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钦州离开后, 晏承归心似箭不停催促,快马加鞭行?了?半个月,终于回?了?盛京。
曲瓷撩开帘子, 看到不远处巍峨的城门时, 长舒了?一口气:“可算回?来了?。”
这一路她生怕薛峰有个闪失,陆沈白不好交代?,幸得平安无事到了?。
陆沈白放下手中的书, 笑道?:“是啊,可算回?来了?, 辛苦阿瓷陪我风餐露宿走着一趟了?。”
“辛苦倒是不辛苦, 就是……”
话说?到一半,岁岁突然哇了?声:“好热闹呀!”
曲瓷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走了?。
他们离开不过月余, 盛京已然大变样了?。
晴空万里?, 春风暖融,放眼望去,花红柳嫩, 行?人皆褪去夹袄换了?薄衫,三三两两踏春出游,稚子们高举纸鸢嬉闹,到处都是一派盎然春意。
进城后, 陆沈白要去刑部移交犯人, 之后还得同晏承入宫述职, 曲瓷便先带岁岁回?府了?。
陆府的人先前得了?信, 知道?他们今日归来, 吃饭早饭后,翁伯便带人到府门外候着。
一直等到快晌午了?,才见一辆马车朝陆家驶来。
“公子和夫人回?来啦!”见驾车的是孟昙, 画眉立刻欣喜嚷开。
其?余的侍女小厮忙到台阶下相迎。
“终于回?来了?。”
翁伯布满皱纹的脸上全是喜色,也跟着众人下去。
“吁——”
孟昙刚勒停马车,画眉第一个跑上前:“夫人——”
一把撩开帘子,没?成?想,竟对了?一双黑葡萄仁似的眼睛。
“?!”画眉愣了?一下,呆呆看向曲瓷。
曲瓷笑道?:“这是金禾的女儿岁岁。”
金禾?!
相里?金禾?!
丽端城那个骄纵蛮横,老找她们小姐茬的那个相里?金禾?!
画眉狐疑看着岁岁。
小姑娘坐在曲瓷腿上,长得粉雕玉琢的,好奇懵懂望着画眉,眉眼间实有几?分相里?金禾的影子。
“姨姨好。”岁岁突然奶声奶气叫了?声。
“哎~”画眉心立刻就酥了?,对相里?金禾的成?见,瞬间抛到了?脑后,一脸姨母笑伸手:“来,姨姨抱你下来。”
“夫人
。”曲瓷一下马车,翁伯便走了?过来。
曲瓷笑笑:“翁伯,我们去了?月余,府里?一切可都好?”
“都好都好,”翁伯一脸喜气道?:“公子怎么没?陪夫人一起回?来?”
“沈白他入宫面圣了?,迟些时候回?来,对了?,翁伯,那是我故友的孩子,会在咱们府上暂住数日。”
翁伯哎了?声:“老奴这便着人去安排。”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府后,曲瓷让侍女小厮们退下了?,又扭头冲岁岁道?:“岁岁,姑姑还有事,让这个姨姨带你先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好呀好呀,姑姑你去忙吧。”
画眉抱住岁岁,也跟着笑道?:“夫人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岁岁。”
曲瓷点?点?头,径自往陆蔓的院子去。
一别月余,也不知道?陆蔓怎么样了?。
曲瓷过去,刚进院中,便闻到一股清雅的花香,抬眼望去,院中繁花满枝,樱花开得如云似霞,四下明明没?有风,花瓣却?纷扬飘落着。
院中空荡荡的,曲瓷往里?走了?几?步,才在一株花树下,找到蹲地拾花的陆蔓。
“娘。”曲瓷轻唤了?声。
陆蔓闻声抬头,见到是她,怔了?一下,温柔笑道?:“阿瓷,你回?来了?,沈白呢?”
说?着,目光朝曲瓷身后望去。
曲瓷扶住陆蔓:“沈白进宫面圣去了?,还没?回?来。”
“面圣?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要下午了?,等他回?来,我就让他来看娘,好不好?”
