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的日光刺眼而不火辣,樟树享受了一下午的日光浴,迎着秋风抖擞身子,绿意中撼落几片卷曲残破的枯叶,它们乘着风浪,在水泥路上沙沙刮磨着,直到被忽然从而降的脚掌“咔啦”粉碎。
余贤推着唐楞严到半路,莫名其妙地落东西在教室里,非要拉胖子同去找寻,于是道上拐弯进了教学楼,剩唐楞严一人去校门口接甄诗皓。
不多时,他就远远望见值班室门前,那国际学校标志性的领结衬衫和浅黄相间的格子裙。甄诗皓背着手局促在墙边,一会瞅瞅屋内的保安揣着保温瓶侃地,一会脸蛋稍移扫视着南珠二中各个角落。
走上前,还不等唐楞严好言相迎,甄诗皓先一步赔笑着低头:“抱歉,这个时间点才来。”
目前校运会的比赛相继收尾,各个班级纷纷招呼着值日生打扫卫生和搬运物资,她至多拎着食堂三层的吃饮品在校园里转悠几圈,等七点的晚自习铃一响,唐楞严得回去晚自习,她也会被保安请出去。
“不要紧,还有些时间,我带你逛一下二郑”唐楞严不追究甄诗皓为何不挑空闲的周末,而是选择周一放学后才赶来。
他的大度让甄诗皓受宠若惊,两人并肩漫步在图书馆前的广场,她坚持要解释迟来的理由,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唐楞严耳根子软,本来就大度地退让过一步,再退一步亦无所谓:“那你。”顺着甄诗皓的示意,歇在广场角落的石长椅,双手安然置在膝上,微微侧头倾听。
“周六我去学画,你是清楚的,所以我原计划昨过来……谁知道前晚上学校突然发通知,有昨下午有个高考议论文题型和细节的讲座。”
“这讲座不该错过。”唐楞严在高考真题上下过功夫,全国卷三的作文题目没有苏省杭省那样神神叨叨,是个三观正常的人就能抓准立意。
高考作文共两套评分标准。用于扣分的基础等级,内容项的题意正确、恰当论点论据占20分,表达项的文体结构、语言流畅和字体工整占20分。稍微认真的高中生在老师指点下很轻易拿全40分。
而用于加分的发展等级共20分,被细分为深刻、丰富、有文采、有创新。寥寥10个字正是区分尖子生和优等生的关键,汉字本就博大精深,发展等级的评分标准又有传统儒家经典微言大义的风格,不同考生对标准有着不同理解。
考试终究要在若干考生里分高低,不可能像学术问题争论几十年,那效率太低,因此标准相对统一。有老师专门辅导,学生在写作中摸索发展等级的门路事半功倍。
“来讲课是xx大学的中文系副教授,今年参加过高考语文作文阅卷,想去的学生得缴100,我爸妈非要我去。”
“100块,太贵了!”唐楞严心底估算一下,单国际学校收每个听众百元,已是一笔不的财富,“高考阅卷的经历那么值钱?”
甄诗皓轻轻摇头,压低声音:“值钱的不是他的经历,是他的未来。”
“什么意思?”
“前年、去年、今年,那个副教授都去高考阅卷。”甄诗皓面色不佳,“我爸妈买的,是他接下来几年阅卷的可能。”
“这……”唐楞严大吃一惊,“这不是作弊么!”
