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武经修撰人

小说:将军好凶猛 作者:更俗
    见徐怀摆出霸王硬上弓的架势史轸情知这贼船他今日非上不可已不可能避开脸容略带苦涩的端起茶盅揭开茶盅盖子待要吹去浮沫小饮一口叫自己心绪缓和下来却见清亮的茶水里没有细碎茶沫有几片青翠欲滴的芽叶在水中打着旋儿浮沉。

    史轸微微一怔心里奇怪但清幽茶香扑鼻而来不像是不知煮茶之法轻抿一口甘润茶水徐徐说道:

    “孝宗朝章天阁侍制、参政知事曾相受命编撰《武经总要》以教朝中文武将吏守战之事我祖父当时在兵部任吏有幸参与其事。史轸年青时游学不成难跃龙门回到汴京还是托父祖荫护寄身兵部为吏。也因为父祖的关系有机会参与《武经总要》后续几次编修。史轸算是对兵事略有所知但也仅是皮毛而已……”

    徐怀这时候眼睛才真正焕发异彩起来。

    他虽然猜到史轸此时欲金蝉逃壳必是看透眼前的危局但他同时也很疑惑史轸作为兵部小吏半辈子埋首案牍怎么就有这样的眼光?

    长期以来王禀与他也是有一些分歧的就是王禀虽然对赤扈人极为警惕在诸多执政大臣里甚至可以说是最为清醒的一个但警惕性还是不够。

    要不然就不可能发生王番举荐曹师雄执掌岚州军政他们却为顾忌王番感受而不知会徐怀、最后大家闹得不欢而散的事情了。

    连王禀这样的人物都难逃这样的局限性史轸为何能有如此清醒的意识?

    徐怀没想到史轸从他祖父一辈就是武经总要的实际编撰人那这一切就合理了。

    朝廷律法并没有一套完整清晰的法律文件而是由立朝以来所颁布的无数道御旨谕令构成形成一个极其复杂、甚至前后矛盾、冲突的律法体系。

    新上任的官员就算有几年的积累也几乎不可能搞清楚这里面错综复杂的关系因此他们处置各种事务压根离不开手下那些在这套体系钻研了半辈子乃至一辈子的老吏协助。

    而因为这种知识性的垄断也就很容易形成父子相传、对某种吏职的垄断。

    史轸从他的祖父到他父亲到他;在他祖父之前史家甚至就有几代先人在兵部及前朝兵部任吏都是很常见的现象。

    而历朝以来都有任命士臣修撰经义的传统但大量的资料搜集、考证乃是实际的编撰工作却都是由具体的吏职去做。

    这也就容易形成深厚的家传家学。

    大越修撰《武经总要》初衷是希望文武将吏都能系统性的学习、学握军事知识。不过在以文御武、以文治武的祖宗法限制下《武经总要》成为士臣纸上谈兵的依仗而真正有着统兵作战经验的禁厢军将领却很难参与到军事决策的讨论中来。这使得大越文武将吏对军事知识的学习掌握是极其流于表

    面的。

    相比较之下史轸及其父祖作为武经总要的实际编撰者即便他们没有实际的统兵作战经验但他们在编撰时需要搜集大量的资料需要掰揉碎了后反复的考证、研究因而他们对《武经总要》的研究、理解远非那些纸上谈兵的士臣能及。

    徐怀坐回案席之后盯着史轸说道:“史先生说对兵事略知皮毛我却想听听所谓的略知皮毛如何叫史先生身在应州感受到有垂堂之危?特别是刘世中、蔡元攸今日说到借兵又是怎样的略知皮毛叫史先生立时有如坐针毡之感迫不及待想抽身逃走?”

    史轸见众人都盯着自己也只能破罐子破摔一改之前的谨慎猥琐饮着茶说道:

    “蔡元攸等人以为赤扈人蛮族也新得辽东数千里之地都难以掌握对南面不可能会有领土上的贪念。他们畏大同残敌困兽犹斗因此有借兵之念实属正常。这也是与联兵伐燕是一脉相承的。王禀相公极力反对但在朝中也是孤木难支。赤扈人数度遣使秘密抵达汴京谈联兵之事负责招应之胥吏我也相熟闲暇茶酒间会谈及赤扈的一些风土人情。而我朝几次秘使归来也都会有实录呈禀御案之上最终归档时我们这些院司的小吏也是有机会一睹其貌的。事实上赤扈人立国正式仿效契丹行宫帐制并组建怯薛宿卫军控制体系繁杂的诸多部族后崛起已是必然不能再以等闲蛮族视之很可惜满朝文武能看到这一点仅王禀相公数人而已——史轸吏职卑微更是不足一提的。”

