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小说:穿进男频搞基建 作者:封玖
    沧州百姓正在开展大规模的战后重建工作。

    苗海作为船工, 自然去了海边的船厂做工。

    船厂的东家因为是城中富户,被叛军洗劫一空,一家老小都被叛军杀害, 极为凄惨。

    庆军入城后, 船厂无人主事,便收归官府。

    如今管事的来自庆州, 为人挺随和。

    管事的交待他们:庆王世子殿下开春后就要雇佣大批船工运送货物到南方,所以必须要尽快修缮好船舶。

    苗海等人便撸起袖子努力干活。

    好在世子殿下给的待遇相当不错。

    不仅餐餐管饱,还有肉!

    他们吃得好,干活自然有力气。有时候干得好了, 还会多奖励两块肉。

    苗海会把肉留着,带回家让妻子和女儿吃。

    沧州城内有力气做工的毕竟是少数。

    那剩下的老弱妇孺怎么办?

    官府有规定,十岁以下孩童、六十五岁以上老人、怀孕的女子可以暂时去官府领取口粮, 等今年秋收后, 再行扣除。

    所以,虽然苗海拿不到月钱, 但他妻子可以浆洗衣物补贴自己, 他女儿可以领取口粮。

    一家人能填饱肚子就行。

    他已经很满足了。

    要不是庆军, 沧州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

    “阿海!下工了!走,去吃饭,今天不知道有什么菜!”

    他们船工、扩建港口的劳工、修建干船坞的工匠,几乎全都聚集在一处, 大家同在“食堂”吃饭。

    这个“食堂”也是庆州的特色。

    他还听说庆州工业区本来只有一个食堂, 后来工人增多,就又建了一个食堂。

    他们这个食堂是临时搭建的, 专门供应他们每日两顿饭。

    就在他们排队打饭时, 不远处忽然传来喧闹。

    大家议论纷纷。

    “出啥事儿了?”

    “好像是港口那边有人没注意, 夯土时砸到了脚,那血淌得……啧。”

    “啊?砸到脚了?这可不得了!要不要紧?”

    “不知道哇。”

    “希望没大事,要不然以后日子可咋过。”

    “别说以后了,就说现在,伤成那样,看大夫不要钱?”

    “也对,哪还有钱看大夫吃药。”

    苗海听闻,不由在心里叹气,这也太惨了。

    伤到脚,意味着短时间内不能干活,不能干活就没有吃的,这不是活活等死吗?

    更别提拿钱去看大夫了。

    就在众人感同身受、唉声叹气时,那边又响起雀跃欢呼声。

    “这又怎么了?”

    “我去看看。”

    “回来了!怎么样?到底出啥事儿了?”

    “大家伙儿不用担心了,我听管事的说,这是工伤,可以申请补偿金!”

    “补偿金!是钱吗?能拿到多少?”

    “这个不清楚,看具体伤势吧。”

    “这个庆州管事可真好!”

    “这是庆州世子殿下定的规矩!”

    “世子殿下可真好!”

    苗海深以为然。

    那位世子殿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神仙呢?

    神仙世子近来有些闲,便突发奇想,打算做个实验。

    这个实验有些惊世骇俗,但要是成功,绝对会是一场开天辟地的创举!

    他想试试能不能用土法制出青霉素。

    楼喻看过不少穿越,青霉素可谓是穿越人士最青睐的研究之一。

    这个东西一旦研究出来,就能拯救千千万万人的性命。

    楼喻做事喜欢未雨绸缪,趁着有时间,做个实验也不妨事。

    说不定真能研究出来呢!

    他先吩咐窑工烧制出一整套玻璃器皿,又叫来陈川柏。

    “陈老,您行医数十载,可见过有人因外伤受邪而亡?”

    陈川柏一愣:“殿下莫非说的是风毒入侵?”

    楼喻颔首。

    人在受伤后很容易发生细菌感染,在青霉素发明之前,除非免疫力过人,否则一旦伤口感染,很少有人能真正扛下来。

    “陈老对风毒入侵可有研究?”楼喻正色问。

    陈川柏感慨一句:“关于风毒入侵之症,老朽翻阅诸多医典,研究大半辈子,也未能寻到良药,实在惭愧啊!”

