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心惊胆颤

    雨下了一夜

    噼噼啪啪的雨打芭蕉叶的声音亦响了一夜,吵得陆小曦一晚上没睡着。她真想找个铲子把那棵窗下的芭蕉树铲了。

    她辗转反侧想了一个晚上,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睡不着,她后悔极了,恨自己怎么就那么毛糙,抱住那人的胳膊不放干什么让那人对自己生了邪念。

    早晨起来梳妆时,她从铜镜中看到自己面容暗淡,一脸疲惫,眼睛一圈黑。

    她向贴身的侍婢撒了个谎,说自己要去庙里焼早香为姐姐祈福,便胡乱吃了几口点心,水都没敢喝一口,趁着早晨大家都忙着打扫的时间,偷从角门溜了出来,一路小跑到了东厂门口。

    东厂正在

    忙碌的往外搬尸体

    东厂里的番役正在从门里往外抬死人,那些死人都像是囚犯,每具死尸均鞭笞致死,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白骨,还有许多瞪着眼睛张着嘴,死不瞑目,一看就知其死时受尽了折磨。

    番役们把死尸放到了东厂门口的空地,然后给这些死尸均蒙上白布,瞬间空气一股血腥。

    然后她看见有个番役贴了张告示,原来这些人不是囚犯,是私自净身想进宫做内官的百姓,只是因为投了东厂的门路就被活活打死,然后尸体还被放到东厂门口展示,若再有想通过东厂进宫做内官的就是这个下场

    而且她听到番役们议论纷纷,说前一天这晚督主因为用鞭子抽人还没抽过瘾,鞭子便断了,非常生气。

    昨晚便把兵仗局掌印和锦衣卫的徐千户还有刘狱司全部打了一顿。然后又抽死十几个人才把火气消掉,吓得这刘狱司挨了打一大早便亲自过来抬尸体。

    陆小曦当时就把早晨吃的东西全吐了。

    她亲眼见证了街头巷尾流传的,东厂提督每晚都要用鞭子抽死许多人每天都要往外搬运许多尸体的传说。

    这严欢哪是京城里流传的“阎罗”,简直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她心惊胆战,硬着头皮向守门士兵展示了腰牌,守门士兵立刻把她迎进了内堂,严欢日常处理公务的地方。

    在这里陆小曦心境稍微缓和了一些,这房间很是儒雅,紫檀雕花书案,后面是紫檀棂格博古书架,书架上摆着许多书c玉山子c瓷瓶c等价值不菲的摆件,还有文房四宝。

    书案前两边则是紫檀嵌玉玫瑰椅,上面还有暗红色的缠枝织锦椅垫。进门口则是一架紫檀嵌竹风景插屏作为内堂影壁。

    书案旁边的墙边还放着一个高腿木雕香几,香几上放着一个羊脂白玉般镂空雕花的瓷熏炉。墙上则挂了一组梅兰竹菊水墨

    像翰林的书房,实在与外面的血腥格格不入。

    陆小曦坐到了客座上惴惴不安的等待着,一个小内官送进了茶水和点心,她碰都不敢碰,她怕里面放了蒙汗药

    直到她听到外面的守卫喊了一声督主,便立刻站了起来。

    严欢一进来看到陆小曦便呆在门口那张紫檀插屏旁边,呆了半晌才缓过来。

    那若受了惊的小鹿一般的神情,和那双满是惊恐的大眼睛一下唤醒了他年少时的记忆。

    曾经,母亲带着那个女孩在内堂玩耍,自己刚从校场回来,赤着上身,腰间还别着一把刀,边走边喊热,边走边要水喝,当时就把那个女孩吓着了。

    那个女孩那时也是像受惊的小鹿一样,瞪着惊恐的大眼睛看着自己,躲到了母亲的怀里,与现在的神情和眼睛一模一样。

    昨日他就觉得她像,又听她姐姐说她叫“小曦”,姐妹俩个,名字叫小曦,这两项都能对得上。

    只是模样变了,那时的小毛丫头,竟然出落的如此好看,好看的竟然能比得过这后宫三千粉黛。

    沈江月,沈江曦,姊妹俩的名字,她们的母亲姓姐如江心明月,妹妹若江上晨曦。多美的名字,他把自己的寝室命名为“望曦楼”

