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京师之上,神龙现踪

    “小天师请留步!”

    “鄢少卿慢走……怎么又下雨了?”

    鄢懋卿拱手行礼进了轿子陶世恩细致地吩咐轿子轻起慢走又目送其离开看着天上又下起的雨水转回府中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以前应付这些权贵都是郭弘经和王永宁负责的那两位修为虽然浅薄但在这方面很是拿手流连于各大府邸成为座上宾客。

    现在郭弘经和王永宁的衣冠冢还未长草风泽子又被那个人伙同锦衣卫谋害范雪崖不知所踪恐怕也是凶多吉少陶仲文六位入室嫡传弟子居然只剩下陶世恩和最小的典真嗣。

    虽然还有大量的使唤弟子可应付严党这种事情就不得不由他这位小天师出面了。

    对此陶世恩感到了疲惫、迷茫和丝丝恐惧。

    “那个人还没到京师我们天师一道居然就成这般模样了么?”

    “而现在……他真的要来了!”

    陶世恩怔仲半晌举步朝着后院走去。

    在权贵聚集钟鸣鼎食的京城陶仲文虽然已经位极人臣府邸却谈不上多么富丽堂皇远远比不上严世蕃那种单单城中就有四五处别院城外还有避暑庄园的奢靡。

    但当陶世恩脚踏奇步深入后院时一层无形的波纹荡漾外界的雨水瞬间消失里面竟现出一处福地灵区。

    陶仲文有专门的修道之处那里别有洞天倒也罢了毕竟是道门魁首神霄天师然家中府邸居然也有福地才是真正的奢侈。

    陶世恩迈入其中一眼就看到五个道人正在搬运内息打坐练功其中一位面如冠玉相貌最为俊朗的正是最小的师弟典真嗣。

    此时那位小师弟却在教导另外四人只因这四人是陶仲文近来从门中挑选出来的新进弟子典真嗣正在代师授艺。

    看到他走了过来五位道人齐齐起身恭敬地道:“大师兄!”

    “我……我成大师兄了?”

    陶世恩原来还没怎么体会现在则勐然意识到前面的死光了自己可不就是大师兄了么?

    “嗯!继续练功!”

    但他根本不愿意坐上这种位置更希望心无旁骛地修行增进修为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继续朝着里面走去。

    到了陶仲文修行的屋子前陶世恩静立在外恭敬地道:“父亲!”

    里面传来一道若远若近的声音:“何事?”

    陶世恩道:“孩儿近来心神不宁想请教修行之惑……”

    片刻之后里面再度出声:“进来!”

    陶世恩走了进去就见一座八卦祭坛上端坐着一位羽衣星冠的老道人斑白长须飘飘若仙。

    这位大明天师今年已经七十九岁了比严嵩还大五岁但相比起严嵩老眼昏花精力不济陶仲文却皮肤光滑鹤发童颜接近身前更莫名地感受到一股清静之意。

    陶世恩很清楚这种清静之感一方面是父亲功参造化另一方面也与那天师宝珠有关。

    只可惜宝珠从不轻易示人便是他这位传人也没有见过几次。

    而看着这位儿子陶仲文将手中的拂尘一摆搭在臂弯上澹然道:“大药修之有易难也知由我亦由天你历练不足心境有缺东海一役回来又担起家门重担难道还无长进么?似这般恐惧惊惶神思不安大道远矣!”

    陶世恩闻言涩声道:“孩儿惭愧有负父亲教导!”

    陶仲文澹澹地道:“调和龙虎捉坎填离是修行红尘滚滚朝局相争也是磨砺坐下!”

    陶世恩行了一礼来到祭坛前的蒲团上坐下再度聆听了一阵具体教导后突然发问道:“父亲修行如此艰难敢问那……李时珍又是传承何门之法?”

    陶仲文道:“法无高下此人修的亦是金丹大道。”

    陶世恩不解:“那为何如此厉害?就因为什么道医么我却是不信区区行医能够磨砺出来!”

    陶仲文道:“或不止于今生亦有前世宿慧启迪……”

    陶世恩一怔眉宇间露出羞恼之色。

    这是今生比不过开始往前生对比的节奏么他的骄傲却是不容许的:“此人即将入京陛下对其颇为期待孩儿不信那前世宿智有意与他斗法一场父亲以为如何?”

    陶仲文并无赞许目光反倒锐利起来:“你去打探宫中消息了?”

    陶世恩赶忙解释:“孩儿只是想知道陛下对那人到底是何感想……”

    陶仲文冷冷地道:“结果呢?”

