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铃铃铃——”
手机的闹铃响了,钱良义从睡梦中醒来。按掉闹铃之后,没有一下子起床。
中年人的清晨,最忌讳猛起。
钱良义昨天很晚很晚才睡,睡得很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躺在床上慢慢回味昨晚的梦。
梦里,他的麻将技术高到了足以参加世锦赛,到赌场小露几手,随随便便就赢了十几亿,实现了财务自由,谢劲竹反过来成为了他的经纪人兼保镖,随时给他的双手做保养,不让他提任何东西。而那个叫关琛的小子也来舔他的鞋尖,摇尾巴求他给点钱花。
钱良义可以断定,这几乎是今年最爽的梦了。
可惜闹铃响得太早了,他递出去一百块钱之后,都没来得及欣赏关琛讨好的表情人就醒了。
钱良义回味片刻,等到铃声第二次响起来,他才准备起来。从躺到坐的两秒时间里,钱良义的好心情就像石头跌入湖底般沉了下来。因为他等会儿上班就要看到关琛了。
关琛是星期一那天出现的,距今已经工作了三天。
通过这三天的观察,钱良义觉得这个关琛可能有病。
关琛在第一天来上班的时候,他就隐隐有了预兆。
关琛先是派头十足地走进来,对工作室的环境挑挑拣拣,还事无巨细地询问事务,吓得钱良义以为是什么领导的马前卒提前来打招呼了。结果才知道,他仅仅是一只戏瘾很大的助理而已。
如果只是戏瘾大、表演型人格、戏痴什么的,钱良义其实都可以忍受。毕竟对方还是劲竹的师弟。铁打的谢劲竹,流水的师弟,迟早要走的,再恶劣再奇葩的性格都见识过了,跟谢劲竹一样,多少都有些免疫了。但到了第二天,钱良义才发现关琛问题显然没这么简单。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钱良义一早就收到谢劲竹的消息,就自己说要去京城几天,帮关琛争取一个试镜,然后把关琛留在了魔都,好方便他继续上表演课以及完成作业。
钱良义觉得谢劲竹老毛病又犯了,照顾起别人就不留余力。他阻止不了,能阻止早就阻止了。他只能寄希望于关琛能早点原形毕露,让劲竹长痛不如短痛,少伤点神。
等到关琛来上班了,钱良义跟关琛讲:“谢劲竹去京城了,所以接下来几天你就不用来工作室了,回去准备表演课吧。”
关琛听完后,沉思几秒,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用拳头抵着额头,阴笑两声,自言自语些什么:“嗬嗬,这就开始了吗?还真是迫不及待啊。”
“?”钱良义完全搞不懂关琛在想什么。对方这戏瘾来的真是莫名其妙啊。
钱良义不打算管他了,准备好好工作,迎接《极限男人》播出后的广告效应。
然而关琛不仅没走,反而坚定地留了下来。如果他摸鱼划水,什么也不干地玩手机,钱良义已经谢天谢地了。但关琛看起来闲不住,或者不愿意闲着。他又一次背起双手,开始假扮领导,悄悄走到员工的身后,看他们工作。时而满意地点点头,说一声不错,好好干;时而啧啧几声,无奈地摇摇头,对职员指手画脚说你这里这里有问题。
职员们都很懵圈,工作室什么时候来了个甲方?
钱良义皱着眉说:“你一个助理,管这些干什么?”关琛不仅没有露怯,反而一脸威严,说:“你还知道我是助理?嗯?”
大家都被关琛震住了——不是被他的话,而是被他的思维和逻辑震住了。他的所思所想、思维三观,似乎跟大家根本不在一个次元。
然后一整个早上,关琛在各个职员边上窜来窜去,问他们工作的内容是什么,负责哪些业务。钱良义看得清清楚楚,关琛根本什么也听不懂,但还是装模作样地点头嗯嗯嗯。
只要钱良义批评了哪位职员,关琛就会对起进行安慰;只要钱良义夸赞了哪位职员,关琛就会拍拍对方的肩膀,胡乱许下根本没有用的升职加薪承诺。
每当有客人过来,关琛总会积极接待,以一种电视广告推销员的热情,跟客人说,如果能拉来亲朋好友也来这里消费,那么两场婚礼,可以享受8折,三场享7折!
客人假若一直嫌贵,关琛就会变得不耐烦,追着别人的背影大喊:“穷鬼,去死吧!没钱还结什么婚!”
钱良义恨不得封住关琛的嘴!