    姊妹两个能随陆深入得宫帷,去侍奉君王,其中的无奈与愤恨他如何不知于是他成全了姐姐江月。

    但让那狗皇帝糟蹋江曦,打死他他也做不到。

    他看到陆小曦的惊恐,便站在门口那个紫檀插屏前面,没敢再往里面走。

    她怕自己

    那个曾经每日坐在自己膝头要糖吃,非得说自己身上抹了蜜糖,偷偷伸出小舌头舔自己的小女孩,如今竟这么怕自己。

    那个他每日走到哪里就抱到哪里,赖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小曦,如今竟这么怕自己。

    陆小曦今日穿了一身上清下白的交领襦裙,头上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薄施粉黛。清水一

    般的打扮却更透出小女儿的娇憨之态。三分清纯,三分灵透,三分的我见犹怜,又加惊恐之态,让这个泰山压顶都不会惊慌的男人竟慌了神,不知自己该如何才能使她心安。

    由于后腰靠着书案,陆小曦的纤足不小心露出了裙外,露出了淡青色锦缎绣鞋,纤纤细足看着还不抵男子手掌的长度。

    “你是走着来的没有坐轿子么,鞋子洇这么湿”

    陆小曦赶忙把脚缩回裙下,背在身后握着刀柄的手握更紧了,咬住了红唇,眼睛亦瞪的更大了。

    他进来就看自己的脚

    严欢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昨晚一直下雨他就担心陆小曦的绣鞋会被洇湿,没想到自己刚见人面便突兀的说了一个姑娘家绣鞋的问题。

    他赶忙冲陆小曦鞠了个躬道:“小生唐突,冒犯了姑娘,请姑娘见谅。”

    陆小曦见他礼仪周全,一身月白色的道袍和身上儒雅之气堪比翰林,说话温柔委婉,遂将警戒和惊恐之心放下几分,可却又摸了摸放在袖中的匕首,才镇定下来。

    遂揖了个万福回了礼道:“不知督主约妾前来所为何事”

    严欢直问道:“你,想不想进宫”

    陆小曦一听他这样问,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但没有回答,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想”

    “为何想进宫想做娘娘

    陆小曦急切的摇头,答道:“想找姐姐。”

    “嗯,那便好,我可以让你进宫。”严欢松了一口气说道。

    “可昨日不是你往我脸上画了黑痣吗今日怎么又说让我进宫了”

    ”昨日若皇上留你,你便成了嫔妃,我若带你进宫,你就是你姐姐身边的贴身宫女,这两个你选哪个”严欢带着些担忧的眼神看着陆小曦。

    “我不想做皇帝的妃子,我只是想跟着姐姐而已。如果你能让我既不做嫔妃又能陪在姐姐身边,我得好好感谢你。”

    “那你准备怎么谢我”

    坏了上套了,陆小曦想,怪不得陆侯爷说这严欢心机深沉。她想起许多太监会找宫女做对食。这是不是他的交换条件

    她豁出去了,手紧握住刀柄道:“只要你不让我做你的对食,怎么都可以。”

    一计铁锤重重砸到了严欢的心上,他突然说不出话了,马上转过身背对着陆小曦。

    对食是了,太监与宫女相与叫对食。

    时过境迁,小曦还是那个小曦,自己却不再是那个少年

    陆小曦不敢再说话,静等严欢反应,严欢背对着她,好久没转身。屋内寂静的能听到二人的呼吸声。

    过了好久,严欢终于转过了身,缓缓说道:“你想多了,永远不会。”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若想让我帮你打探消息,只能通过姐姐。我做不了主。”

    “不需要”

