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杨家众人正在努力善后,准备连夜出城的时候。 也有一些人,与他们一样,丝毫没有睡觉的意思。 杭州镇守府,此刻正灯火通明。 屋内屋外,大批荷枪实弹的士卒沉默等待着…… 肃杀的气氛,让镇守府显得气氛森冷。 “父亲大人,我们要动手吗?” 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清瘦年轻人,微微皱起眉头,向着长条桌上首坐在圈椅里,身着笔挺绒昵外制服的威严中年人请示。 听到这话,几个一身血腥杀气,面色刚毅沉着的几个军装汉子,猛然抬头望来。 所有人都面含期待。 似乎在等待着一声令下,立即行动。 如果谭方在这里,他会很惊奇的发现。 自己认为很傻很热血的那个青年巡警谭方,此时却没有身在巡捕房,而是在杭州镇守府中,还有资格参加机要会议。 虽然是恭陪末座,地位,其实也算是重要的了。 “谭方,你怎么看?” 这是自己老战友的儿子,镇抚使张子阳一直把他带在身边教导,除了自家心腹,也一直没人知道他跟自己的关系。 还因为某种目的,几年前就把这小子派到了杭州城,可谓处心积虑得很。 这一次,因为巡捕房王振威身死,他看到了一个机会,一个让杭州城铁板一块的机会。 因此,终于不再掩饰,更不介意暴露,直接把谭方提到了巡捕房探长的职位,让他独当一面。 “卑职认为,这时候万万不能插手,难得的好机会斩断眼清帮的联系,表明态度。 不可再深陷泥足,引人垢病。” 想到杨家那个三少爷。 谭方面上就忍不住露出笑容。 大家互相利用,也不见得谁占便宜谁吃亏。 反正,各取所需而已。 他一直觉得王振威很蠢,但是,对方真的在杭州城有着莫大声望。 那些大户商人,也是傻傻的特别相信姓王的,还给他搏得了一个‘义薄云天’的杭城四杰名头。 真是让人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按理来说吧。 王家在杭州也算是家大业大,王振威本人家财更是十分丰足,单是姨太太就养了十三房之多,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必要,吃相那么难看的。 试想,真的不择手段杀鸡取卵,把杭州的富户全都打压下去,他王家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无非就是成为下一只待宰的肥猪。 他就没看出来,整个杭州城的富户大商们,其实都算是他的根基。 毕竟,他才是真正的地头蛇,是土生土长的杭州人,名声还挺操蛋的,十分不错的说。 就算是镇抚使大人,其实也不愿意冒着与城中商人决裂的风险,无端端的撤换了他。 这么一手好牌,竟然打了个稀烂。 谭方有时在旁看着,都有些想笑。 但是,绝对不会提醒他。 事后想想,那家伙最大的败笔,就是自视太高了。 连清帮这些无法无天的狂徒也敢结交。 难道他从来就不会担心对方会反咬一口不成? 还有,他就算得到再多好处,又有何用? 有命去挣,也得有命去花啊。 谭方当然没有什么‘顺风耳’,他更不可能听到小饭店内室老板娘的动静。 他只是习惯于装成人兽无害的模样。 扮猪扮久了,有时候,跟猪也没有太多区别。 不但别人看不出来。 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了。 所以,现在他不太想装。 迎着一帮子或考量,或质疑的眼光,他神情众容,侃侃而谈。 “刚刚的情报,大家都听到了,窃以为,大人如今一动不如一静, 不管清帮如何的猖厥,杨家是不是真的能渡过此劫,成功逃到上海?我们都不能动……” “你是说?” “是的,就是因为孙先生。 据卑职判断,他们很快就会起事,现在全国各地呼声一片大好,他们得到的支持力量也极强,眼看着,就差一个行动而已。” “如果成事,天下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大变局,大人此时若是插手清帮与杨家的事情,尤其是对付杨家众人,事后,又如何自处?” “谭方,你不要太过危言耸听,大人麾下兵强马壮,哪用得着看人家脸色行事? 就算那人成事,能不能继续走下去,都是未知。” “是啊,袁阁老心中所图,天下人都看得出来,他不动,只因为不想动,不想承受一些骂名。 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看局面会让所有人都惊掉眼睛。” “那也得张大人能挺到那一天才行。” 谭方冷冷说道:“王振威很显然也是跟你们一样的想法,只看眼前不顾身后,结果呢?竟然与一个采花贼同归于尽,你们说,他死得是不是很有新意?” 