一盏熄灭未久的灯火还残留着些许烟气。
六位将军都已经离开这里去戒备忙碌值守的兵士在外与独坐厅中的余图真人至少有二十步以上的距离。
门户一开日光就从檐下涌入了这片略显苍凉的厅堂之中淹没了厅堂间大半的阴暗使得立柱和桌案在地上投下斜影。
关洛阳在余图真人的招呼下用脚拨过去一张软垫隔着桌案坐到他身前。
这种又名跨鹤坐、正坐的跪坐姿势让关洛阳有点不适应。
对面的老道士似乎看出了这一点微微一笑道:“你还是换成盘坐吧老道正要说起与你内功相关的东西那样的姿势也更便于行功。”
关洛阳当然不会跟自己过不去利索的换个姿势坐下不过他腰背都很挺直肩若削石气若青松袍袖垂落这样的盘坐也并没有影响到尊敬有礼的观感。
青金色的剑器收在一边剑尖向外平放在地关洛阳说道:“真人有什么指教?”
“这就是铸剑山庄新造的神兵吗, 尚未有过兵解的痕迹, 就像现在的你一样, 清净不染光洁如镜正可以反照自心。”
余图真人笑道, “你可知道你原本根基浑厚, 丹田、玄关、内力提纯皆已具备, 与宗师相比究竟还差了一点什么吗?”
关洛阳说道:“大约是一点灵光?为自己定下了一种可以长久坚持, 将意念贯彻到力量之中的理念?”
他在轮回者基地那边查询过一些“关于武力侧如何晋升四星级”的讨论, 所谓的用来超越凡俗种族界限的本心灵光很多人的说法都有所不同。
有的人把本心灵光的形成说的非常高尚, 简直似乎要把某种理念视之为人生的终极目标, 才能够踏入这一步来。
但更多的人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因为在很多轮回者的经历之中, 四星级生物里面卑鄙的绝对比高尚的更多。
但是要这部分反对的人说清本心灵光是什么, 也很困难最后只能把本心灵光定性成“需要一种理念但并不一定高尚, 也不一定要是最重要的理念”这种非常模糊的说法。
“灵光?”
余图真人轻声重复略作回味, 点头道“这个说法, 倒也贴切。假如老道没有看错的话其实你的内功, 最开始的一股根基并非是自身修炼出来的而是经由某位高人灌顶给你的吧?”
关洛阳眼神一动点头道:“没错。难道我迟迟看不清宗师的境界就跟这灌顶有关?”
“算是有些影响你的根基不但最初是被灌顶而来偏偏这一股根基元气不高不低刚好就卡在初入宗师的那个境界, 而后续的修炼接触的也太快太杂了一些便把你的修为搅成了一滩浑水自然加大了你寻得灵光的难度。”
余图真人说道, “所以现在的你重修内功重聚元气刚好是一个可以顺势踏向宗师境界的契机。”
老道士两根枯瘦的手指又搭上了关洛阳的手腕。
浅浅淡淡的墨色在视野中涌动流畅的画面传递着当今世上运用内功至纯至微的一篇经典。
关洛阳惊讶道:“这是无为真经?”