    “那”陆小曦疑惑的看着严欢。

    严欢走的离陆小曦近了一些,说:“什么都不需要你做,只需要你保护好自己,然后相信我。不要鲁莽,有事找我帮你处理。”

    “”陆小曦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严欢也来到书案旁边,陆小曦还以为他要坐到书案后面的太师椅上,结果严欢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将她藏于袖中的匕首缴到了自己手上。然后拿起她的手,把匕首放到她手中,让她握好说道:“匕首藏于袖中容易划伤自己,而且出了事情不容易立刻拿出,要这样拿着才好。”

    陆小曦花容失色,手一松,匕首掉到了地上。严欢从地上捡起匕首,放到陆小曦身后的书案上。

    “你为何这样怕我我一个阉人又不会侵犯你”

    陆小曦声音带着颤问道:“你为什么帮我”

    “故人之托。”

    “故人”

    “止言于此,莫再相问。”

    陆小曦闭上了还想问的嘴。

    “想进宫你得换个面孔。”说罢严欢从书架上拿下一个锦盒。

    他来到陆小曦面前,打开锦盒,拿出一个软软的东西说道:“这是一张易容面具,若只想进宫陪伴令姐你就戴上它,易了容。若不戴也许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成为皇上的嫔妃,你可以自己选择。”

    “我戴,我不要做嫔妃。”

    陆小曦又看到严欢眸中带着温柔的一抹微笑,看着她,和昨日在西暖阁那仅有的一次微笑一样。这一笑突然让她想起了海子哥,这一笑让她放下了戒心。

    严欢拿着面具给她一点一点沾上,边沾边说:“这个东西要慢慢沾,慢慢揭,否则会把皮肤扯痛,如果实在难揭就多放点水。我给你戴一遍,你自己学着摘,一会你再自己戴一遍。这次太仓促,过几天我给你再弄一张薄点软点的。”

    她又闻到了他身上蜜合香的味道,顺从的由着他在自己脸上贴着面具,温

    热的指尖碰触着自己,捋着自己的头发,竟没了一丝惊恐一丝畏惧。

    “今天别回候府了,晌午和我一起用膳,下午我就让人带你入宫,到宫里你把需要的东西写下来,我找人给你送,陆深那我找人帮你说,省得他瞎琢磨,今后不要再胡思乱想,如果我想打你的主意,哪里会让你来这里见我,直接跟陆深要人,他还不是捆也得把你捆到我府上。”

    陆小曦想,他说得确实很有道理

    “多大了。”

    “过了腊月便十八了”

    “姐姐二十”

    “嗯”

    “为何陆深要让你们这么大才送进宫”

    陆小曦犹豫了犹豫鼓起勇气小声说:“怕我们太小,心智不熟,送进宫被你或者皇后暗害了。”

    严欢手停了一下,陆小曦看到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随后涩涩的说:“陆深做的对,不过今后不用担心了,我不会害你们的,只会护着你们。”

    在身边的严欢让陆小曦莫名其妙的感到完全信任,心中踏实无比,仿佛未来的日子有了依托。她仰着小脸,两只大眼睛看着正在给她认真沾面具的严欢,只见他眼眸子那一缕温柔更浓了,眼尾的笑意亦更显了。他絮絮叨叨对自己说话的样子,跟海子哥好像啊

    此时有人在门外唤了一声“督主”,把他从沉醉中唤醒,严欢非常厌恶不耐烦的应了一声“何事”

    “管狱的刘狱司问,那犯人尸体摆到门口了,还有其它什么吩咐吗”

    尸体严欢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刚才来的时候,那些尸体已经放到了西侧离门口有一段距离的空地上,是以他并未见到。

    他终于知道陆小曦看到自己为何像受惊的小鹿了。

    他说:“让那狱司在外面等着,我一会出去。”

    然后继续温柔的给陆小曦沾着面具,沾好后说:“你先别摘,我去弄点水过来看着你摘。”

    随后他便推门出去了,出去告诉门口守卫道:“你去看着,让那狱司掌自己的嘴,打不出血不许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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