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叹口气:“口子开到这里也就罢了,今后,别再塞人过来。”
说着,他便将这幅《墨竹图》小心地卷起来,作势要走。
仇老拦了拦,花白的胡子一吹,不满道:“那我落着个什么好儿?”
“仇老,”苏白拉长了音调,笑道,“既然是我的学生,那这便是拜师礼,不是我的,还能是你的?”
面对仇老,苏白丝毫不紧张,语调极轻快。
仇老不怒反笑:“哟,你这小子,越发没大没小了,是思量着我进不去你那个小院子,就拿你没办法了,是不是?”
苏白嘴角翘了翘,大发慈悲道:“那,先放你这儿保存几天,我过几天再来取。”
“好。虽说这次是沾了你的光,才得以见墨竹图的真颜,不过我还是得叮嘱你,除去许三小姐,还有两位宋公子,那两位可是金贵人儿,不可怠慢。”
苏白把画卷送到仇老手上,脚步稳健地离开:“知道了。”
微雨止住,返程的小船上,程昭站直了身子,惊蛰一手扶着船沿儿,一手扶着程昭,生怕她一个站不稳跌下去。
站得高,看得便更远些,一湾碧水东流,水中点缀着丝丝点点的花朵,黄的蕊,透明的花瓣儿,比琉璃还要漂亮。
程昭不禁多看了几眼,奇道:“水里怎么有这样多的花儿?”
船工答她:“这是苏先生种的,长在水里,每到春夏之际便会开花,说是叫什么,海藻花。”
“海藻花。”程昭默念几遍,觉得这个名字忒普通,不过很好记。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是她已经依稀窥见,这位苏先生很不简单,文采斐然是全绵州都知道的事,此外,他种花,精通奇门遁甲。
跟着这样一位先生读书,她会不会,也能成为这样厉害的人呢?
晃神间,小船已经靠了岸。
惊蛰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先下了船,才伸手来接她:“小姐,您以后可别这样闹了,万一真落了水,又要着凉的。”
“我会凫水,掉进去也没什么。”她信心满满。
马车就在岸边等,前头垂坠的流苏在风中招摇。
父女两人同乘一车,这还是程昭头一次坐这样敞阔的马车,足足有一座小房子大,案几上摆了茶点,鹅绒的软垫雪白绵软,程昭笑意盈盈地坐下:“多谢父亲苦心。”
她笑起来也是很乖顺的,似一只娇嗔的猫儿,亲近但不黏糊,将讨人喜欢的度把握得恰到好处。
“阿昭最近愈发讨人喜欢了。”
许志高对她改观不少,只是还有点儿不放心钟嬷嬷,试探道:“阿昭,你手底下的人用得可还顺手?”
手底下的人?
程昭一时间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个,便挨个道:“惊蛰这丫头还不错,把我照顾得很好。小月这丫头处事细致,总能将上上下下打扫得干干净净。”
见许志高反应不大,程昭便回过味儿来了,他问的是钟嬷嬷。
忽然问起钟嬷嬷,定然是忌惮着昨日的事情。
当今圣上曾在程家住过,这其中说不得就有什么交情,这份交情或许极珍贵,许志高心头发痒。
但同时,钟嬷嬷是程家的老人了,从前跟在程素素身边,定然知道不少事的,若是十多年前的事败露,对他也不利,因此,心里又惴惴不安。
他想从程昭嘴里试探试探,钟嬷嬷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父亲,多谢你的关心。”程昭说着,又开始拉扯父女之情,“父亲,我在乡下数年,原想着这辈子都只能做一个村姑了,父亲差人把我领了回来,又给我这样的好日子,我如今才知道,有父亲是这世上顶好的事。”
程昭泪眼朦胧,拿帕子抹泪。
这番话入耳,再加上这幅神情,再铁石心肠的人都得被她哄得心软。
须知,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程昭对自己的感情这样真挚,那钟嬷嬷应当是不曾察觉什么,更不曾记恨过他的。
想到这里,许志高稍稍安定。
许府安宁了几日。
小荷和小晴也回来了,跟亲人团聚了几天,她们脸上的喜色遮都遮不住,对着程昭便是一阵儿磕头,这时候,她们对程昭只有感激。
程昭抬抬手示意她们起身,道:“好了,既然都回来了,那就好好办差事,今后每月都给你们两天时间回家去探亲,也可以攒着,等到年前一块儿。”
这算是天大的恩惠了!
原本照府里的规矩,一年才能回家一趟,如今程昭
一发话,小荷和小晴高兴得不知怎么是好了。
一边的惊蛰和小月倒是低了低头,有点儿难过似的。
她们俩是签了死契卖进来的,早找不着自己的家人了。
“得了,”程昭一点小荷小晴,“你们俩去厨房给我煮个梨汤来,少加些糖,我怕腻。”
等到两个小丫头出了门,程昭才看向惊蛰和小月:“你们俩于我来说更亲近可信些,以后只要你们不提走,我这听竹院永远都有你们的地方。”
安抚过手下,人心收紧。
程昭开始做正事,她一连翻了好几天的医书,一无所获,黑匣子的信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她想了想,把信撕碎了。
既然已经离开了木里村,还是别再同那边联系,只会带去源源不断的灾祸。
若是可以,她得靠自己的本事,治好宋阑。
下定了决心,她便一往无前,整天都把自己闷在房间里琢磨。
屋子一直亮灯到深夜,钟嬷嬷有些心疼,劝道:“甜甜,早些睡吧,小心身子。”
“知道了,嬷嬷,我这就睡。”程昭答应得爽快,转眼看着书便忘了时辰。
宋阑趁着夜色翻墙而入,昏黄的烛火将她的侧影投到窗子上,影影绰绰。
楼上看山,城头看雪,舟中看霞,月下看影,灯下嘛,看美人。
宋阑笑了笑,对她的态度很满意,别的不说,单说这股子挑灯夜战的劲儿,就比那些庸医要强上百倍千倍。
他晃着折扇在窗外站了片刻,突然听到她一摔医书,喃喃一声:“混球儿,绵州第一混球儿!”
那语气,满是愤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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