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覃沿着刚才的路一直往回走, 桥距离不远,但是因为雨大,文覃走起路来费劲。
雨水混合着风一直往嘴里灌, 文覃只是越走越快, 等到了桥跟的时候,周围已经围了一圈儿人。
文覃推搡着人群挤进去。
周围打伞的人站着咋舌可惜,“听说是去考试的学生,眼睁睁就看着人掉下去了。”
“可不是么,挺高的大个子,说被冲没就没了,刚才有人喊什么来着, 什么野,他的家人不在这儿么?”
“可惜还得赶着去考试, 这下连活命都难说。”
雨水的声音和着这些话往文覃耳朵里灌, 他直接走到桥边儿,撑着手往下看。
河里有人。
但是起起伏伏状况不好。
周围的人都在打报警电话,另外还有热心打120的,但是没有下水的人。
“但凡有一个会水的, 也不至于这样儿,”旁边护着手机放在自己胸前, 祈祷, “这孩子可千万别有事。”
周围的人开始尖叫。
“谁会水,我的天, 我已经看不见他了, 谁会水,先去救人啊!”
雨的声音越下越大,最后文覃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只能听见自己胸腔剧烈的共鸣, 他摸索到桥上的石柱子上,然后往上迈了一只腿。
等身体保持稳定之后,他看着水面慢慢消失的人影,他抬手捏着鼻子,闭眼身子前倾。
桥上的人都往文覃身上看。
少年虽然身上在发着颤,但是还是很冷静把身上的衣服和负重先往岸上扔。
然后就看见浑身湿透的瘦削少年,跟箭一样。
下水的时候。
很干脆。
*
车里,雨噼里啪啦砸在车窗上。
颢野擦着头上的水,把毛巾往后座上扔。
王叔在驾驶座上看着窗外的雨寒暄,“看来这个雨真得下点儿时间,刚才的小孩儿叫陈喆?”
“之前同学的男朋友,”颢野低头闻着一身儿的雨水味儿,就在后面扒拉着找衣服。
王叔开着车,难得跟自家少爷聊天,“小孩儿年纪不大,但是做事都这么冲动。”
刚才开车过桥的时候,还真的让叫陈喆的小孩儿在桥上堵住了。
陈喆直接用身子堵的,颢野下了车就被缠着不让走。
按照以前颢野的性子,估计就揪着对方的领子直接把人往地上踹,但是这次颢野出奇的没闹事。
直接就是找了个由头上车,催着王叔走。
是一门心思要考试。
所以在桥上纠缠的的时间不多。
王叔看着在后面换衣服的少爷,心里宽慰。
最近公司里事务吃紧,王叔他自己也已经很长时间没睡好觉,颢野也因为公司的事再忙,加上突然说要考学,颢董公司忙的团转,最后也懒得管少爷。
“少爷,现在公司确实困难,等考完试,”王叔没说完,颢野就转头说,
“王叔,我在老家帮你找了分差事,工资虽说抵不上这里,但是也算是养老的好去处。”
王叔大惊,“少爷,您别——”
“这公司,救不活了,”颢野说。
王叔看着少爷说话的时候,看他眼里没多少悲愤,简单的平铺直叙。
就好像少爷早就知道似的。
王叔想再说,最后也就是专心开车。
颢野自从那天开始变了很多,以前对颢董多有敌意,但是放在现在,人成熟了不少。
可能是人心里要是有了念想,就连对外动起手来都沉稳不少。
王叔自然乐意见到这样,所以路上的话也多了不少。
颢野跪在后座,换了身衣服,没搭茬,而是问,“最后一场,我不想迟到,陈喆他自己怎么作都无所谓。”
王叔看着颢野自己是收拾书包,也感慨,“您长这么大以来,头一回不按照颢董的意思办事。”
颢野收拾的手顿了一会儿,然后才把最后的答题笔往里塞,“王叔今天你话特别多。”
王叔往后视镜里瞧了一眼,然后抿着嘴不出声儿了。
“时间够吗?”颢野往后仰,身子往后座上蹭了蹭打算睡一觉,王叔就在前头搭话。
“陈喆没碍着什么事儿,现在去的话时间应该是刚刚可以,”王叔说着话脚下的油门儿快了点儿,
“没问题。”
*
随着这场考试的盛大热烈的结束,考点门口都站着在等终于解放的学生。
吴文瀚自然也沉浸在这样的兴奋里。
然他连等会儿找颢野摊牌的事儿都往后放了放,这次的考试他基本超长发挥,包括数学的最后一道大题,还有最后一场地理的计算,他听着门口儿的人在小声对答案。
最他妈爽的事儿就是,他都对了。
吴文瀚还是去了老地方等人,自己坐在保卫科的凳子上一边儿从网上出来的答案上瞄题,一边儿抱着装逼的戏心态打算从班级群里去凡一把。
刚打开就看见上面一串儿的红点点。
但是里头刷屏的就是一个小视频。
-咱们班谁下午缺考啊?