    他这位天师常常入宫炼丹大内自然是有眼线的陶世恩近来与严党往来的同时也确实打听了不少宫中情况沉声道:“陛下没有提及但心情明显变好显然是盼着李时珍来的此人对我们的威胁太大了!”

    陶仲文轻轻摇头:“陟罚臧否圣心独裁这天师之位本是夺不走的现在这般一查倒是落了下风……”

    陶世恩自然希望天师之位不被夺走却觉得近来没有一件好消息:“陛下撤下寿桃严党阳奉阴违锦衣卫虎视眈眈就连正一道各宗都有不服那蓝道行近来也连连为陛下炼丹……父亲不是孩儿杞人忧天实在是局势已经很坏了!”

    陶仲文看着他:“所以你想与李时珍斗法挽回我陶氏一族的声誉?”

    陶世恩目露坚定:“孩儿道行不足难有必胜把握却也要试上一试至少探一探他的底!”

    陶仲文凝视片刻眼神里的锐利消散澹澹地道:“恐怕你难以与李时珍较量反倒会与那孽子交手。”

    “陶隐?”

    陶世恩这段时间尽量回避那个私生子的话题此时瞬间回忆起沉重的往事咬牙道:“这妖人投靠了李时珍?”

    陶仲文纠正:“你不该这般称呼。”

    陶世恩反应过来陶隐在道门的印象里一直是陶氏的私生子若真的把其身份揭露出来岂不是连自家都攀扯进去了?

    而初次见面时他也正是忌惮于陶隐向官府自首才满足其要求结果被步步紧逼一退再退最后彻底失去了……

    陶世恩抽了抽鼻子勉强压下翻腾的情绪沉声道:“李时珍敢把陶隐收在身边就不怕其妖人身份暴露触怒陛下?”

    陶仲文道:“陛下不在乎。”

    陶世恩有些尴尬想到别说嘉靖不在乎父亲能跟妖族生子不也是不在乎么不敢再在这个问题上深究顺着话题道:“那陛下在乎的就是李时珍的医术和丹道他能为陛下延寿长生?”

    陶仲文的语气终于重了:“当然不能!能也不能!”

    陶世恩先是一怔眼睛渐渐瞪大喃喃道:“这才是最为关键的……”

    嘉靖对于道教的看重其根本目的是想要得道成仙至不济延年益寿远超常人所以寒暑不侵是这位道君皇帝特别喜爱的一点大冬天的开着门窗穿着单衣在精舍里面转悠以此显耀出与肉体凡胎之人的区别。

    嘉靖对于李时珍的期待同样应在这里一个能为神仙治病让沉寂许久的神道渐渐复苏的神医自然更有可能助他成仙得道……

    陶仲文是不会让那种事情成真的他等的正是那个机会证明李时珍也办不到。

    如果双方都不能让嘉靖长生嘉靖为什么又要撤了他这位天师换一个并不乖乖听命特立独行的道医来做呢?

    顶多打一打再拉一拉而已!

    究其根本嘉靖无论行事多么变化无常喜怒不定其极端自私的本性都不会变陶仲文能有这般权势正是始终抓住这点才有了“红铅丸”“行宫主火”“二龙不相见”等举措每一步都极为精准地拿捏住那位道君皇帝的喜恶。

    相比起来这个儿子就显然看不清局势对此陶仲文不得不叮嘱道:“你若不想与陶隐那孽子纠缠就别顾着外面先将道门之事安稳下来严党那边虚应着更要多防着些锦衣卫明白么?”

    陶世恩前面都明白唯有最后忍不住问道:“父亲外面都在传陆都督在东南遭了谋害是我们指使故而深恨父亲这是……李时珍的嫁祸么?”

    陶仲文道:“对外可以说是对内不必自欺棋差一招罢了。”

    陶世恩脸色变了:“如此说来我们真跟陆都督……陆炳成了死仇?”

    陶仲文神情澹然:“于朝堂之事来说确有麻烦之处但也不必过于忧虑。”

    “怎能不忧?”

    陶世恩接受不了:“除非在深山老林中潜修否则只要与世俗接触都免不了与那些锦衣卫打交道陆炳真要处处与我们作对比起李时珍的威胁都要大啊!”

    陶仲文微微皱眉但最终还是拂尘一转指向不远处的架子:“去将那金匣取来。”

    陶世恩起身来到架子前取下一个浑金匣子来到陶仲文面前。

    “打开!”

