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脸

    笑声从裁决大厅中消失了，赛真不再低语，他呆呆的站在原地，面色苍白如纸，好像丢掉了魂魄。

    裁决大厅的人伸长脖子，盯着柯林消失的地方，彼此间交头接耳。

    “真的就这么没了？”

    “太简单了吧。”

    “毕竟是裁决大厅。”

    “终归是难逃一死。”

    “罪大恶极，真的是便宜他了。”

    不同的人说着不同的话，然而审判到这里却并没有结束。通道关闭，审判长粗大的手指从桌上的老式按键上收回。

    他对此并没有任何意外，尽管柯林蓝塞尔这些年声名鹊起，但是太阳系一千年来最不缺的就是野心勃勃的企业家。如果柯林蓝塞尔紧守自己企业家的身份，只想着赚钱，那么一切倒还好说。只可惜，他的行为在审判长看来已经触及到了这个文明的底线，而这，是太阳系所不能容忍的。

    裁决大厅内，无数记者举起相机，咔嚓嚓的拍照。可以见的，有关柯林蓝塞尔死亡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太阳系。而这，无疑会对火星马尔斯市场造成巨大的地震。

    尽管之前柯林蓝塞尔答应接受审判的时候，它的股价就经历了巨幅波动，但是依然有很多冥顽不灵的多头死死的和这家公司站在一起，而现在，当这个消息传出，等待那些多头的，无疑将是最惨烈的死亡。

    然而，审判到这里并没有结束。

    审判长继续敲了敲桌子，对着原告席位上的赛真说道：“赛真，根据太阳系遗产法案，在柯林蓝塞尔死亡之后，你作为贝克莱美科技有限公司的第二大股权人，将获得贝克莱美的最高行政权力，再加上他没有任何子嗣，也没有任何直系亲属，所以，他在贝克莱美的股权，也由你代为管理。而你，将成为贝克莱美的新一任领导人。”

    赛真一愣，随即自嘲的笑起来，他摇摇头，刚想说话，只听审判长说道：“但是，又根据太阳系的反垄断法，贝克莱美涉嫌垄断，恶意操控市场，利用垄断地位肆意打压同行企业。这一罪行在太阳系头目共睹，作为太阳系的最高执法机构，此刻，我们决定对贝克莱美进行拆分。接下来，请审判员阅读拆分协议书。”

    一名审判员站了起，拿出一卷长长的卷宗，开始阅读：

    “本次拆分草案中，贝克莱美将被拆分为六个子公司，其所有的财产将暂时由裁决大厅接管，并于十三个地球日之后，于地球信用神殿进行法拍。如果有任何异议，贝克莱美的实际控制人赛真可以提起上诉，上诉期限定于九个地球日，逾期不上诉将视作默许”

    审判员站在席位上，朗读着手中一大串早已准备好的协议书。陪审席位上，摩什呼吸粗重的直起身，脸上泛起一抹潮红，好似一下年轻了几十岁，而和他有着同样模样的人不在少数。有人甚至看着审判员手中的卷宗，兴奋的浑身颤栗，几近晕厥。

    赛真环顾四周，看着面前黑压压的人群，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一大群草原上的鬣狗，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一具大象的尸体。

    在柯林死亡之前，赛真并未感受到，但此刻，那些绿油油的目光扭曲了现实，化作巨大的压力落在了他的身上，将他压的喘不过气来。他靠在原告席上，止不住的擦拭着脑门上的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那审判员终于念完了冗长的拆分协议书，坐了下来。

    审判长面色稍微温和，他说道：“赛真，你虽然作证有功，但是这些年，你跟在柯林蓝塞尔身后，帮他做下的恶事也是数不胜数，你作为最恶罪犯的帮凶，我本该判处你跟他一起在太阳中烧成灰烬，但看在你尚有良知的份上。我给你选择的机会，如果你选择同意这份草案，我想，你就是选择了和文明，和正义站在一起。我们会给你重新做人的机会。但是，如果你拒绝，我想，我们也不得不考虑重新对你进行新一轮的审判。怎么样，是选择和文明站在一起，还在要和文明站在对立面。”

    文明。

    赛真感觉自己有些呼吸不上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里明明离太阳那么近，他却感觉周围变得越来越暗，越来越暗。

    “文明么我怎么看不到”他喃喃道。

    “你在说什么？”审判长问。

    “瓦说你们震滴一点都不瘟米”巨大的压力之下，赛真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开始口齿不清。