-听说跳下桥的去的是咱班的。
-不会,铁定就是那几个不想考的呗。
-肯定是谁最后受不来这些破题的折磨,下午自暴自弃就不来了呗。
-也是,反正班主任关心的又不是咱们这样儿的,甭管他谁跳呢,商量商量考完了今天晚上去哪玩儿去啊?
-我知道一家好玩儿的,就是得成年了才能进。
-废话,考完试咱们就彻底跟高中告别了,四舍五入咱们不是大学生就是社会人,哪来这么多讲究。
群里讨论得热热闹闹,吴文瀚也看得热热闹闹。
然后一边儿刷屏,一边儿翘着脚等文覃。
学生考完都激动,出来的也快,吴文瀚最后等着最后几行稀稀拉拉的人出了校,都没见文覃的人影。
他掏出手机,往上头拨号,但是没人接。
“奇了怪了,”吴文瀚转身开始往学校里走,他记得之前看过文覃的准考证。
最后一场还是换了考场,俩人没在一块儿。
所以凭着记忆他摸着去了考场的教室。
正看着监考老师抱着密封好的卷子往外走。
吴文瀚一直喊着文覃的名字,最后被正要下楼的老师拦住了。
“同学,你找的人叫文覃是?”
吴文瀚猛地点头,然后回过味儿来了,就想着鞠躬问好,“老师好,我是他同学,我没等着他。”
对面的老师可惜摇摇头,
“他缺考。”
我□□□□□□□□□□□□操。
不会这么巧
吴文瀚现在脑子发懵,然后手上就来了个陌生电话。
要死。
吴文瀚忐忑,一边儿往学校门口走,一边儿听着那头颢野的声音张嘴就问文覃。
现在吴文瀚摸不准文覃到底去哪了,就只能先打马虎眼,“那个我等着呢,估计是去厕所了,我等等。”
颢野那头声音懒散,听得吴文瀚一身的汗。
上了车就指挥司机先把车往之前来的桥上开,嘴里问着颢野,“之前打电话你怎么打不通,你什么时候换的号儿啊。”
“我手机被陈喆扔水里了,”颢野在那头闷了个喷嚏。
“文覃出来么?”颢野继续问。
吴文瀚虽然在车上,但是他现在身上的衬衫全部湿透了。
他现在不敢回颢野任何一句话。
因为他看见桥边现在停了辆救护车。
那头颢野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儿不耐,“说话。”
吴文瀚下了车,看见围着的人还在,地上放着文覃的校服,他把手机慢慢拿近,他嗓子里现在像是堵着什么。
一时之间很难发声。
“颢哥,文覃可能在桥底。”
“林区小学门口那个。”
*
“看校服是三中的学生?”周围的人趴在桥边儿的时候看着小孩儿脱下来的校服。
上了年纪的背着手往桥底下瞅,从考场出来的女生都也凑过去看。
其中有一个人看见地上的校服,皱着眉头像,“这衣服我从哪儿见过来着,看着而眼熟。”
女生举着手机想要拍照的时候,突然看见袖口上的字,突然捂着嘴,“我的天,不是?”
吴文瀚站在那儿,也看见了,现在他更能确定。
颢野的考场不远,吴文瀚挂了电话就现在原地等着颢野过来,顺便去问,“下水的两个人都怎么样了。”
老一辈的人有经验,对话也更敢说,“我看够呛,上来的时候那个偏瘦的小孩儿脸都青了,他救的那个,我看着还活蹦乱跳的,那个估计没事儿。”
吴文瀚听着更是没敢继续打听细节,只是问,“送那个医院您知道吗?”
“就直走路口那个,最近的那个就是了,”老头看着地上的衣服摇头,“之前跳水自己的那个小孩儿我认识,就是上一场考试考砸了,跟家里闹来着,想不开就要跳桥,也是多亏了救人的那个小孩儿,不然救淹死了。”
吴文瀚弯腰把地上文覃的校服外套捡起来,站着等颢野。
他现在脚都是软的,不靠着桥柱子根本就站不住,直到颢野过来,他现在的鼻子才发酸。
颢野的表情很可怕。
单纯字面意义的可怕的,可怕到吴文瀚根本就不敢说一句话。
“谁下去了。”
颢野问出的这一句话,吴文瀚不敢出声儿。
他说不出来。
周围的人声嘈杂,颢野声音突然爆发,吴文瀚被一股大力猛地揪住领口儿,“我问你谁下去了!”
