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人小腿快,请御医的事情就交给了她。
因为寒月吩咐她时,表情格外严肃,导致她以为姜闻音出了什么大事,一路小跑到太医院,扶着门边喘气边喊道:“哪位是专精妇科的御医,快跟我去长华殿!”
正在翻阅医书和药草的御医们纷纷停下手中工作,朝门口看过来,然后又互相对视一眼。
“长华殿?是豫王妃的侍女。”
太医院虽然与世无争,但豫王赵衡的名字,无人不知晓。
这位率领铁骑攻回长安,为母后兄长报仇,名义上虽只是监国的王爷,可长安城的三岁小儿都知道,这位是要当皇帝的。
不出意外的话,长华殿这位豫王妃,将来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未来皇后传见御医,自然得慎之又慎。
御医们纷纷扭头,朝屋里喊:“沈院判,豫王妃传见,你快收拾东西跟这位姑娘走一趟。”
一位蓄着白色长胡须,精神矍铄的老院判放下医书,拿上自己的药箱走出来,看了锦娘一眼,面色和蔼地问道:“小姑娘,不知王妃哪里不适?”
锦娘摸摸脑袋,“我也不知道,寒月姐姐没告诉我,只让我来找精通妇人之道的御医。”
沈院判笑眯眯道:“无事,待我”
话未说完,便被锦娘拽住衣袖往外拉,“老院判,咱们走快些,可不能耽搁了!”
沈院判被她拽的踉跄不稳,扶了扶自己的帽子,连声道:“慢点慢点,老夫年纪大了跑不动。”
锦娘急得直跺脚,却无可奈何。
等她一路催促着把沈院判带到长华殿时,姜沉羽还未到,寒月从屋里出来刚好看到二人。
锦娘抓着沈院判的胳膊,手里拎着药箱,“寒月姐姐,我把御医带回来了,这是太医院的沈院判,快叫他去给王妃诊脉。”
寒月看了眼沈院判,见他气喘吁吁,不停地用衣袖擦汗,轻轻瞪了眼锦娘,对沈院判行了一礼,让开路道:“院判请随我进来。”
“姑娘不必多礼。”沈院判摆摆手,颤巍巍地往里走,步伐都是飘的。
寒月落后一步,点点锦娘的额头,“你这个急性子,看把这位老院判喘的,好在人没事。”
锦娘捂着额头,委屈道:“我看寒月姐姐你那么严肃,还以为王妃出事了,所以才催得急。”
寒月顿了顿,想到刚才自己的反应,便语气稍缓道:“是我没说清楚,你把药箱给我,去给老院判端碗凉茶解渴。”
“是。”锦娘把药箱递过去,又追问道:“寒月姐姐,王妃不要紧吧。”
寒月扬唇,“不要紧,是件喜事。”
“喜事?”锦娘皱着脸蛋,站在原地挠挠脑袋,有些想不明白。
什么病人得了,还觉得是喜事?
待沈院判喝过锦娘端上来的凉茶,气息没那么喘了后,寒月引着他进内室,“我们王妃月事推迟了几日,还请院判给看看。”
月事推迟,沈院判心里便有数了。
提着药箱进屋,向姜闻音行礼过后,便请她将手腕搭到脉枕上。
沈院判是个鹤发白须的小老头,一身官袍洗得发白,身上带着淡淡的药草香气,像是和蔼可亲的老爷爷。
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几分好感,姜闻音把手腕搭上去,不好意思地说:“锦娘性子急,累到院判了。”
沈院判笑眯眯地说:“小姑娘活泼点好。”
然后三指搭到她的手腕上,仔细地听脉。
片刻之后,又请姜闻音换一只手,随着时间推移,他紧蹙的眉心渐渐舒展开,开口问道:“王妃近来可有干呕,食欲不振,或是喜食酸辣之物的症状?”
姜闻音点头道:“我最近喜欢吃酸的。”
虽然寒月已经号过脉,但她还是十分紧张。
沈院判收回手,笑捋着胡须道:“恭喜王妃,您这是喜脉。”
姜闻音刚才已经震惊过,此刻倒没那么意外,只是那颗因为不能十分确定,而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嘴角扬起笑容。
“王妃这是有小殿下了?”懵逼的锦娘终于反应过来,露出吃惊的表情。
她的声音清脆,屋外听得清清楚楚。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宫女们行礼的声音,是姜沉羽回来了。
姜闻音扭头看过去,见他站在门口没动,表情愣怔,好似被刚才的消息砸懵了。
便忍俊不禁地笑了笑,朝他招招手,“发什么呆,快过来呀!”
