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话音未落,众人视线齐齐望向时雍身后的男人。
一身黑衣棉甲外罩黑色披风,半面铁质面具斜飞入鬓,鹰隼般冷漠,透着一股神秘和凝重,而另外半张脸上好几条丑陋的疤痕,让人不忍细看。
“父汗,他在放屁”
来桑是个护犊子的人,无为是他的人,他便要替无为说话。
“这个半山先生,我早就看不惯了。整天在我母亲面前搬弄是非c阿谀奉承。看似恭顺有加,实则一肚子坏水,谁知道他存了什么心”
巴图皱眉看一眼来桑。
这番话在他听来,分明有为阿如娜辩白的意思。
他有些不满,视线斜过去,看着半垂眸子,安静等待的无为。
“摘下面具来。”
无为垂下的眼缓缓抬起,沉默片刻,在众目睽睽下,慢慢揭开套在头上的面具,紧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
众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叹。
都以为他没有被面具覆盖的半张脸,已经够可怕了,谁会知道,铁质面具下的另外半张才是恐怖之极。狰狞的疤痕几乎占据了这半边脸,蚯蚓似的覆在上面,狰狞得让人想吐。
时雍也是第一次看到无为面具下的样子,虽然相信赵胤心里有底才会揭开,还是在巴图锐利的目光投过来时,暗自捏了一把汗。
四下里无声。
巴图的视线慢慢从无为脸上挪到半山的脸上。
“先生,无为是你的徒弟,也是你亲自托付给本汗的人,我一向看重。你方才的话,可有证据”
半山在心里啐了一口。
什么叫看重
他把无为托付给巴图,是想让无为在巴图身边做事。可是巴图分明就信不过他,对大妃也有忌惮,一个借花献佛,便将无为赏给了来桑,简直狡诈之极。
“大汗。”
半山心下腹诽,脸上却是一贯的温和有加,抬起儒袍大袖,将巴图行个揖礼,一脸严肃地道:
“正因此子由我一手教导,我对他的习性多有了解。他待我如师如父,素来敬重。可是,从南晏回来,他明知我已回到额尔古,竟然不来请安,不打照面,分明就是避着我。今夜也是,我来了这么久,他不仅没有对我行礼问安,甚至一声都不曾发。”
说到此处,半山温和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慢吞吞地盯住赵胤,眼里的戾光更甚。
“若非换了人,怎会如此对待恩师”
巴图眉头皱了起来,侧目望过去。
“无为,你有何话可说”
众人的脸,齐刷刷转过来。
时雍心弦绷起,指尖微微卷了起来。
她很怕赵胤一开口就暴露了身份。
来桑的目光也有些紧张,分明有了忐忑。
赵胤一动不动,沉寂片刻才低低地道:“他不是半山。”
短短五个字,将本就猜忌满腹的众人,弄得更为紧张和疑惑。
巴图没有听出赵胤刻意模仿出来的变音,冷哼一声,目光扫过众人。
“你是说,半山不是半山不是你的师父”
赵胤低低地道:“是。脸是那张脸,人不是那个人。”
一听这话,来桑立马抢着回答,“父汗,无为说得很有道理。众所周知,无为身受重伤逃回兀良汗,好好一张脸变成了这副模样。而半山先生,重伤后落入河道,因何生还既然他没有死,这一年又去了哪里为何早不回晚不回,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父汗,我看真正的南晏奸细,就是半山”
这番抢白很有来桑的风格,又急又快,刀子似的扎人。
不过,却实实在在问在了点子上。
巴图不作声,目光深幽,看不出是什么心思。
在场众人交换着眼神,沉默地等待,不敢表态。
时雍笑了,“这事有趣。最能证明无为身份的人,是半山先生。最能证明半山先生身份的人,是无为。如今,师徒二人互指对方是假的,是奸细。那么,真相只有一个这二人中间,必定有一个是奸细。问题来了,他们谁在说谎”
这是一个无为要证明自己是无为,半山要证明自己是半山的难题。
半山先生以前在兀良汗便是以“仙道高人”的姿态出现在大妃和巴图身边的,没少做装神弄鬼的事情,很得兀良汗朝廷看重。大概是为了保持神秘,与众人拉开距离,半山行事诡谲,很少与人接近。
而无为就更是如此,他以前在半山身边行事,几乎不与人接触,了解他的人
,少之又少。
谁在说谎
时雍的话把众人的胃口钓到了极致。
巴图忽而一笑,仿佛兴致也被勾了出来。他环顾一周,目光从大妃和来桑的脸上掠过,沉声说道:“伊特尔公主说得对。奸细就在这二人中间。只是,本汗糊涂了,到底谁是奸细呢”
汗王一发话,私底下便有了窃窃私语。
有人说半山这张脸做不得假,他肯定是真的,而无为伤得那么巧,脸变成这副模样,谁还能认出来若不是心虚,怎会如此
有人说,伤成这样才做不得假,哪会有人心甘情愿毁去容貌来当细作的而半山一个被传死去一年的人,若是活着为何不回来又为什么要选择晏兀两国关系紧张的关键时刻回来
一时间,众人争论不休。
巴图静默不语。
大妃突然开口说道:“大汗,我可为半山先生作证。”
巴图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阿如娜避开他的眼神,冷声道:“大汗不是今日才与先生相识,半山先生是不是本人,大汗心里有数。我也是一样,绝不会认错人。”
巴图冷笑:“无为说得很对。脸是那张脸,人不一定是那个人。”
阿如娜脾气上来了,眉梢扬起:“大汗这是信不过我”
巴图道:“我该信你,还是该信来桑”
来桑是一力支持无为的人,又是阿如娜的亲儿子。如此被巴图反问,又看来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阿如娜气得重重一哼。
“既然如此,大汗准备如何处理”
巴图一副沉吟不决的样子,许久没有开口。
这时,时雍笑了起来,“父汗,启明星都亮了,你明日还要为国事操劳,切莫熬坏了身子。依我看,大家都别急着下结论。这黑灯瞎火的时辰,看也看不清楚,瞧也瞧不分明。不如各自回帐,等明儿天一亮,再行定夺”
拖字诀。
这是时雍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巴图这么精明,并不容易骗过他。如今他们唯一的优势在于,巴图明显对大妃和与大妃交好的半山先生颇有微词。巴图这种性格的人,习惯掌控,最厌恶有人在他跟前玩心机,有这些主观好恶在里面,说不定他会顺水推舟,给大妃一个下马威,让她明白谁才是天。
时雍这般想着,脸上笑盈盈地看着巴图,心里却七上八下。
“哼没有想到,本汗这么多孩子,关心本汗身子的人,竟只有一个伊特尔。”巴图顺着时雍的话说下去,当众将她好生夸奖一通,又不冷不热地道:“大妃,本汗累了,此事明日再议。”
明日
阿如娜以为自己听错了
打铁不趁热,等火冷了还打什么
“大汗”
巴图手臂一挥,侧过身去,一眼都没看阿如娜,冷声吩咐。
“传令下去,各大营收拢合围,往本汗的营地靠拢,据地自查,不可漏放一人离开猎场。护卫营今夜加强守卫,眼睛都给本汗瞪大点,若是放跑了奸细,要你们的脑袋”
“是”
众人齐声应喏。
巴图沉默了片刻,视线又转过来,冷冷一哼。
“半山和无为,不论谁真谁假,都先看押起来。”
来桑瞪大眼睛,喊了一声“父汗”,被巴图一瞪,噤了声。
大妃则是气得拂袖而去,最淡定的当属半山和“无为”二人。
两个人都是一副笃定的姿态,没有流露半分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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