刚在拿着手机想拍照的女生,看着颢野,她自己是真的想起来了,她慢慢走过去,然后轻轻扯着颢野的袖子,指着吴文瀚胳膊肘上挂的衣服。
那截儿袖口就从吴文瀚的胳膊上耷拉下来,晃荡在雨后的空气里。
女生在潮气甩了甩雨伞上的水,
“衣服上有名字啊。”
“是文覃。”
*
预警的声音极度刺耳。
文覃是被吵起来的,现在他耳朵里已经分不清是耳鸣还是任务的警报声。
他现在的思维逻辑已经完全没办法让他做出区分。
只能下意识的捂着耳朵,但是声音是从脑子里传进来的,捂耳朵没用,文覃躺着,有意识但是身体动不了。
-你又是何必。
-你是最有机会成为【极乐】的人,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伴随着这阵耳鸣的还有模糊不清的人声,从他意识开始的时候就一直在响,声音很熟。
但是他忘了。
是那种怎么想都想不起来的声音。
之后文覃能感觉到时间流逝,但是眼皮沉重,他怎么都睁不开。
直到最近一次,他感觉指尖发烫。
他在心口闷了一口气,猛地睁眼。
像是沉溺已久的人突然上岸,文覃想大口呼吸但是嗓子又疼。
然后就疼醒了。
视力的神经现在还没恢复往四周看都还是灰蒙蒙的。
他现在嗓子干得很。
只能捂着头下意识先坐起来。
但是鼻子突然被扯着,就下意识伸手想把鼻子上的管子先拔了。
还没伸手就被人压着往后。
他身上半盖着校服,一只手撑着床,另一只手正压着自己乱动的手。
那双手还是热的。
文覃甚至在看清来人之前他就已经确定坐着的是颢野。
这也对了。
水里的人不是颢野,不是陈喆。
是个陌生人。
文覃这样想,手就松了。
他跟颢野对上视线的时候,是他先撇开。
因为看的太清楚。
因为那双眼里太过炽热。
“渴了,”文覃嘴里干,伸手摸水。
颢野没说话,径直站起来帮着文覃去够水,他在嘴上来回吹了好几遍。
文覃眼皮沉,试了几次眼前才有点儿光看。
文覃发现正对着门口站着的,还有吴淼,看见自己醒了他也出门站着。
文覃才坐起来,门口儿突然就进来几个人。
江娥的眼睛红着,文富国抿着嘴也不出声儿,但是能看的出来,大家都是笑着的。
文覃活着,这就够了。
文覃看着江娥一双熬红的眼,自己干着嗓子喊了声妈。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江娥多的话没说,看了眼坐在窗边的颢野,自就点头。
颢野站起来回礼,自己也出去了。
江娥摸着文覃的头,母子就这么靠着,“睡了这么久,先喝点水。”
“多久?”文覃看窗外大好的太阳,有点恍惚。
江娥擦着眼泪,笑着回他,“十五天,还有——”江娥转身掏兜,指着上面的成绩单,手微微发抖,连声音都带着颤,
“645分,儿子。”
“你有大学上。”
*
文覃虽然缺考一门 ,但是三中照旧出了状元。
只不过不是他。
文覃之后的几天都窝在医院静养。
听过来的一声说,文覃这种体质现在能恢复成这样简直就是奇迹,因为文覃的基础性疾病导致身体恢复地慢,白天来的人也不少。
文覃手上没劲儿,江娥就每天过来给文覃做恢复。
江娥先削了苹果切成小丁,然后用牙签插好摆在盘子里,之后手里来了急活儿,就想招呼门外躺着打游戏的文昊阳过来。
“妈你先去忙,我自己试着来就成,”文覃躺着自己晃着胳膊示意自己好了很多。
江娥哎了一声,又转过头来交代几声才往外走。
文覃把身子往后垫着,仰着脸用自己现在勉强能动的手刷手机。
分数是昨天出的,所以群里还是比较兴奋。
文覃这个分数比较尴尬,比上不足,比下有有余。
但是像是帝都那样的一流的大学,文覃够不着了。
文覃把手机反过来,伸手打算够桌上的苹果。
他因为躺了太久,身上的肌肉需要活动,另外现在身体虚,文覃抬手还是要用点力。
白晃晃的袖子就挂在文覃瘦长的手臂上,里面钻着暖呼呼的热风。
文覃盯着隔壁小桌台上已经沾锈的苹果 ,身上就忍了一小撮汗。
然后一双大手把文覃现在怎么都拿不到苹果递过来了。
文覃看着颢野一眼,眉眼弯着笑了,
“状元来了?”