这人该不会是听到自己要当爹,高兴傻了吧。
姜沉羽抬眸看向她,漆黑的眸子里隐藏着不易察觉的情绪,顿了顿后抬步走到她身边。
沈院判把脉枕放进自己的药箱里,恭敬地行了一礼,“老臣拜见殿下。”
姜沉羽视线扫过他,淡淡地嗯了一声,问道:“王妃身体如何?”
“回禀殿下,王妃脉象强劲有力,母体与腹中小殿下都十分健康。”沈院判回答道。
姜沉羽握着姜闻音的手,久久不语。
他周身气势威严,不说话时浑身飕飕地往外放着冷气,易让人产生一种紧张的情绪。
屋里顿时陷入安静,寒月跟沈院判等人都不敢说话。
姜闻音皱了皱眉,让寒月先送沈院判离开。
很快,屋里只剩下她跟姜沉羽二人,她望着被姜沉羽握在手心里的右手,略微迟疑了一下,试探地问道:“你是不是没听明白沈院判的话?”
他这幅模样,更像不高兴。
“我知道。”
姜沉羽看向她的小腹,“你有孕了。”
姜闻音有些发愣,“那你不高兴吗?”
这是他们俩的孩子,为什么他听完后这么冷静,一点也不像是欢喜的模样。
得知自己怀孕,她有迷茫,有欢喜,还有期待,在脑海还想象了他得知自己怀孕的反应,震惊c呆滞或者是欣喜若狂,但都没有想过会这么平静。
平静地好像并不期待这个孩子。
姜沉羽沉默片刻,用另一只手轻抚她的脑袋,“没有。”
姜闻音:“可是”
姜沉羽打断她的话,“阿莹,不要胡思乱想。”
姜闻音肩膀一垮,抿唇道:“好叭”
没想到他回来得这样快,打乱了自己想亲口告诉他要当爹的这个消息,后面好像就都跟着不对了。
“真让人没有成就感”她小声嘟囔道。
姜沉羽仿佛没听见,温声道:“我派去接你母亲的人已经回来了,明日你便可以见到他们。”
姜家人回长安了?
姜闻音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她虽然继承了原主的记忆,但没有继承原主的情感,到时候见到被流放回来的姜家人,哭不出来怎么办?
性格改变还能找借口,可哭不出来就尴尬了。
那些都是看着原主长大的亲人,会不会察觉她不是原主。
姜沉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说道:“他们今日在驿站休整一日,明日便会回府,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回去,只是我政务繁忙,不能过夜,须得晚上赶回宫里。”
姜闻音立即摆摆手,虚伪道:“没事没事,你政务要紧。”
姜沉羽笑了笑,但笑意不达眼底。
次日清晨,姜闻音早早地爬起来,指挥着寒月装了不少礼物,然后等姜沉羽下朝回来,两人便一起登上了出宫的马车。
这是她到长安后,第一次出宫。
两人的马车华贵高大,前后跟着护卫和宫女,所到之处都有护卫提前开道,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姜府。
原来的姜府抄家后,被赵贞赐给了亲信,但这个亲信已于上月被姜沉羽斩于青华山脚下,所以姜府便空了出来,被姜沉羽重新赐还给姜家,还命工部将其修缮了一番,前几日才竣工。
姜家人都已先进屋,听闻他们登门,便又纷纷迎出来。
姜闻音刚下马车,便见一个面色蜡黄枯瘦的妇人便提着裙子出来,扶着大门定睛细看片刻,然后快步奔来,一把抱住她哭起来。
“阿莹”
姜闻音下意识地回抱住她,反应过来,这便是原主的母亲姜夫人。
与原主记忆中那个美貌温柔的妇人差距真是太大了,她根本没认出来。
两年流放生活,生生将一个美妇蹉跎成这样。
感受到脖子上的温热眼泪,姜闻音轻柔地拍拍姜夫人削瘦的后背,声音温柔道:“别哭了,我没事。”
虽然她不是原主,感受不到那份辛酸,但这幕母女久别重逢的场景总令人有几分感伤。
“岳母见谅,阿莹她如今已有身孕,不宜大悲大喜。”
姜沉羽的声音清冷,似是在劝解,又似是在解释姜闻音为何没有大哭。
姜夫人一怔,放开姜闻音,拉着她的手打量起来,问道:“阿莹有身孕了?”