    “陈老不必自责,”楼喻肃容道,“想必您也知道,自古以来,士兵死于战场的人数远远不及死于风毒入体的人数,庆州这些将士愿意为庆州流血牺牲,我身为庆州世子,也想为他们做些什么。”

    他当然不是只为庆州士兵着想,之所以说这话,不过是因为更契合他庆州之主的身份。

    任何一个主公,肯定都希望自己手下的将士健健康康的。

    陈川柏自以为理解他的想法,遂道:“殿下体恤将士,老朽感佩,只是这风毒入侵之症,老朽实在没有良方。”

    身为医者,谁都想要拯救更多人的性命,但有时候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楼喻面露忧郁,沉思片刻,忽道:“我之前翻阅过一些古籍,看到有一偏方,说是取用果蔬上的霉种涂抹伤口,或许能够帮助病患抵抗风毒。”

    他这不是在胡乱编造。

    在古代,确实有不少大夫尝试过这个方法,或许是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某个大夫瞎猫碰上死耗子,用这个方法救活了患者,大家纷纷效仿。

    但大夫们并不知道其中原理,便以为霉种或可抵御风毒,只是能不能存活得听天由命。

    直接涂抹霉种,只有极小的几率能够救活病人,更多的可能是感染更甚,死得更快。

    这是赌命。

    陈川柏沉叹一声:“确有此事,不过此法能救之人屈指可数。”

    他本人并不愿意效仿此法。

    楼喻忽然兴致勃勃道:“既然此法有一定的效用,说明其中必定存在一些救治病患的原理,若是咱们能够参破其中原理,岂非造福万民?”

    “殿下,您的意思是……”陈川柏既惊又喜。

    楼喻笑道:“不如,咱们就从霉种入手?”

    陈川柏起身就是一拜:“殿下心怀苍生,老朽岂有拒绝之理?”

    不论这种尝试能不能实现,他都要为天下苍生感拜殿下的心意。

    殿下属实令人钦佩哪!

    制取青霉素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楼喻召集陈川柏、陈玄参、霍琼在内的一众医者,齐聚化工厂内。

    在建设化工厂时,他特意让人造了个实验室出来。

    里头一应玻璃器皿整齐摆放,皆已用沸水煮过。

    “玄参,阿琼,想必陈老已跟你们提过,咱们以后就在这间实验室里研究如何治疗风毒入侵之症。”

    陈玄参神色冷静,目中却透着几分灼热:“殿下有此凌霄之志,玄参定不负殿下所托。”

    霍琼也坚定道:“殿下,风毒入侵之症已困扰医者千百年,若是咱们能够研究出来,就能拯救千千万万人的生命!”

    其余医者皆颔首附和。

    楼喻肃目问:“那你们可想过,为何会有风毒入侵之症?”

    众人愣了一下,风毒入侵就是风毒入侵,哪有什么为什么?

    楼喻见他们如此,也不气馁,继续引导他们:

    “风毒之所以为被称为风毒,不就是因为医者大多认为伤口之外有毒素侵入,使患者中毒而亡吗?既然砒霜、蛇毒等皆有救治之法,凭什么风毒没有呢?”

    陈川柏颔首:“殿下所言极是,只是这风毒咱们看不见摸不着,实在难以下手啊。”

    “怎么会看不见呢?”

    楼喻笑了笑,问:“咱们人体伤口破损,皮肉腐烂,虽与馒头、果蔬腐烂不同,但本质上又有何区别?”

    “只是它们身上所生霉菌能瞧得见,咱们伤口处的病菌侵入血肉,瞧不见罢了。”

    他这话说得相当浅显,且一点医学水准都没有,但话糙理不糙,陈川柏他们都听明白了。

    霍琼道:“既然看不见,那该如何对症下药?”

    她素来信服楼喻,不认为他在无的放矢,遂听得极其认真。

    楼喻笑道:“也不一定看不见。”

    青霉素的发现很偶然。

    这位发现者从患者身上提取葡萄球菌,并用培养基培养成菌落群。很偶然的一天,窗外飘进不知名的霉菌,落入培养基内,杀死了一些菌落,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个两个的细菌自然看不见,可菌落群就肉眼可见了。

