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铜铃般的大眼睛,并不是我自己的评价。
而是群众的呼声。
以前,我和一堆闺蜜们,喜欢换着地方写作业。
就像打游击一样。
一会儿在这家,一会儿在那家。
大家一伙人,像蝗虫一样,哗啦啦地来,闹哄哄地写作业,吃零食,聊天。然后,再像蝗虫一样,哗啦啦地一哄而散。
其实哗啦啦地一哄而散,是不切实际的。
准确地说,我们是磨磨蹭蹭,极不情愿地散去。
特别是我。
一般是要在别人家家里待到,待不下去了为止。
什么时候是待不下去了呢?
这个时刻,是非常固定的。
每天下午六点半。
非常准时。
也就是说,每天下午六点半,我必须回家。
雷打不动。
我一般可以通过几个途径,来准确地定位这个重要的时刻。
比如,每天下午六点半,便会有卖豌豆饼的婆婆,走过路过。
“豌豆饼豌豆饼”
我一听到这句话,就知道,该回家了。
说到这个豌豆饼。
我冒着跑题的风险,也不得不说。
太好吃了!
呜呜呜
把豌豆用面糊一和,用油炸成薄薄的半圆小碗状。用牙一咬,咯嘣脆,还满嘴香。
一块钱一个。
婆婆挑着个担子,走街串巷地吆喝。
又好吃,又可以定时。
只是可惜,为什么这些美好的事情,走着走着,就没了呢?
历史的浩瀚长河,淹没了多少,美好又简单的回忆。
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催促我回家。
就是我爸。
每天下午六点半,我爸也会准时出现。
他拿着个苍蝇拍,走街串巷地呼喊我的名字。
不管藏在哪个犄角旮哪,我都必须冒出个头,应一声。
要不然,那个苍蝇拍,就会落到我的屁股上。
那么这个六点半,和我铜铃般的大眼睛,有什么关系呢?
事实是,没关系。
哈哈哈。
我铜铃般的大眼睛,是我的闺蜜,给我的结论。
“欧阳君,你的眼睛真大。”
“欧阳君,你的眼睛有点像牛眼睛。”
“哪像牛眼睛啊?简直就是铜铃!”
“”
这些结论,导致我们这群蝗虫,很少去我家写作业。
为什么呢?
那时我的家,在一个三层小楼的二楼。
不知为什么,有点阴森恐怖。
客厅里,如果不开灯,就黑麻麻的。
在这种环境中,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让那群蝗虫,心生惧意。
尤其是我发火的时候,怒目圆瞪,堪比钟馗,简直要吓死牛鬼蛇神。
所以,此时,我正瞪着我铜铃般的怒目,打算吓死恶犬。
谁知,恶犬林寒,不惧反喜。
他的脸上,如同春风拂过一般,露出喜洋洋的神色。
“你答应啦?”他咬着自己的嘴唇,想要掩饰笑意。
“嗯。答应了。赶紧的。我赶时间。”我极不耐烦地将林寒一拉,往学校方向走去。
陆敏不可置信地一溜小跑赶上我。
“欧阳君,你脑子抽风啦?你招惹他干什么?”陆敏小声地责备我。
我将墨镜重新戴好,低声道:“这个死脑筋,如果不隧了他的心愿,他就会一直纠缠我。今日我不如一了百了。”
“一了百了?”陆敏脸色一白,觉得这么个决绝的词,让她脑补出各种画面。
她一把揪住我:“欧阳君,你不会做傻事吧?”
我翻了个白眼,低声对陆敏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他下毒手的。我的意思是,我假装输给他,让他以后不会再找我麻烦。”
说完,我继续拉着林寒,逆流而上。
穿过了汹涌的放学回家的人群。
穿过了学校门口,举着二维码的五只纸老虎。
再穿过了各种惊愕的,讶异的,不可置信的目光。
七拐八拐,最后到了修罗场的小楼。
“咳咳。”林寒有点不自然:“其实,你可以不用拉拉扯扯的。”
哦。
难怪。
难怪有那多惊愕的,讶异的,不可置信的目光。
大意了。
大意了。
我赶紧放开林寒的袖子。
中午时分,校园里难得的安静。
汹涌的人群,像潮水一样退去了。
校园里,风轻云淡的。
只有几个闲散的,吃饱了乱逛的人,在树荫花丛中晃荡。
岁月静好。
如果不是旁边有个恶犬煞风景的话,我的心情,该有多好。
可惜啊。
可惜。
世事总是不能如愿。
而且吧,人总是在不如愿的时候,发现身边的美好。
比如要诀别的时候,总是哀伤地发现,怎么以前没有发现,你长得这么顺眼呢?