从南疆回长安的路上,她只听说了阿莹嫁给陆皇后那位嫡幼子的事情,没想到刚回到长安,阿莹就怀孕了。
姜闻音抿唇笑了笑,“御医说才一个月。”
姜夫人又落下一串泪,这次却是喜极而泣,她连声道:“好好好。”
“这是喜
事,大嫂快别哭了。”原主的二婶上前扶住姜夫人,宽慰道:“你原来时常念叨阿莹,如今见到阿莹了,怎地还哭?”
“是我失态了。”姜夫人回过神,用帕子擦擦眼泪,拉着姜闻音进屋。
一路上,她温言细语地问起姜闻音这两年的事情,姜闻音便挑着一些经历说了,安慰她说自己没吃苦。
姜家成年男丁已死,只剩下一群妇孺被流放到南疆,如今被接回来的只有姜家两位夫人,以及原主年纪尚幼的几个堂弟堂妹。
“你和你四姐姐走失后,你五姐姐就染病去世了,你三婶本就身子弱,经历此事后,到南疆后不久便也跟着去了。”姜夫人情绪已经恢复,见她打量几个堂弟堂妹,语气平静道:“你三姐为了给我治病,嫁给了南疆本地一个鳏夫,年初难产而亡,孩子被我们带了回来。”
姜闻音张了张嘴,脑海里浮现出原主跟几位姐姐拌嘴的画面,心里生出一股酸涩。
几个堂弟堂妹低声啜泣起来,连二夫人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别难过,于她们而言这是解脱。”
或许是哭的已经够多了,姜夫人只是爱怜地摸着姜闻音的脑袋,“你还未与我说,你四姐姐呢?”
姜闻音下意识看向姜沉羽,两人对视一眼,她撒谎道:“四姐姐她找到自己真正的家人了。”
来姜家前,她本已经想好措辞。
就用小说里的借口,说四姐姐客死异乡了,可当听到刚才那些话后,她不想姜夫人太过伤心,便下意识扯了个谎。
“真正的家人?”姜夫人愣住。
姜闻音硬着头皮把这个谎圆下去,把卫娘子的身份公布,“卫姐姐跟四姐姐当年被抱错了,我凭借着父亲留下的玉佩,才与卫姐姐相认。”
怕姜夫人不信,她又补充道:“我已经写信给卫姐姐,请她来长安小住一段日子,到时候母亲可以见见。”
“她无事就好,这两年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们二人,她容貌太盛,在这乱世不是什么好事”姜夫人松口气。
姜闻音又幽怨地瞅了眼姜沉羽,心道曾经自己也是这样天真。
天真地以为他柔弱不能自理,需要保护,可结果却是把自己赔进去了!
姜沉羽跟她心有灵犀,一眼就猜中她的心思,嘴角微扬了一下。
听她们聊了会儿,姜沉羽便起身说想看看姜府的园子,带着徐缺出去,留下空间给她们说话。
待他离开后,姜夫人便问道:“刚才不方便问,你是如何认识的豫王殿下,他待你可好?”
姜闻音只说了句:“他跟父亲相识。”
姜夫人便立刻脑补出许多东西,怅然道:“难怪”
姜家便是因为与陆氏勾结的罪名而获罪,原先她一直以为是受人诬陷,可现在看来恐怕都是真的。
她望向姜闻音,有些涩然道:“你父亲做事,我一向不曾过问,只是可怜你几位兄长跟叔伯也一起丢了性命,以后你能帮着几个弟妹便帮着点,这是咱们欠他们的。”
“不过还是要紧着自己些,不论豫王殿下为何娶你,都别拿姜家的事质问他,省得伤感情”
姜闻音点头让她放心,这些道理自己都懂。
至于姜家,姜沉羽心里应是愧疚的,便是没有自己也会厚待他们。
姜夫人欣慰地点头,跟她说起体己话来,“如今咱们家也平反了,过两日娘就去孟家把你侄子接回来。至于你嫂子,愿意留在姜家的话我以后就拿她当亲女儿,若是想改嫁,那我就给她添份嫁妆,总不能委屈了她。”
当初姜家出事,原主的大哥狠心给了妻子一纸休书,将人赶回了孟家,到现在还不曾改嫁。
姜家平反后,姜沉羽让人把姜家原来的财物田产铺子全部还了回来,包括姜夫人的嫁妆,是以她这句话说的很有底气。
聊了许久,姜夫人细细打量她一番,感叹道:“娘原本还怕你在不习惯宫中生活,可在瞧着你性子稳重了许多,娘也就放心了。”
姜闻音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她和姜沉羽在姜家待了一日,直到太阳西沉,才不得不辞别握着他的手,依依不舍的姜夫人,登上回宫的马车。
不知是不是受心情影响,她回去的路上,破天荒地晕马车了。
还未走到宫门口,便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连忙捂住嘴喊姜沉羽:“赵衡,我想吐”
姜沉羽本在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立即睁开眼睛,见她控制不住地干呕,脸色骤变,把她搂进怀里问道:“怎么了,可是晚上的饭菜有问题?”