    他备齐一百个玻璃平底碗,碗中皆装满肉汤,为免肉汤容易泼洒,楼喻添加了一些牲畜蹄角熬出来的凝胶,使之成为一百个琼脂培养基。

    葡萄球菌的营养性要求不高,在肉汤培养基中,一般二十四小时便可呈现出均匀生长的状态。

    这种细菌是化脓性球菌,分布很广,不仅伤口上容易产生,动物体内的黏膜上就有,取用非常方便。

    不过楼喻为了更加有说服力,便让陈川柏等人从病患的伤口上提取一些脓液,放入培养基中。

    他已经将实验思路告知众人,众人虽似懂非懂,但皆听他号令。

    一天一夜过后,他们惊叹地发现,这一百个玻璃碗内居然出现了一些橙色的东西。

    饶是陈川柏见多识广,也不由被这些菌落群震惊到。

    楼喻笑道:“这些都是引起病症的细菌,它们肉眼不可见,但繁殖能力非常强,不过昼夜便生出一个大家族,什么东西一旦多了,不就能看见了?”

    细菌培养基做好了,接下来就得制取青霉素。

    楼喻让他们从发霉的馒头或果蔬上提取青霉,放入另外准备好的一百培养基内。

    再静置一周。

    想要获得青霉素溶液,还需要准备其余材料。

    蒸馏水就少不了。

    自然界中的水含有不少杂质,楼喻没有现代化的工具,无法轻易净化水质。

    他便造了个收集水蒸气的器具。

    器具底部装水烧沸,顶上放置一个凹形的玻璃缸,里面装满冷水,再在玻璃缸最低点下放置玻璃碗。

    水烧沸后,水蒸气腾空遇到最上面的冷玻璃,便凝结成水珠,水珠滑到凹点,一点一点滴落到底下的玻璃碗里。

    水中杂质不会化成水蒸气,所以这样收集的水便可称为蒸馏水了。

    除蒸馏水外,楼喻还配备了漏斗、干净的棉花、菜油、炭粉、醋、海草汁以及用来提纯的容器。

    一周后,青霉培养完成,培养基内散落着大大小小的菌落群。

    众人将培养基通过漏斗中的滤棉倒入底下的玻璃罐中。

    玻璃罐是特制的,在罐底一侧开了一个口子,此时用塞子堵上。

    待培养基内的液体全部倒入玻璃罐中,楼喻再让人加入菜油。

    他解释道:“青霉与水相溶,与油不相溶,咱们这样做可以提取含青霉的水分。”

    其余脂溶性物质则被上层的油溶解了。

    等油、水分层,他便打开下头的塞子,用器皿接住下层流出的水分。

    接下来用炭粉混着水分搅拌均匀,再用蒸馏水清洗,用醋和海草汁冲刷,如此便可洗去其中的杂质。

    最后淌下的液体,便是较为纯净的青霉素溶液。

    “殿下,这就成了?”霍琼问。

    楼喻摇摇头:“这才哪到哪。”

    就算弄出青霉素溶液,可实验并不一定一次就能成功。

    他准备了不少圆形袖珍纸片,将它们浸入青霉素溶液中,然后取出,分别置入一百个细菌培养基中。

    一段时间后,只要纸片周围的菌落成圈状消失,就证明青霉素溶液有用!

    这些时日,他同陈川柏等人反复“商讨研究”,终于让他们都能理解这番新奇的实验思路。

    大家都抱着万分期待。

    等实验结果还需要时间,楼喻便又召集医疗组开会。

    “陈老,就算实验成功,咱们得到了这种药剂,又该如何服用?”

    陈川柏蹙眉:“殿下的意思是,这种药剂无法口服?”

    楼喻忽悠道:“霉菌本就脆弱,风一吹就能散,落到胃袋里,恐怕还未发挥效用,就被酸水侵溶了。”

    “那该怎么办?”霍琼秀眉拧紧,“不能涂抹伤口?”

    楼喻摇摇头:“风毒入体,融于血肉,只是涂抹表层,又如何拯救内里?”

    众人皆深以为然。

    陈川柏忽道:“有一法可以尝试,但病人会很痛苦。”

    “祖父是指用竹管将药剂推入肠道?”陈玄参问。

    楼喻唇角微扬。

    他查过各种典籍,知道曾有人为了能让药物迅速进入体内,便尝试使用竹筒和活塞进行灌肠治病。

    先不论这种法子效果如何,但至少给楼喻提供了“注射器”的思路。

    他眼睛一亮道:“原来还有这样的法子。既然风毒侵入血肉筋脉,咱们能不能将药剂推入血肉筋脉,从而更有效地灭杀风毒呢?”