    徐怀沉吟着没有作声但他心里清楚哪怕是王禀在走进桐柏山之前对赤扈人并没有系统性的认知。

    王禀反对联兵伐燕是基于唇亡齿寒的朴素思维以及对大越本朝内部忧患的清醒认识。

    甚至徐怀他自己也是这两年来才一点点的补全对赤扈人的认知。

    徐怀没有想到汴京之中竟然早就有对赤扈人进行全面、深入研究的人存在但可惜史轸没能科举取士在兵部半辈子才得举荐担任一个九品小吏这除了他个人努力、才能出众很可能还沾到他父祖的余荫。

    这决定了史轸他个人就算对赤扈人有清醒认识但微弱之极的声音却发不出来。

    “赤扈仿效契丹行宫帐之制但契丹以往并没有对中原构成威胁相反百余年来双方基本能和平相处远不及西北战事激烈……”王举这时候忍不住趋前问道。

    王举虽然还没有成为一代名将的机会但种种特殊因缘他的见识也远非一般的西军将领能及。

    “我朝高祖定鼎中原精兵强将横扫河淮、大江南北无遇敌手却在立朝之初数度大损于契丹之手怎么能说契丹宫帐之制不强?”史轸反问道“与契丹百余年相持这并不能说明宫帐之制不强而是契丹崛起之时正值中原武备最为鼎盛之时当时我朝所行

    祖宗之法还没有露出疲态双方才相持不下。又或者说契丹略占优势但看到吞并中原无望双方才最终都没有什么脾气。此时的赤扈除了在仿效宫帐制之前关键还组建了怯薛宿卫军……”

    “怯薛宿卫军?赤扈人征伐契丹有数支强军名闻天下但这个怯薛宿卫军似乎并不出名?”卢雄疑惑的问道。

    “怯薛宿卫军说起来并无玄奥就将诸部贵族及功勋将史的子弟编为王帐亲卫中原历朝以来也有征募功勋子弟宫廷宿卫的传统并不能算什么创举——这支军队战斗力强不强史轸无从得知但这进一步解决西北诸蕃部内部杂乱、号令难以统一以及相互倾轧的诸多弊端使其整体都有往外扩张的野心与冲动!”史轸说道。

    徐怀感慨道:“史先生哪里是略知皮毛啊其实到这时候大越朝野亿万人丁史先生是徐怀遇到第一个从根本上认识到赤扈人已经完成从部族联盟往草原帝国蜕变的人啊!”

    “部族联盟、草原帝国?”史轸咀嚼徐怀所说的两个词点头赞道“军侯所言却更为准确一些不像史轸说得这么啰嗦——千百年以来但凡北方胡虏能完成这种蜕变无一不是大恐怖、大威胁。倘若中原武备正值盛时则可保无忧但中原武备暗弱则必是滔天大患!”

    “你们以为史先生这番言语如何?”徐怀看向卢雄、徐武碛、王举、范雍、郑屠等人问道。

    在史轸被徐怀拽入客堂卢雄、徐武碛、王举、范雍心想他必有异常之处为徐怀看重兼之他与朱芝是兵部在应州的唯二代表更不容他轻易脱身但真真切切完全没有想到在史轸面前蔡元攸之流真是连狗屁都不是。

    单就这份认识史轸也是他们所望尘莫及的人物或许真的就只有徐怀能与他坐下来敞开心扉一谈。

    徐怀看向史轸说道:“先生既然看透这一切当更清楚此时能脱身离开应州也避不开兵锋之险。”

    史轸惭愧说道:“史轸虽然有几分薄见但实在不知谁人能力挽狂澜只想着走一步看一步!哎要是没有矫诏之祸形势或能好上一二!”

    徐武碛、卢雄等人惋惜矫诏之祸都以为没有此祸南朝形势必然大改但徐怀见史轸说没有矫诏之祸也只是略好一二便知道他对世事的认知真是远非时人能及。

    徐怀此时对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再无隐瞒说道:

    “大势如此非人力所能逆改徐怀也没有螳臂挡车之妄想但想请先生与朱芝留在应州骁胜军、宣武军若溃败便以先生及朱芝的名义招引溃卒往西山暂避——赤扈骑兵南下河东已无能力相阻但汴京必然会传诏天下兵马勤王我到时候也会讨一封诏书率部南下而最终这滔天大祸能否挡住还是要看河淮之间的战局变数……先生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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