他们是在姜家吃了晚饭才离开的。
“我没事,应该是孕吐。”
说完,酸水从喉咙里升腾上来,姜闻音忍住呕吐的冲动,用手推他,“别抱我
,待会儿吐你一身。
姜沉羽抱着她不放,“想吐便吐。”
“”放开我!
呕吐的冲动越发强烈,姜闻音连嘴巴都不敢张,只能指着角落里的痰盂,呜呜了几声。
混蛋,快把它拿过来!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忍不住时,姜沉羽终于反应过来,把痰盂拿到她面前。
姜闻音扒着痰盂,“哇”地吐了出来。
姜沉羽眉心紧蹙,帮她拿着痰盂,轻抚她的后背,一向洁癖的他此刻却面不改色,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
马车里弥漫着一股不太好闻的气味,晚膳被姜闻音全部吐了出来,胃里已经不剩东西,但她还在不停地干呕。
姜沉羽薄唇紧抿,“我让寒月来给你看看。”
“不不用了。”姜闻音无力地挥挥手,眼角还溢着泪花,“给我倒杯温水就好。”
姜沉羽垂眸看了眼她的小腹,眼神冷凝,默不作声地倒了杯温水,送到她嘴边。
姜闻音就着他的手,小口轻啜两口涮嘴,然后又干呕着吐进痰盂里,直到姜沉羽又倒了两次水,才终于不犯恶心。
吐完后,她整个人都变得恹恹不想动弹,趴在姜沉羽怀里,仰着头可怜巴巴道:“赵衡,怀孕真是太辛苦了。”
这才刚发现怀孕,她就开始孕吐了。
后面还有八个多月,该有多难熬?光是想想都姜闻音觉得眼前一黑,恨不得眼睛一睁一闭,孩子就瓜熟蒂落了。
姜沉羽望着她略显苍白的面庞,爱怜地替她把一缕碎发挂到耳后,缓声道:“那就不怀了。”
姜闻音被他逗笑,“说得轻松,他都已经在我肚子里了,哪能想不怀就不怀的。”
又不是闹着玩,想要就塞进肚子里,不想要就拿出来,而且刚才的话只是抱怨而已。
他这个当父亲的,竟然也顺着自己的话说不要,肚子里的宝宝要是能听到,肯定会伤心死。
姜沉羽静静地看着她,旁边精致小巧的宫灯里散发出黯淡的烛光,落在二人身上,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宵禁时间还未到,外面依旧热闹。
吵杂的叫卖声从窗户钻进来,姜闻音听着有点困,小声道:“我觉得就像做梦一样,我的肚子里怎么就有孩子了呢?”
她总觉得自己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呢。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呀?”
姜沉羽轻抚她长发的手微顿,回答道:“都可以,只要你喜欢。”
姜闻音有些不满意这个回答,皱皱眉毛道:“你这个回答好敷衍。”
姜沉羽:“那要如何回答才不敷衍?”
姜闻音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上,“你应该回答:都喜欢。”
姜沉羽的眼神没有起半点波澜,他扯了扯嘴角,“可我最在意的是你喜欢什么。”
姜闻音脸颊有些发热,顿时不说话。
赵衡这家伙真是越来越会了。
马车径直驶到长华殿门口,停下的时候,姜闻音已经在姜沉羽怀里睡得迷迷糊糊,被他抱着下了马车,回到寝殿里。
姜沉羽亲自帮她脱了衣服和鞋袜,帮她取下钗环,散开发髻,动作轻柔地盖上薄被。
姜闻音这一觉,睡到了半夜。
醒来时,下意识地往床边滚了滚,想抱住姜沉羽继续睡,可却摸了个空。
她愣了愣,睁开眼睛坐起来,借着床前朦胧的月光,看到床边空空如也。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早上睡过头了,下午本想先更一章,但觉得剧情没写完,就两章放一起了。
这章给大家抽个奖,两分评论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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