三中今天出的状元,是颢野。
这件事很魔幻,导致张夏娣到现在都没缓过来,740分。
就差十分。
刚才群里多半也都是因为这件事狂舞。
都说张夏娣这些年教了个笑话,最后是最看不起的学生拿了冠,文覃缺考跟折翼无异。
吴淼跟粤其鸣的成绩很稳定,都在700以上。
只不过都没颢野冲的猛。
但是好大学也是任凭挑选。
最可惜的就是文覃,现在的情况大学也能上,但不是顶尖。
放在别人身上这个成绩很可以,但是文覃不一样。
他是三中被神化的学生,蛰伏了三年的瞩目,最后却以这种形式结束。
包括张夏娣在内的所有人都很惋惜。
但是文覃自己没什么感觉,他嘴里嚼着苹果,后牙槽发酸。
张夏娣问过他是不是要复读,文覃拒绝了。
大学在那儿都能上,文覃现在就看粤其鸣选哪所学校,自己能上则上,不能上的就选个离得近的,以后追的时候还能方便点儿,好在偏离了一小段。
能补。
肯定能补。
文覃的视线重新回到颢野身上。
点头道谢,“我嘴渴,你帮大忙了。”
文覃咬着苹果看着颢野的眼睛,从昨天开始就一直红红的。
文覃身上病服袖口儿宽,文覃吃东西的老是往上蹭,颢野就坐在一边儿帮他卷袖子,“以后别救人了。”
颢野突然说。
文覃不反驳。
“两次,”颢野伸手把文覃嘴角的果渣往下撇,“再有一次,你活不了了。”
文覃还是点头。
文覃说完身上一沉,自己两边儿的肩膀被颢野捏着,然后对方就压身过来,额头就磕在文覃的前肩的上。
自己抬了右手,悬在文覃脸前。
“拉个勾。”
颢野的声音不大,甚至还有点儿软。
文覃侧头就被被颢野头顶上的发渣扎的脸疼,就赶紧抬手。
文覃的胳膊慢慢抬起来,小指微微弯着,轻轻搭在颢野的小指上,像是安抚,又带着一点儿诱哄,“我说的,不救了。”
“外头的太阳真好,”文覃看着窗户上折过来的阳光,就轻轻拍着颢野的背,“推我出去逛逛行么?”
颢野埋头,嗯了一声。
“不用车,”文覃自己两条胳膊搭在颢野身上的时候突然听见颢野说。
“那用什么?”文覃下意识问。
然后自己身下的颢野突然转了个身,文覃就趴在一个又硬又热的宽背上。
“这样出去,”颢野说。
文覃的腿被颢野从后面拖住,自己就往颢野脖子上搂。
“以后多吃点儿,”颢野掂量着文覃的分量,“瘦。”
文覃待在后面没说话,就直勾勾搂着颢野的脖子,看着对方后脑勺上的青渣。
“什么时候剪的头发,”文覃伸手戳在颢野耳后的短发上。
“别乱动,”颢野下楼,微微往文覃触碰的那一边儿侧头,“会痒。”
文覃听见颢野说痒,手没停,而是问,“如果痒的话,会笑吗?”
“不会,”颢野下了楼,找了块儿空闲又好晒的地方,准备把文覃往上放。
但是自己耳朵上就又开始痒。
肉指软戳戳的,还冰冰凉凉的,颢野又晃了下耳朵。
文覃赤着脚点在凳子上,从颢野背上下来,站在凳子上的他要比颢野高一头。
他第一次这么俯视颢野。
也突然发现颢野头顶上有两个旋儿。
“有两个旋儿的人聪明,”文覃指了指自己,“我就一个。”
说完他自己突然顿了一下。
刚才的话他说的很自然。
并且自己的逻辑丝毫没有觉得不对。
他突然伸手往文覃脑袋上摸,对着颢野抵了头问,“我头上几个旋?”
“一个,”颢野说。
“还真一个啊,”文覃的尾音拉得长。
“我”的概念,他作为职业重生者从来没有过。
如果刚才的“我”概念是文覃。
那刚才的感觉就是自然的过分。
文覃低着头失神。
自己耳朵上突然被颢野伸手戳了下。
“噗——”文覃的笑意憋不住,从自己嘴里跑出来,抬头的时候撞上颢野的笑。
颢野额前的头发长,风吹起来的时候,碎发会遮眼。
文覃就更看不清那双眼睛里面的情绪。
颢野手里有烟,自己正闷着一口,然后稍微离文覃远了点儿。
烟雾就从他嘴里钻出来,也把脸遮的七七八八。
看见颢野的笑,文覃蹲在凳子上,抱着膝盖,指着颢野,“你怕痒。”
颢野往文覃边儿上坐,伸手戳着文覃后耳上的软肉。
文覃本能笑着躲,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耳后那块儿的皮肤能敏感成这样。
然后他看见颢野也笑了。
并且对面的人用指间的星火指着文覃自己的眉心,说,
“笑不是因为痒。”
“是因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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