等到下午,关琛终于走了。钱良义松了一口气。然而过了两小时,关琛竟然又大汗淋漓地回来了。撑着一副刚运动完快死了的鬼样子,拿着发票过来,说是要报销健身房的卡费。
钱良义差点没有来个夺命剪刀脚给他,毕竟小学的武术课他有好好上的。但是他看到关琛身上突然掉下了一枚钉子,落到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关琛说了声不好意思,然后捡起来,用报纸好好包起来,塞回到了口袋里。
钱良义微笑着接过了发票。
关琛在沙发上躺了一小时缓命,下午五点整的时候,他从沙发上跳起来,跟大家告别,说他要下班了。
当晚,钱良义失眠了。他觉得自己的生活、他目前拥有的一切,可能会被关琛毁掉。
第三天一早,钱良义照例提前在八点走进办公室,猛然间,看到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在翻员工的桌子。钱良义大惊失色,以为糟了贼,仔细一看,原来是关琛。钱良义忙问他在干什么。
关琛理直气壮道,他在检查工作室有没有被放监听器和摄像头,看看这些员工有没有对头派来的卧底。
钱良义完全不知道关琛这个人的脑子在想些什么。顿时只觉得预感可能成真。
真的完了。
这个工作室要完了。
谢劲竹要完了。
他也要完了。
只要关琛持续地待在工作室,大家都要完。
到了上班的时间,关琛没有再像昨天那样监督职员,而是跑了出去。钱良义以为关琛跑出去玩了,没人妨碍,他有些开心。但过了半小时,他突然接到街坊邻居的电话,问到底怎么回事,街上都在说【谢劲竹工作室】要带头发起盟约,鼓励大家一起成立个商会,互相合作,打包出售服务,做大做强,干掉红事市场的老大,然后大家轮流当老大。
钱良义立马下楼去把人拎回来。
关琛没有气馁,下午他去完了健身房,一身汗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本新的宣传手册。是他昨天逼迫工作室的美工熬夜做出来的。上面是一个叫【结婚贷】的东西,没钱结婚?没关系!先借你点钱,到时候还回来就可以了,年利率只要35.9%……
“你这是非法民间借贷啊!而且还是高利贷!”钱良义差点没忍住拿起邪恶的宣传手册,一下子扔出到窗外。
“不是说,只要年利率不超过36%就不是高利贷吗?”关琛拳头抵着下巴,十分疑惑。
当晚,钱良义又失眠了。
通过短短两天的接触,他已经无比确定了——关琛是一种新类型的师弟。
不是一号师弟的清高顽固,不是二号师弟的自命不凡,不是三号师妹的随波逐流……也不是十号师弟的急功近利。
关琛是更为危险的邪恶。
邪恶。
仿佛一本囊括了人性之恶的百科全书。
他无比想念谢劲竹。祈求谢劲竹赶紧回魔都来,然后把这些天的事好好跟他说道说道,让他认清关琛的危险性。
这种愿望朴素而强烈,一直祷告到凌晨四点,他才得以睡着。
然后做了一个很美很美的梦。
可惜只是梦而已。
“唉。”钱良义叹了一口气,洗漱完毕,换好衣服,拿上公文包,准备去工作室了。
真不想上班啊……
真不知道关琛今天又会弄出什么奇怪的事情来。
钱良义到达,小心翼翼地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楼梯传来了动静,是有人来了。
钱良义不自觉咽了一口唾沫。
门口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三天不见的谢劲竹。
“劲竹!”钱良义一下子站起来,走出办公桌。他从来没有这般欣喜地迎接过谢劲竹。
“怎么样?工作室还好吧?”谢劲竹问:“关琛应该帮了不少忙吧?高材生啊,云缦大学,算是我们工作室最高学历的员工了吧?哈哈哈。”
钱良义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呛死。
他一把拉住谢劲竹的衣袖,喘着粗气,仿佛临死前的人一定要指认凶手般坚决,说:“劲竹!我跟你说,你这个师弟很危险!”
“你慢慢说,你慢慢说。”谢劲竹让好友慢慢讲。
钱良义就捡着重点说,什么成立社团,什么侵犯隐私,什么非法借贷,什么高利贷……“太危险了!”
令人惊讶的是,谢劲竹听了,稍显疲惫的脸上,竟出现了欣慰。
“看来他也有在好好准备角色啊。”谢劲竹一脸【我的辛苦没有白费】的表情。
“……?”钱良义愣住了。
“我这次帮他找的角色,就是一个肆无忌惮的反派。看来他偷偷听到了黄进讲的话,然后提前在准备了。”谢劲竹拿出怀里的剧本。这是他上京两天,帮关琛要来的剧本。尽管他得知一同竞争这个角色的演员有很多,其中不乏一些已经有名有姓,有代表作的演员,但谢劲竹对关琛拥有足够的信心。
“不,不对吧……”钱良义磕磕巴巴道。
“如果能拿下这个角色,也不妄我这么辛苦。说不定看到我们工作室的凝聚力和家庭般的氛围之后,他就不愿意去大公司,反而想留在我们工作室了,哈哈哈哈!”
“不……”钱良义一脸惊悚。
“我们工作室小归小,但也不是没有竞争力。还是要努力看看,能不能把关琛争取过来的。”
“啊……”
“如果能签下他,我们工作室就进一步能壮大了,哈哈哈!”
“……”
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
钱良义感觉自己旋转着坠进了某个黑洞,越来越渺小,声音越来越缥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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