他微微昂起头,带着一点俯视看着众位领兵将领,冷笑道:“你们想要升官加爵,可千万不要为了自己的私心,把镇抚使大人给拖累了。” “放肆!” “大胆……” 几人同声呵斥,脸色通红。 “行了。”坐在上首的张子阳淡然说道:“先前我就说过,大家都可畅所欲言,不管是如何的荒谬,只要有着自己的想法,都可以说出来,我这里从来不会以言获罪。” 下方静了下来。 张子阳呵呵笑着又问:“谭方,你真的看好那位杨三少爷?说说看,在你心里,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人嘛,有些看不透?” 谭方沉吟了一下,慎重说道。 张子阳悚然动容。 他知道这个侄子的本领。 对方有着天生的一双厉害眼睛,倒不是看得远,而是看得准。 有时,他也不得佩服对方小小年纪,就能在许多事情上面有着先见之明。 看人看事,无不中的。 至于耳朵灵敏,那纯粹就是扯犊子,骗人玩儿的。 张子阳比任何明白,眼光厉害,其实并不是什么天赋过人,而是过人的头脑,以及广博的学识融合在一起,才能结出的硕果。 简而言之。 这个侄儿有大才。 多听听他的看法,肯定是没错的。 张子阳能走到今天,没别的本事,一直以来,就是善听人言。 虽然有时候,也会很没有底限,什么事情都敢做。 但他总会在关键时候,跟对正确的人。 这一点,就难能可贵了。 “详细说说,怎么就看不透?” “这人本来就是一个花花公子,当你以为看清他的时候,却发现,那其实就是一个虚假的表像……” “其拳法本领倒也罢了,算是一个天才,才这么一点年纪,就有着大师气象,异日问鼎宗师,也不是不可能…… 就算如此,也不过是一个武夫,不足一提。” 说到这里,谭方面上就露出疑惑:“我唯一想不通的,一个药商之子,又没有大才从小教导,他为何就养成了如此心性?不应该啊。” “什么心性?” 张子阳闻言,心中一震。 “我指的是,他心中全无敬畏,似乎帝王将相、达官贵人和平民百姓,在他心里全无分别。 而且,这种心性,不是由于后天的养成,更像是先天如此。 他生下来就是这样想的,……事实上,历史上也有这种人物出现的,不是圣人,就是……” “反贼!” 张子阳眼中杀机一放即受,紧跟着呵呵笑了起来。 “有趣了,太有趣了,这天下真是龙蛇并起,什么人都出来了。” 与这类人比起来,区区‘脑后生有反骨’简直就是纯良的代表了。 至少,人家在微末之时,还甘于受人驱策来着。 而这种反贼却是天生蔑视权威,如果再有本事的话,那乐子可就大了。 他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做。 项羽和刘邦当初啥也不是,见到威盖当世的秦始皇,还敢在一旁轻松调侃…… “大丈夫当如是。” “彼可取而代之……” 这是何等气魄? 生在那个时代,一般人想都不敢在心里想一下的…… 他们竟然若无其事的说出来,并一直身体力行。 这就有些恐怖了。 张子阳身处镇抚使的位置也有数年,当然知道其中的恐怖之处。 就算是现在,他想的也只是跟对一个人,能够搞好关系,异日得到重视,保住自己的地位。 甚至更进一步,荣华富贵。 却从来没想过,也不敢想某一种可能。 做梦的时候,都不敢想。 而对方敢。 所以。 谭方的话,其实很有道理。 那个杨家三少,很危险。 但正因为如此,自己最好不要轻动。 一旦打蛇不死,乐子可就大了。 都不用等到那帮子仁人志士宣誓起事,杨家三少这一关,自己就闯不过去了。 因为,刚刚的消息传来,清帮红棍打手,大名鼎鼎的血手卜沉,这位自己都不愿意轻易招惹的凶人,在率领大批杀手攻击杨家的时候…… 被那位杨家三少以一人之力,生生杀了四五十个。 并且,他还力拼卜沉,逼得这位血手凶人灰溜溜的带伤逃遁。 差点,就没死在杨府之中了。 后生可畏。 这种人物,能结个善缘还是结个善缘吧。 “吩咐城门口,见着杨家出城人手,不许阻拦,礼送出行。” “是”。 眼镜年轻人领命离开,临出房前,深深的看了谭方一眼,眼神复杂得很。 “清帮四大红棍同气连枝,情同兄弟,这一次卜沉吃亏,肯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 还有,陆先生此人看似气度恢宏,心有锦绣,但是,他这人其实最是睚眦必报,没事都要弄出一点事情来,杨家的路还远着呢,呵呵……” 张子阳这话意思,大家都明白了。 这是放任清帮与杨家斗一斗了。 反正,无论谁死谁活,都与己无关。 想必,事后那位,也怪不到自己的头上来。 乱世之中,站队很重要,选择更重要。 得有一双慧眼,才能看得长远,走得稳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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