比如生病的时候,才幡然悔悟,其实自己最想要的,是健康。
比如人总是嫌弃生活平淡,但一朝失去,又会哀叹,原来人生,平凡是福。
我推开修罗场的大门。
平时,位于风口浪尖的修罗场,现在安安静静,空无一人。
以前里三层,外三层的看客啊,现在只剩下陆敏一个。
我觉得有点好笑。
以前我深恶痛绝的争强斗狠,现在却是信手拈来。
我总是哀叹武侠已死。总是埋怨武者无脑,让侠义蒙尘。
如今,我又何尝不是呢?
古时候的侠客,尚有劫富济贫,除暴安良的机会,让武变成侠。
如今,武变成了自保,谋生,炫耀,争名夺利的工具。
而我,今日,更是要用来,甩掉恶犬的纠缠。
大材小用啊!
明珠蒙尘啊!
哀叹归哀叹。
我还是麻溜地爬上了修罗场的高台。
林寒反而有些磨蹭。
他犹犹豫豫地道:“其实,也不一定就要在今天”
我一听就火大。
有些人说话,是随便说说吗?随时食言吗?
于是我极不耐烦地道:“磨蹭个啥?速战速决!”
林寒平时看起来,是个冷清硬朗的人,没想到关键时刻,竟也是个黏黏糊糊的性子。
他沉思了半天,才点点头,一跃而上高台。
这厮,平时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上了高台之后,反而局促起来。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我是第一次上这修罗场。”
这个我好像是听说过。
我点点头:“你第一次来修罗场,竟也没什么观众。真是委屈你了。”
林寒愣了愣,微微一笑:“观众?要观众做什么?你我二人就足够了。”
我摘掉墨镜,活动起脖子,做起热身来。一边蹦哒,我一边表示了赞同:“也是。万一你打败了,被观众看到,坏了你的名声就不好了。”
林寒抱着手,饶有兴趣地望着我:“你觉得你一定会赢?”
“当然。”我点点头:“我打赢了,你就不再纠缠我。那我还不拼了命地揍你?”
“你这么不希望我纠缠你?”林寒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
我望了望林寒,觉得应该苦口婆心地指点他一些人生道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被关注,被监视,被牧羊犬赶来赶去的。”
“牧羊犬?”虽然多次被我定义成牧羊犬,但我应该没有跟林寒直说过。所以他一脸莫名其妙。
我吸了口气:“就是说呢,我不喜欢,不自由。”
“你很自由。”林寒不动声色:“但我也有我的自由。”
“你,的自由?”这下轮到我不明白了。
林寒勾勾嘴角:“你不说我是牧羊犬吗?我就是喜欢盯着我的绵羊。这是我的自由。”
我去。
这厮,好高的领悟力啊。
立马就将每个人进行了准确定位。
我刚想回怼,突然听到台下的陆敏不耐烦了:“你们俩,倒底打不打啊?”
这是个好问题。
我和林寒,平时说的话,加起来,都没有现在我们在擂台上说得多。
我发现我,在擂台上与人聊天,简直成了习惯。
成了风格。
好一个独树一帜的风格。
以后,江湖上,一提到我黑莲花,第一反应,不是十路清潭退,而是,话痨。
那就尴尬了。
于是,我神色一肃,右腿向后一步,一个黄飞鸿的经典动作。动作要多潇洒就多潇洒,要多优美就多优美。
同时,我朗声道:“十路清潭退,欧阳君。”
说完,我就两眼发黑,一头栽倒。
朦胧间,我只依稀听到,陆敏的尖叫,仿佛看到,向我飞奔而来的林寒。
无尽的迷梦,将我困在混沌之中。
这些迷梦,大同小异。
我最喜欢做的梦,便是以前的那个三层小楼。
我家在二楼。
是个两房一厅,带个阳台。
这个小小的家,给我了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也给了我最多的噩梦。
真是个悖论。
经我分析,其中的原因,大概是,年龄。
小学时光,是最容易快乐,也最容易害怕的。
快乐,是因为那时朋友之间的亲密无间。
那时的朋友,就像一窝小鸭子。
一同长大,形影不离,谁也离不开谁。
离了谁都不自在。
上学的时候,大家要一起走。
我家,就在上学的必经之路上。
因此,经过我家楼下的小鸭子们,就会在楼下大声吆喝。
“欧阳君,欧阳君,走啦”
声音此起彼伏。
这时的我,不管是在洗脸,还是在吃饭,都会扯着嗓子大叫:“来啦,来啦!”
然后,我便会慌慌张张地,拿上我的书包,一溜烟跑下楼去。
由于慌慌张张,所以经常发生,上学路走了一半,我才发现,自己还穿着拖鞋。
所以,我又撒开蹄子跑回家去,换鞋。
我深以为,我一百米的千年老三,就是如此练出来的。
从我家到学校的路,上坡又下坡,颇不平坦。
这条不平坦的路,我跑来又跑去。
跑得挺顺溜。
连课间休息时间,我都能跑个来回。
这条路,我实在太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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