“好,”陆蔓没?再纠结这个问题,将手帕往曲瓷面前凑了?凑:“我捡了?花瓣,晒干之后,让花宜给你和沈白做香囊。”
“谢谢娘。”曲瓷笑着,扶着陆蔓在藤椅上坐下,听她温声细语,说?着园中近日都开了?些什么花。
四下静谧无风,唯余花瓣扑簌簌落下,在陆蔓的温声细语里?,经年的记忆扑面而来。
从前在丽端城时,曲瓷性子活泛,难得有安静下来的时候,唯独在温柔如水的陆蔓面前,会不自觉收敛。
最开始,是因?为陆蔓的温柔。
后来,是因?为陆沈白。
她爱慕陆沈白,因?此爱屋及乌,对陆蔓也存了?
讨好的心思。
她明明是那样一个坐不住的人,却?也愿意耐着性子,陪陆蔓在院中拾花。
那时候,陆沈白也在。
她怀揣青稚懵懂的爱意,借此同陆沈白亲近。
陆蔓喜欢她,陆沈白与?她又是总角相识,那时候,曲瓷以为,天?时地利与?人和她都占齐全了?,她会水到渠成?和陆沈白在一起,却?忘了?——
“阿瓷。”
胳膊被人轻轻晃了?晃,曲瓷从过往中骤然回?神,转头去看陆蔓:“我在听,怎么了??娘?”
“现?在你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带我出门玩儿?”
“……”
这些年,陆蔓被陆沈白照顾的很好,兼之她身上有股娴雅的韵味,撒起娇来,完全不像个妇人,反倒似个未出阁的少女,声音柔柔的,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真?:“花宜说?了?,你回?来会带我出门玩的。”
曲瓷正要答话时,身后传来一道?惊讶的女声:“夫人回?来啦。”
她转头,便见蒙着面纱的花宜从台阶下来。
“花宜,你来啦!”陆蔓看到来人,立刻站起来,一手握住曲瓷,一手将来人拉过来:“花宜,你说?过的,阿瓷回?来会带我出去玩儿的。”
“这……”花宜瞬间尴尬起来,她没?想到,陆蔓还记着这事。
“好,”曲瓷笑着应了?,“听说?锦川寺的杏花过几?天?就要开了?,到时候我带娘去赏花,好不好?”
花宜愣了?愣,便见陆蔓瞬间笑开,接着她又生怕曲瓷反悔似的,将手伸过来:“来,拉钩。”
“好,拉钩。”曲瓷笑着伸手。
拉过钩后,陆蔓又拎着篮子,欢欢喜喜去了?繁花深处。
花宜陪着曲瓷出来,立刻请罪:“夫人恕罪,您和公子不在时,老夫人嚷着要出门,我劝不住,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原本想着,老夫人过两天?就忘了?,谁想到……”
“没?事的,”曲瓷笑道?:“我们今日回?城时,路上碰到不少出门踏青出游的,刚好也可以带娘出去走走。”
“可——”花宜神色犹豫,但只说?了?一个字,便停下了?。
曲瓷以为她是担心陆沈白那边,便道?:“姑姑放心,沈白那边我去说?。”
当初在丽端城时,每逢繁花盛绽时,陆蔓都会外出赏花的。
如今到了?盛京,天?地广阔,她却?终日只能待在府上望花独赏。
曲瓷下了?台阶,走了?几?步,又回?头问:“姑姑,我想同你打听一件事。”
“夫人请说?。”
“我从丽端城走了?之后,丽端城可是发生了?什么?”
相里?金禾死时,那句未尽的话,一直让曲瓷如鲠在喉。
如今能知道?的答案,除了?陆沈白,便只剩下孟昙和花宜姑姑了?。
若问孟昙,陆沈白定然会知晓。
“是发生了?不少事,不过大事统共就那么几?件,夫人走后的第一年,相里?家落败,相里?老爷夫妇相继去世,相里?小姐也远嫁走了?;夫人走的第二年,丽端城发了?一次大水,将夫人们先前爱玩的明月桥冲断了?,附近不少百姓都遭了?难……”
花宜絮絮叨叨说?着,冷不丁见曲瓷轻轻蹙眉,这才恍然想起来,她说?得这些,其?实同曲瓷并无太大关系,便又往小的里?面说?。
“夫人可还记得唐公子?”