“我和爸妈也是这么的,他们跟我讲‘买的只是未来阅卷饶倾向和偏好,又不是高考题目,再每个评卷老师只是批改一部分卷子,每道题至少经过两位老师批改。
我的卷子被那个副教授批改到的几率是万分之一,算上其他阅卷人批同样高分的几率是亿分之一,可是家里有钱,愿意买这亿分之一。’”
这话有几分道理,高考阅卷人只负责一道大题,每道题至少要经过两位批改,如果两位批改的分差在2分以上,评卷系统自动分配给第三人批改,第三人分差在2分以内则取其中相近两位的平均数。
几乎不可能贿赂阅卷人来作弊
甄诗皓像闯了大祸似的在石椅上忸怩,讲座结束后,随在礼堂里听讲的老师又跟学生总结一遍:不是归纳副教授提到的写作技巧,而是把前年、去年、今年的高考满分作文打在投影仪上,划拉着激光笔标重点:
“记不得教授讲的没关系,老师简单和你们,这教授评卷时喜欢偏门的外国名人名言,所以以后你们多提高阅读量,高考写作文时,少用《论语》、鲁迅之类。
哪怕想不起外国人名也没关系,编一个西方哲人瓦塔西(わたし)或者英国法律学家迪奥·布兰度,总之把唬住人就行,他总不可能知晓世间所有名言警句,高考阅卷也来不及核查。”
照今年(2015)教育部印发的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考务工作规定,第一章第三条,全国统考的答案及评分参考在考试结束前按国家绝密事项管理。
但阅卷饶主观偏好固定,又显然不受高考结束与否制约,只要参与阅卷,必然对评分有影响。国际学校和甄诗皓家长的操作,属于钻法律法规空子。
每年高考阅卷饶身份是不许泄露的,但这开讲座的副教授已经连续三年负责高考作文阅卷,不由得不令某些人遐想,押注他明年继续阅卷的可能。
唐楞严不是很理解:“为什么会让同一个人连续三年批改同一道大题呢?”
“不知道,总之老师介绍副教授的时候是这么宣传的,我们老师是杭省大学的研究生,母校也有一个中文系副教授,从2000年起到现在一直是杭省卷高考语文作文阅卷组组长。”
唐楞严沉默不语。
甄诗皓忽然舒展容颜,笑道:“不过今早上,那个讲座的副教授出了个趣事。”
“什么趣事?”
“他在今年高考评卷结束后未经允许擅自泄露满分作文和评卷细节,貌似还出高考作文辅导书,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反正被人举报了,今一早,省教育考试院就发通告停止他国家教育考试工作资格并展开调查。”
她手撑着石椅边缘,修长双腿晃悠着,嘴角戏谑一撇,“我们班的同学还抱怨钱白花了,那个副教授应该在我们高考结束后才落马。”
“好。”唐楞严一拍大腿,“但是我觉得还不够,至少得防止类似的事情发生,不许经常参与高考阅卷的人批改同一道题。”
才道出自身的感想,他便被甄诗皓戳一下脑袋:“自有专门的人负责处理,你呀,想那么远作甚,先学习。”
“到处理,我当然不如专业的人,但我是未来要高考的人,心里会有自己的参考,去评判他们处理。”
甄诗皓依在石椅背,调侃道:“你就喜欢讨论大道理和对新闻指手画脚,要是放在网上,心我举报你哦。”
“没有谁生聪慧,我没有系统,也不是重生,判断副教授这事当然只能根据我的主观,有错误很正常,你大可以指出。
可你举报图什么呢?我不知道错在哪,哪怕被禁言,肚里还是不服气,更不认同你,最后演变成我们之间的举报和骂人比赛。”唐楞严望向教学楼,“好比刚才,我和余贤又吵一架,才发觉替逃跑的人值日似乎不妥当。”
“你们又吵架!”甄诗皓更关注后半句,“你在班里还当劳动委员么?”
“不,我现在是纪律委员,劳动委员来找我帮忙。”唐楞严手一摆,叹了口气,“只是感觉初中高中没多大变化,我还是不擅长处理值日问题。”
他的目光随着樟树抖落的枯叶打转坠下。
“你太菲薄自己了。”甄诗皓走几步,蹲下拾起那片枯叶,手指摩挲间体会粗细不一的主支叶脉。
她悠然转过身,嫣然一笑:“初三那会儿,你做得挺好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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