余图真人笑道:“你是以无为真经的废功篇散去原本的功力要重聚元气自然也是修炼无为真经最为恰当。”
明白得了这样的一篇功法还是人家镇派神功关洛阳自然有些感激的心思同时也不免有些疑惑, 道:“真人刚才说我练的太杂, 已是一点不利的影响, 又要我再练无为真经, 岂不是更多更杂了。”
“谬矣。”
余图真人说道, “你之前功法杂乱是因为你所得的功法譬如沙砾譬如岩石譬如金铁彼此本质虽然有高有低却都顽固难改而无为真经却犹如流水。”
“你将砂、石、铁共聚于一桶之中略一晃动处处空隙彼此碰撞自然激得尘埃四起但若灌注流水板结一体则其有干沙难比之韧有金铁难比之柔阴阳便可共处”
空气里的微尘自由的在清晨的阳光里浮游被外界徐徐吹来的风推动飘向那些柱子、桌案有的碰上之后打着旋儿避让开来有的则缓缓依附上去。
一室明光流风微尘都渐渐淡去了存在唯有隔案而坐的一老一少两手相接苍老的嗓音里仿佛要悠然到天长地久使日月远去山水都沧桑的失了色。
视野里的文字图解伴随着老道士娓娓道来的声音逐渐流淌到了最后深刻的留在关洛阳的记忆之中。
关洛阳更感受到对面的老人在全志全真没有半点藏私的展示着自己的境界。
根基尽毁功体残灭他的境界太高反而几乎要成为一种负担恍若在伤痕累累的一根孤苦石柱之上撑起了一座巍峨宫阙。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空中楼阁就会失去最后一点孤零零的支撑化作滔天漫地的洪流崩塌殆尽送还大地。
那是一种纵情挥洒着墨痕以浅以深画出云朵松石寒山故梦只影残灯指间万物的境界。
关洛阳闭目凝神将他所见到的一切在心间流过一遍忽又张开双眼说道:“前辈你境界仍在又怎么会手无缚鸡之力呢?”
余图真人讶异道:“脑海玄关精神秘力若不借助功体真气为媒又岂能干涉实物?”
关洛阳的手掌一翻反扣住余图真人的手腕:“那么前辈看我双眼!”
他眼睛陡然睁大周围的微尘、光线都有那么一瞬间似乎被他的眼神所排开。
刹那的幽暗之中只有那双眼爆发出了更明亮的光芒。
细细的电光跃动在他眼底真实的电流逸散出来玉簪挽起的长发微微蓬开空气明显变得干燥。
失去内力对关洛阳的影响比余图真人预计的还要少就算是连青鸟元气都已经消耗一空现在的他也依旧可以凭肉身和精神爆发出轻易摧破万钧巨岩的刚力。
余图真人的身子情不自禁地晃了一下衣袖与光滑的桌面碰到发出噼啪一声。
静电带来的一点刺痛反让余图真人流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居然居然还可以这样”
余图真人喃喃自语大笑起来老人的眼睛不堪刺激很快已经笑出了些许泪水。
关洛阳松开他的手腕。
余图真人用手掌抹去泪花叹息道:“原来人体之中早有一种本能可以将精神秘力化作雷霆可惜老道肉身枯朽至此纵然得到了你这篇秘法也只能聊作自娱罢了。”
关洛阳思索道:“这”
余图真人一抬手打断他的话缓缓呼了口气脸上已经是纯然的笑意:“能挽回少许老道已经心满意足啦你现在正在紧要关头不必再为我费神费心。”
“事不宜迟你回去之后养好精神服一些净水食物便可以依照无为真经开始重修根基了。”
“你脑海玄关中的精神秘力比老道想的更加横蛮或许真正踏入宗师的境界后你将有一段突飞猛进的坦途。”
余图真人面露期许之色抚须沉思斟酌良久又道“关于那个境界老道也只有几句空话说与你听。”
“人生寿命有限如果都修炼到了快到宗师的程度才去为自己新立一项理念然后持之以恒直到凝聚灵光那也未免太麻烦。”
“灵光。光照万物有光才可以划分我与它有光才可以照见它与我它即人、即兽、即草木、即世情、即世界。”
“从每个人出生经历种种心智和肉身都在成长就已经是在不断凝聚这项本心灵光。”
“乐天知命者见水见风见云霞都喜悦。慵懒闲散者看日月便想到坠落归乡之时看虎豹也愿其安眠静卧”
“狭隘卑劣者以己度人看万物都有险恶之意。野心谋略者操人如棋自小心机也是一类灵光人人都有本心所谓宗师只不过是善于寻找和提炼。”
“你所寻求的境界也许不用去思考太多的理念只要先想想从小到大你是怎么跟世界相处的。”
因为这番韵味无穷的话关洛阳静坐在那里自然而然的陷入了回忆之中。
只不过他所经历的人生连世界都已经换了好几个了要说有什么东西是持之以恒不曾改变过的一时间还真想不到。
正义豪烈之气吗?