“唐勉?”
花宜点?点?头。
曲瓷对这个人有些印象,但这印象并不好。
当年她尚在丽端城时,一向古板端正的陆沈白,突然和这人打了?一架,当时还被夫子责罚来着。
虽然直到现?在,曲瓷也不知道?,他们俩是因?何打的架。
“他在相里?金禾远嫁的那年,也成?了?亲。”
“嗯?”曲瓷转过头:“他娶的是谁?”
花宜姑姑说?了?个曲瓷没?听过的名字,又笑道?:“细细算来,当年同窗中,唯有夫人和公子修成?正果了?。”
曲瓷一怔,旋即哑然失笑。
她同陆沈白这是各取所?需才成?的亲,何谈修成?正果。
“至于公子,夫人走后,他——”
“花宜,花宜。”花宜话说?到一半,繁花深处,传来陆蔓的声音。
曲瓷虽然很想知道?那个答案,但陆蔓为重,她还是轻轻颔首:“姑姑先去看娘吧。”
花宜匆促行?了?一礼,忙应了?声,去寻陆蔓去了?。
从陆蔓那里?出来后,曲瓷便回?了?自己院中。
沐浴过后
,她靠在美人榻上晾头发,目光不自觉看向窗外。
外面日光璀璨,院中花草沐光而盛,岁岁和画眉已经混熟了?,一大一小坐在廊下,正在兴致勃勃翻花绳。
一路舟车劳顿,兼之暖风拂面,像在催人入睡,曲瓷歪在美人榻上,睫毛似飞倦的蝶,扑扇了?好几?下,终是轻轻垂了?下来。
日光一点?一点?爬进屋里?,又一寸一寸退了?出去。
侍女们见曲瓷睡着了?,做起事来,手脚都轻了?许多。
曲瓷这一觉,睡的格外香甜。
等她再睁眼时,天?已经黑了?,外面静悄悄的,廊下有光隐隐透进来,朱红一片。
曲瓷刚坐起来,珠帘璁珑作响,有人从外面进来了?。
帘子一掀一合间,曲瓷只看到了?个模糊的轮廓。
“沈白?”她叫了?声。
黑暗中,来人的身形顿了?一下,旋即有声音响起来:“是我,醒了??”
“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有一会儿了?。”说?话间,陆沈白唤侍女进来换茶。
曲瓷趿拉着鞋,从美人榻上下来,朝陆沈白走过来:“去看娘了?么?我先前去的时候,她一直在念叨你。”
“嗯,刚从那边回?来,娘说?,你要带她出门赏花?”陆沈白从侍女手中接过茶,用指腹碰了?碰茶盅,察觉不烫才递给曲瓷。
“是啊,过几?天?,锦川寺的杏花就开了?,我想带娘去看看,以前在丽端城时,她最喜欢出门赏花了?。”
陆沈白抬眸,看向曲瓷。
曲瓷歪在小几?上,身后烛火跳跃,她捧着茶盅,袅袅水雾中,小脸素净,一头如墨青丝悉数披下来,没?了?平日里?故作的矜持,整个人显得慵懒随意。
“怎么了??是不可以么?”见陆沈白久久不答话,曲瓷睫毛上翘,疑惑看过来。
虽然他们成?婚不久,但曲瓷也隐约察觉到了?,来盛京后,陆沈白似乎不愿意让陆蔓出门。
她以为,是陆沈白公务繁忙,无暇亲自陪同,是以不放心陆蔓出门。
现?在他沉默下来,是不放心她带陆蔓出去么?
曲瓷垂下眼睫:“要是你不放心,那就——”
“胡思乱想什么!”陆沈白抬手
敲了?敲曲瓷的眉心,见她捂住额头,才轻笑道?:“若连你都不信,我还能信谁?”