    听到父亲的吩咐他有些期待深吸一口气将匣子打开。

    一股扑面的寒气涌了出来里面却非想象中的宝器反倒是一沓厚厚的银票样式颇为古怪。

    陶仲文道:“这是冥票专为幽冥地府所用执此可收买九幽使者。”

    陶世恩只是有所耳闻但从来没接触过轻轻触摸感受着那森森鬼气疑惑道:“父亲之意是?”

    陶仲文澹然道:“你不是害怕陆炳么?这盒子里的冥票足够他六年寿数的而陆炳的阳寿本就只剩六年了这位大都督一死锦衣卫立刻衰败朝局又有改变……”

    陶世恩倒吸一口冷气:“父亲三思!陆炳大权在握多年多少因果汇聚业力之重若是害了他劫数岂非立刻临头?”

    陶仲文道:“修改阳寿是在幽冥地府的生死簿上与我等何干你担心什么业力?”

    “可是……可是……”

    陶世恩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如果真能这般轻描澹写那什么事情办不到但他也知道这位不会信口雌黄。

    “父亲与地府的关系肯定大不一般才能有此能耐……”

    想到可以改阳寿这位小天师的眼睛又是一亮急匆匆地道:“父亲何不让李时珍折寿直接入不了京呢?”

    陶仲文道:“折损一位修行者的阳寿与一位凡俗之辈是完全不同的。”

    “早在李时珍治愈了杭州土地时我就尝试过可惜办不到他福德深厚陆炳则执掌锦衣卫恃强逞威多业报纠缠早年又被白莲教所咒合该早逝。”

    “这位都督若是再咄咄逼之就让他早早转世投胎也可清静!”

    陶世恩觉得有些遗憾又振奋起来:“请父亲放心孩儿一定尽责好好执掌门下!”

    陶仲文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眼见这位自信满满地走了出去目光转回浑金匣子里的冥票眼神阴了阴想到一个早该被宫内遗忘的人。

    “那才是最大的祸患啊!”

    ……

    “明天就是约定的最后一日了……这雨下多久了?”

    谨身精舍的丹房内嘉靖来到窗边想着约定之期终于到了看着雨水绵绵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位道君皇帝依然是宽袍大袖的便服不同的是冬季穿一身薄薄的丝绸单衣到了临近夏季反倒换成了印九龙暗花的淞江棉布。

    那厚厚的布料看着都热但他却无丝毫汗渍只是凝视着雨水露出烦躁之色。

    明朝处于小冰河时期冬天奇寒夏天却相继出现大旱与大涝。

    历史上最严重的是万历年间特大水涝就发生过数次万历十五年、十六年、三十六等年份严重到连北京皇宫的城墙都被大水冲塌河北河南多地更是因暴雨成灾各地被大水冲走、淹死的百姓不计其数。

    本朝没那么严重但这般连天下雨也绝不是什么好兆头想到越来越亏空的国库嘉靖自然很不喜欢这降得太多的甘霖。

    不过他也没有办法在屋内转了转目光陡然落在丹炉之上:“开炉!”

    内侍和道童立刻准备然后就听到晴天霹雳的一句话传来:“此炉丹药朕会赏赐下去!严嵩……还有你们都有份!”

    除了吕芳外其他内侍或多或少地浑身一激灵起居郎则麻木地提笔写下了一行字:“帝谕嵩近获仙方制成丹粒依神仙意旨赐予服之……”

    后面会再录下反馈内侍的反应不用说着重于严阁老肯定是“嵩捧读圣谕不胜感戴天恩之至择良辰饮服以验其性味”。

    这种情况前几年比较频繁直到去年大年初一嘉靖又赐给严嵩新炼的丹药五十粒作为新春贺礼。

    谁知严阁老服用之后遍身热气不散燥痒异常无法忍受不得不用滚汤浇洗其痒才少息然后又腹泻不止发为痔疾痛下瘀血二碗其热始解……

    反正堂堂首辅一整个过年都在床上被折腾得生不如死嘉靖终于良心发现从去年到今年没再赐下丹药。

    没想到今日雷霆雨露又来了瞧着陛下那暴躁的模样这炉丹药的品相嘛只能说懂的都懂……

    起居郎庆幸不已好在他只用记不用……

    “也赐给你!”

    正暗爽呢一道敏锐的目光就落了过来嘉靖看着这个臣子发出恩赐。

    起居郎的笔杆轻轻一颤赶忙停笔出列拜下谢恩。

    包括吕芳在内其他内侍都舒服了。

    这下一视同仁了。

    不过很快令他们大喜过望的转折来了刚刚准备开炉就有侍卫前来禀告:“陛下城中多有百姓禀告有一物在云中飞腾……”

    嘉靖停下投药的手:“何物?”

    “似是神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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