让最初那个太平年月的关洛阳见义勇为拔刀见血他也未必有那个胆魄。就算是遇到外表看起来可怜的乞丐给钱之前恐怕都会有许多顾虑远称不上果决。
而那个样子的关洛阳可是已经成年了真正占据了他人生中四分之三的时光啊。
难道要忽略掉那四分之三从第一次穿越之后开始算起?
余图真人之前虽然说事不宜迟让他赶紧回去但现在看他这样沉思也没有打扰。
老道士转开了视线抚须远望眼里望着厅外天井的那一块云空心中则在回味之前关洛阳给他带来的启发庞大的境界悄无声息地融化一角缓缓流出试着化作低微无形的电力流通辐散。
他神色微动目光垂下看见徐伯元正在两名兵士的搀扶陪同下抚着胸口走来。
“师父!”
徐伯元加快步伐来到桌前虽然自己步子还有些不稳却立刻去抓老道士的脉搏。
余图真人抬手搭住他让他也在一边坐下道:“不用诊了老道没有再受什么伤倒是你伤势如何了?”
徐伯元察觉师父手上反而比从前在山上还有劲一些心中又惊又喜又疑心是自己重伤虚弱的错觉但确实看不出什么外伤便镇静下来。
“这位就是关少侠吧贫道听钱万良铁兄说了多亏关少侠夜探老君山力抗许弥远此等恩情必定铭感没齿难忘。”
徐伯元向他行礼关洛阳抬手一挡:“道长不必如此。”
提起夜探老君山关洛阳忽然想起一件事“不过我有个疑惑之前一直没来得及问听说老君山的天方真人也是宗师高手但我上山之时好像没有看到宗师交战的痕迹?”
徐伯元说道:“掌教师兄数日之前算准时节天山雪岭秘魔崖云鉴石上那一枚云絮寒魄已经快到成熟之际对师父的陈年旧伤枯败之身大有脾益于是星夜兼程往秘魔崖去了。”
余图真人在旁边叹了一声。
徐伯元连忙摸出五色印底座道:“掌教师兄身怀五色印贫道所练的又正是五行灭相神掌只要将自身功力贯注进去哪怕师兄远在天山也会有所感应知道门中发生急事立刻赶回。”
关洛阳问道:“只能告急不能传出准确的消息吗?”
徐伯元摇头:“师兄走时留下的约定只是说三振有警早日赶回六振十万火急哪怕舍弃云絮寒魄也要回山。”
关洛阳不太乐观说道:“那万一他回到老君山之后直接孤身撞上邵凌霄那些人岂不是大大不妙?”
徐伯元正要向五色印底座中灌入功力一听这话手上也不禁动作一缓。
他那位掌教师兄虽然年纪跟邵凌霄相仿但据说邵凌霄当初二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踏入了宗师境界而他的掌教师兄是三十四岁九年前才成就宗师。
万一
“不必迟疑。”
余图真人面色复杂地摇了摇头说道“天方自小心性刚强做事直来直往成了宗师之后行走天下必是逢山翻山遇水踏水不肯绕路他从秘魔崖回来一定先经过休朔城附近感受到有我在此就会先来见老道一面的。”
徐伯元再不迟疑左手托那底座石盘运功令右手五指之间黑白红黄青五种色彩交汇于掌心挥掌按下一连六振。
远隔千山之外。
天山的一座峭壁断崖之上有一块巨石延伸向悬崖之外如同一枚横放的龙牙又似乎一座断桥驾临深谷天堑上空。
临风陡峭积雪成冰惊险至极。
羽衣星冠的道士盘坐在这块冰岩之上他样貌年轻眉如利刀鼻梁侧影若春山一片两颊微瘦身上有一股亘古不动的寒凉本该轻柔的羽衣道袍在割面如刀的寒风里一动不动。
好像这天山风雪百年千年的呼号孤魂凝聚精魄才有幸化作这样的一尊山神。
倏然他心口绽放出五色光晕透出衣物。
一振二振三振之际道人神色依旧不变。
直至六振。
天方真人的双眉像两道长长的号角抬起、扬起沉默的按住了心口感受着五色印共鸣而生的震颤。
断崖对面的高峰上迷茫的白雾间传来声音。
“天方掌教说好对赌五局决定云絮寒魄的归属你两胜一败这第四局又该是我们秘魔崖六怪出题了吧?”