    他看着周围，在陪审席位上看到了很多合成人公司的高管，那些人正是派遣杀手毁灭了福利院的人，而他们端坐在高处，面带渴望的盯着他。好像变成了一只只贪食的衣冠野兽，正在吞咽唾液。

    “文明怎么会是

    这个样子”

    他努力的咬字清楚，但是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响亮。审判长听了一会儿，没听清他在说什么，眉头紧锁。

    另一名审判长有些不耐烦了，他敲了敲桌子，说道：“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不愿意，在那里唧唧歪歪什么，同样是一家公司出来的，柯林蓝塞尔比你爽快多了。”

    这名审判长的话竟然引起了在场之人的诸多附和，只听他们纷纷在一起交谈，再无顾忌。

    “是啊，还是蓝塞尔爽快利索，认罪都认得那么潇洒。”

    “你别说，我其实还挺佩服他的，一人做事一人当。”

    “可惜了，没干好事。不然我估计会粉他。”

    “总比这家伙要强，说话都说不利索，真不知道这种人是怎么做到贝克莱美老二的。”

    “算了算了，德不配位，迟早也要退下来。”

    “干脆送他去和蓝塞尔见面吧，天知道那些惨案后面有没有他的影子。”

    “说不定他是想借机上位呢，你没听到么，他现在可是贝克莱美的最高行政长官，手握百分之七十的股权呢。”

    看着那些人毫无顾忌的坐在陪审席位上评头论足，赛真只感觉自己的三观炸裂，这些家伙，几分钟之前还噤若寒蝉，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现在一个个跑出来评头论足。真是令人叹为观止，而这样的人，竟然就是太阳系组成基石。

    在这一刻，赛真突然很想念阿米。

    “肃静肃静”

    审判长懒洋洋的敲了敲桌子，他胳膊肘撑在桌子上，问道：“赛真，你决定是什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们，到底是同意拆分还是不同意拆分。”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落在会场中赛真的身上，试图想用这种方式强迫他就范。谈的巨大的压力在这一刻缓缓褪去，赛真摇了摇头，说道：“不同意。”

    “什么？”审判长怒而瞪眼：“你可要想好了。”

    “我不同意拆分贝克莱美。”赛真说道：“柯林的过错和贝克莱美无关，它只是一个生产人体娃娃的公司，他的目的是为了抚慰心灵。你们拆分了它，是不可能拿它来做任何正事的，它们在你们手里，也不过是新的敛财工具，你们想让我同意这样的草案，绝无可能。”

    沉默片刻，审判长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

    “真是太可惜了，这么说来，你要站在文明的对立面了。”

    “我”

    赛真还没有说话，这时，裁决大厅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来。这黯淡并非是心理上的感觉，而是事实就是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来。

    这时候，有人突然指着天空，大声喊道：“那那是什么啊！！”

    伴随着那声惊呼，于是所有人都抬头一看，于是发出了更多的惊呼。

    赛真抬着头，眼神中的惊愕不可名状。

    裁决大厅是一座在水星轨道运行的巨大建筑，而这座建筑外表绝大部分都是由透明的碳材料构成，如同钻石一般，透过它可以清晰的看到外面的太空。

    然而，此刻，那透明的穹顶外，橙色的太阳却被意外遮蔽，而遮蔽它的，竟然是一张——巨大的人脸！！

    说是人脸也不对，那应该是一张，巨大的金色面具，面具上绘制着太阳系八大行星的图案，看起来十分的庄严肃穆。

    看着那张大的不可思议的面具，赛真呆呆的张开嘴巴，那玩意他太熟悉了。那不正是他送给柯林的面具么。只不过，此刻它放大了成百上千倍，如同一艘巨型飞船一样，缓缓从穹顶上飘过去。

    如此魔幻的一幕让裁决大厅内的众人一时间连呼吸都忘记了。

    在那具脸的下方，则是一具正在膨胀的身体，看模样，正是柯林的身体无疑。

    那是柯林的尸体？

    赛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果是尸体飘过去了，他可以理解。

    可是尸体怎么会那么大，而且，它似乎，还在继续膨胀。

    裁决大厅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具尸体在太空中无限膨胀。最后膨胀到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小，好像有一尊巨人站在宇宙中，俯视着透明大厅中蝼蚁一般的众人。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太空中没有空气，不可能有任何人可以在其中生存。但是如此可怕的东西飘了过去，足以在他们的内心蒙上一层巨大的阴影。

    “这怎么可能？”

    审判长瞪大眼睛，从座位上站起来，难以置信的喊道：“这是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