曲瓷傲娇哼了?声:“那是,毕竟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在哪儿摆着,你怎么着——”
话说?到一半,曲瓷像是碰到了?什么禁忌,又猛地噤了?声。
长眉一皱,神色忽而懊悔起来,自己这是睡懵了?么,怎么好端端的,又提起从前的事来了?。
“你别误会,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看着刚才还随意自在的人,骤然正襟危坐起来,陆沈白眼底划过一抹黯淡。
曲瓷如他所?愿嫁给了?他,但却?在他们之间筑起了?一道?墙。
从前那些情分,她一直拿捏得恰到好处,偶尔一句无心的玩笑话,她便要立刻解释清楚,熟稔中透着明晃晃的生分。
陆沈白抬眸,看向曲瓷。
今夜或许不是好时机,但有些话,他还是想同她说?清楚。
“阿瓷,我们与?旁人不同,我们有同窗之谊,朋友之谊,如今又有夫妻之谊,无论抛开哪一个,我们之间都会有羁绊,有对彼此的笃定和信任,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想说?什么,亦不必这般忐忑不安。”
“我——”
陆沈白眼睫倾垂,嗓音低沉,打断了?曲瓷的话:“阿瓷,我们之间,纵然做不到举案齐眉,也不该如此生分。”
曲瓷猛地抬眸,便撞见陆沈白幽深黯淡的眼里?,怔了?须臾,而后陡然心惊。
他们之间何至于此!
诚如陆沈白所?说?,纵然做不到举案齐眉,也不该如此生分的。
他们成?婚如今已两月有余,一直是分房睡的。
先前,在府里?时,陆沈白说?公务繁忙,一直宿在书房。
到了?钦州后,依旧如此。
直到今日,陆沈白说?完这番话后,曲瓷才后知后觉惊醒:陆沈白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抗拒,所?以才用这个借口,让她心安的。
而她都做了?些什么。
“沈白,我——”
曲瓷刚张嘴,便见陆沈白要起身,她也当即立刻身子前倾,一把握住他的袖子。
薄薄的湖绸料子,握在掌心,滑滑的,就像面前这个人一样,让她抓不住。
毋庸置疑,她是喜欢他的,也
曾憧憬同陆沈白举案齐眉的。
后来,这个憧憬被陆沈白亲手打破,她便将陆沈白这个人也束之高阁,然后离开丽端城,回?了?盛京。
在盛京这三年里?,她被接去了?姚家,在姚老夫人膝下学?规矩。
在曲瓷设想的未来里?,是没?有陆沈白的,她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再由父亲过目,亲自为她择一个良婿,而后待良辰美景时嫁娶。
此后,无论是幸福美满,还是琴瑟失调,她都能泰安处之。
但她独独没?料到,自己会嫁给陆沈白。
她爱慕陆沈白,所?以没?办法对他平常心视之。
若能离他远远的,她可以恪守所?有的东西,但陆夫人这个身份,让她贪心不足总想离他近一点?,可当近一点?之后,她又突然,他们这桩婚事,只是一个桩交易。
她不愿意,在这桩交易里?自贬身价,便在这个过程中,患得患失,惶惶然不知进退。
这些话,她没?办法同陆沈白说?,只能攥紧他的袖角,好像这样就能抓住他了?一样。
但垂眸,扫到湖绸被她抓出褶皱时,曲瓷又像被烫到了?一样,下意识便松了?手。
头顶传来一道?叹气声,她手刚滑下去时,又被人迅速反手握住。
曲瓷怔怔抬眸,便见陆沈白眼里?有诸多情绪翻涌,但最终,他只是长街倾垂,握紧她的手腕,低低说?了?声:“算了?,日后,还像从前那般相处,如何?”
他们这桩婚事,是他强求来的。
循序渐进来吧,他终究不忍看她这般难受,所?以选择退了?一步。
“好,”曲瓷点?头,抹了?抹眼睛,等情绪和缓几?分后,她似下定决心了?一般,抬头去看陆沈白,轻声道?:“沈白,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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