天方真人毫无波澜的开口说道:“云鉴石是天生奇宝三年一滴露百年方凝魄我念在六位守护多年也算是避免这云絮寒魄在未凝结之时受了雪人雪鸟的侵害所以敬让三分接下赌局”
对面传来一个狂呼的声音。
“哈哈哈哈敬让三分不过是我们六个老家伙闲极无聊陪你耍耍你现在的意思是要翻脸动手了是吧?”
一个怪里怪气嘶哑低沉的声音接着道:“我们知道你是宗师但是当初冰川派还在冰川老儿还活着的时候我们也没有怕过他。”
他嗤笑道“俗世的名望宗师的地位很稀罕吗?”
“你要翻脸我们六个老东西难道还不敢接了?”
“就当这第四局是武斗让我们掂掂你的斤量。”
他们声音狂放似乎毫不在乎在这样高的雪山上大叫会引发雪崩而事实上这样狂暴的声音竟然被开口的人约束在一小块区域之内。
如同一道横空来去羚羊挂角的潮浪只从对面的峰头传到断崖之间。
此间许多风雪被震成了雪粉但其他地方雪花依旧一丝一毫的颤动都没有。
天方真人静坐在迎面而至的雪粉中五官清晰不染分毫雪色连说话的声调都没有变化:“可惜我家中有急事不好再陪六位嬉戏只好将赌局改一改还望见谅。”
“废话少说第一局比传音远近第二局比煮沸溪流都是你赢第三局比雪中远眺细数鹰毫咱们这才胜了一筹老夫早就不耐烦这些把戏了。”
那个之前开口大笑的声音喝道“就算你不开口这第四局老夫也是准备要跟你硬碰硬的斗上一场。”
那人从对面的峰头上飞起一举挣破雪雾露出一身麻布衣袍头发和胡须都已经是雪一样白蓬松披散着像是一头稀世罕见的雪地巨猿。
秘魔崖六怪中排行第二他这纵身一下就越过断崖天堑挥拳击出的时候周围的冰雪都好像忽然停顿。
白色的雪花悬停在空中第二次的凝结、延展从原本肉眼很难观察清楚的状态延展成了冰蓝色的雪花状冰晶。
每一片冰晶都有巴掌大小晶莹剔透毫无瑕疵共同映出了一个模糊靠近的拳影。
这一拳的真气之纯净已经超出了一流高手的限度。
天方真人站起身来胸膛上中了这一拳。
雪发怪人一拳得手力量全轰进了对方体内却也有些惊疑想不到居然会这么轻易的打中。
毕竟对方也是个宗师他一下想到这天方真人或许有什么后发先至的反制绝招拳头一沾即走纵身反跳回去。
六怪都在峰顶现身麻布雪发装束相仿。
“天方你什么意思?”
天方真人平视那边说道:“我说的修改赌约是要改成在我走向云絮寒魄的过程里你们六个尽可向莪出招”
他一步踏出断崖走在空中所过之处冰雪的结晶竟尔化作鲜红的火焰。
焰花摇曳鲜红璀璨越生越多万千如花红焰铺满断崖前的虚空飘向峰顶。
横跨峰崖之间的焰色衬得茫茫冰雪尽成俗物。
“我不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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