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潺潺,竹影婆娑,听竹院却并不平静。
小月早早被打发睡下,为了防止她中途醒来,程昭特意给她下了些助眠的药粉。
正房里只点了一盏灯,豆大的灯火借着映得人面色昏黄,程昭亲昵地靠在嬷嬷的怀里,问道:“嬷嬷,你坚持要我来绵州,究竟是为了什么?”
嬷嬷摇头:“不为什么,只是这里的日子富贵,你从小过得苦,长大了也该享享福。”
这些天,她不止一次问过这个问题,可嬷嬷每次都拿话搪塞她。
直觉告诉程昭,嬷嬷瞒着她一些事,这许家怪异,自从程昭回来后,没人提过程素素的名字,她偷偷去祠堂看过,那里也没有程素素和祖父的牌位。
许志高竭力抹去程家的一切。
“嬷嬷,我长大了,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跟我说的,当年,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甜甜,你该睡了。”钟嬷嬷抚摸着她的小脸,满是疼惜,想要把她的天真美好守护得再久一些,再久一些。
可是许府凶险,若是不知道完整情况,她怎么步步为营。
看来不下一剂猛药是不行了。
她起身收拾包袱,拿出两件衣裳,又挑了两样首饰,将包袱打了个结,背上就打算走。
“站住!”钟嬷嬷上手抢过包袱,将包袱拆开,衣服叠好放进柜子,项圈镯子擦干净放进妆奁,东西一样一样归位。
她突然起身,抢过包袱,语气有些冲:“嬷嬷,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离开漳州来这地方受闲气!”
钟嬷嬷神情很冷,目光严厉:“没有为什么,你是程家人,你就该回来!”
“我是程家人,可是,只有我是程家人啊,我一个人,要怎么跟这么一大家子的人争斗。不就是钱么,给他就是了,我不要了。”
啪——
钟嬷嬷给了她一巴掌。
程昭难以置信,她一双眼睁得大大的,眼眶霎时通红,嬷嬷从小就疼她,从没打骂过她,如今在许家,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第一次打了她。
晶莹的泪珠自眼角淌下,程昭紧紧咬着唇,嬷嬷这一巴掌打得不轻,不过气得越狠,越有可能说真话。
“若只是钱财也就罢了,可是许志高欠我们的,不止是钱,还是命!”钟嬷嬷的嗓音喑哑,她老泪纵横,这么多年,在村子里再苦再难,她都没落过泪,如今是被程昭气得。
“那你说啊,你什么都不说,什么都瞒着我!我怎么知道?”
“你母亲死得蹊跷,你祖父死得蹊跷,许志高对你母亲不忠,对你凉薄,在外有了外室,又占了程家家业,眼看他妻妾成群,子女众多,我就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拿刀杀死他!”
眼看着心中的猜测成真,程昭无力地靠着床沿坐下来。
钟嬷嬷半跪在她身前,迫使程昭抬头:“甜甜,现在是时候了,你既然回来了,就该把一切都夺回来!”
程昭只看到嬷嬷眼底满是凛冽恨意,她在漳州蛰伏多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回来,能夺回程家的一切吧。
“嬷嬷,你先回房休息吧,让我静一静。”
程昭吹了灯,和衣躺在床上,盯着窗子发怔,嬷嬷的话一字一句敲在她心上。
母亲和祖父死得蹊跷,程家产业尽数归了许志高,她真的能安下心吗?
须知唇亡齿寒,她怎么知道许志高有一天不会为了以绝后患杀掉她?
她的性子倔强,但凡想做的事,什么都敢去尝试,而这一次,她不但要找出真相,还要拿回程家的一切。
一夜未眠,月落星沈,程昭起床,刚打开房门,嬷嬷顺势倒了进来。
“嬷嬷?”程昭抚上她的额头,隐隐有些发烫。
她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嬷嬷扶回房间,又从黑匣子里拿了药丸出来喂着嬷嬷服下,做完这些,出了一身的汗,她坐在床前休息。
一夜的功夫,嬷嬷憔悴不少,程昭觉得心疼,再想想嬷嬷靠着门睡着,很显然是怕程昭趁着晚上离开,她是担心极了才会这样的。
想到这里程昭又自责又难过。
夏至被赶去了外院,听竹院里暂时没了近身伺候的丫环,小月醒来之后很自觉地去了厨房端了饭菜,送到了屋里,劝道:“小姐,吃早饭了。我来照顾钟嬷嬷就是。”
程昭强撑着吃了几口,正房那边便差人来叫了,是衣香:“三小姐,夫人有请,催促着您快些过去呢,若是像昨天一样耽误了可就不好了。”
“知道了。”
程昭忙了
一早上,还没换衣裳,更没时间梳头,正是最狼狈的时候,她进了房间,匆匆换了身藕色的衣裙,复杂的发式她不太会,索性梳了个自己最擅长的双丫髻。
衣香刚想出言催促,程昭已经站在了她面前,收拾得整齐干净,前前后后不过半柱香的功夫。
衣香便领着程昭去了正院,曹秋柏正在待客,见她来了,连忙介绍道:“来,阿昭,看看,这就是京城侍郎府宋家的两位少爷了。”
宋家?她没听说过,所以反应有些淡,只是福了福:“宋少爷们好。”
来拜访的是两兄弟,一位穿着釉白色薄衫,容貌谲艳,皮肤白皙恍若透明,手里执一柄雪白折扇,春日里天气尚且温良,他却像是无比燥热,扇子摇个不停,似乎只有感受着凉风才能舒适一些。
“宋阑。”他的自我介绍很简洁,神情偏冷,看什么都是淡淡的,有种藐视一切的轻慢。
程昭判断,这个人生病了。
另一位看着年纪尚轻,穿着宝蓝色华服,一派端方正直,冲程昭轻轻点头:“我叫宋煜,你应该就是程昭了吧?我们小时候定过娃娃亲的。”
程昭这才知道,这两位少爷过来,是为了一桩娃娃亲。
一定是来退亲的,侍郎府是何等尊贵,他们程家再有钱也只是商人,官商之间,隔着等级尊卑,她高攀不上的。
不过她不能退亲,宋家势大,若是凭着跟宋家这一桩娃娃亲,她在家里的日子会好过不少。
她笑笑,似乌云初晴,积雪消融,声线清脆爽朗:“大约我当时年纪还小,所以不大记得,不过既然是父母之命,我肯定是要听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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