    “这……”陈川柏失笑,“殿下,人体血路筋脉何其细微,如何能用这样的法子?”

    楼喻假装兴致勃勃:“不试试怎么知道!”

    在塑料造出来之前,注射器针筒可以用玻璃制成。楼喻造不出塑料,便决定用玻璃制出针筒。

    用玻璃还能避免一个难题,玻璃注射器的活塞可以不用橡胶头。

    橡胶他现在可没有。

    所以用玻璃造针筒,虽然耗时耗力,但对于救人性命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

    而且他现在还没打算量产。

    玻璃针筒不难造,难造的是金属针头。

    据他所知,春秋战国时期就有一种“失蜡法”可以铸造内径极小的青铜器具。

    按理说,大盛铸造工艺的精密度应该处在更高的层次。

    他召来徐胜。

    徐胜一直带领工匠秘密铸造精刀,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楼喻了。

    突然受召前来,颇有些激动。

    “小人拜见殿下。”

    他虔诚地跪倒在地,行了一个大礼。

    楼喻笑容温和:“起来吧。今日叫你来,是有一项极其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殿下请吩咐!”徐胜激动道。

    上次殿下交给他的极其重要的任务,已经足以让他名留青史了。

    或许这次又能见证奇迹!

    楼喻正色问:“我想打造一种内径不过毫厘的针头,你认为可行?”

    徐胜稍一思索,问道:“殿下是想造空心针?”

    “不错。”

    “殿下需要多细?”

    楼喻搞不清现代跟古代的度量单位换算,只能道:“越细越好,毕竟是要用在人身上的,要尽最大可能造最细的空心针。”

    用在人身上,那必须得谨慎!

    徐胜一脸严肃,点头道:“殿下放心,小人一定竭尽全力!”

    “好,若是做得粗了,也不必扔,拿过来给我瞧瞧。”楼喻吩咐。

    粗的针头还可以用在牲畜身上嘛。

    “是!”

    楼喻又抽出一张图纸,郑重交待:“这是我要做的成品,下面是针头,上面是玻璃管,还有活塞,你拿着这份图纸去跟窑厂玻璃工匠沟通研究,希望你们能通力合作,尽快研制出成品,不要让我失望。”

    徐胜如捧至宝,兴奋道:“小人一定加倍努力!”

    转眼春耕结束。

    在庆州水利工程的加持下,庆州的农田基本都得到良好的灌溉,田地里的秧苗郁郁葱葱,着实喜人。

    他召来负责工程的吕攸。

    “庆州工业区到沧州港口的官道夯得怎么样了?”

    吕攸恭敬回答:“已近尾声。”

    “好,”楼喻神采奕奕道,“现在气候温暖,正适合铺路。”

    他打算用水泥混合砂石铺设一条水泥公路。

    而今大盛各处的道路皆以泥土路为主,不仅崎岖坎坷,一到下雨天还会变得泥泞不堪,车马难以行路,非常影响运输效率。

    为了提高运货效率,楼喻打定主意要修路。

    新城内的街道皆由水泥铺成,吕攸对水泥铺路已经见怪不怪,遂领命下去。

    一切都已走上正轨,不论是庆州还是沧州。

    春日正好,楼喻靠在躺椅上,悠闲于院中晒太阳,还不忘用丝帕遮眼挡光。

    正睡得迷迷糊糊,一阵清风倏然扬起,眼上丝帕被风吹走,灿烂的阳光肆意刺探着他的眼皮,弄得他没法继续入睡。

    楼喻睁眼起身,就要伸手去捉。

    一只手忽地擎住丝帕。

    金色流光下,少年面容俊美,目光柔和。

    他穿着修身的军服,轩朗挺直,如竹如松。

    楼喻愣了一下,不由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

    楼喻皱眉道:“二笔怎么不通报?”

    “他见你睡得熟,不忍心叫你。”

    霍延边解释边将丝帕交还给他。

    楼喻接过,随意搭在扶手上,慵懒往后靠去,问:“你来找我有事?”

    “嗯。”

    霍延垂眸,目光落在楼喻手上。

    那手修长莹白,隐生玉光。

    “殿下认为,汪大勇等人该如何安置?”

    楼喻懵了一下。

    是哦!

    之前他一直让汪大勇等人买粮运粮,后来又让他们护送姚金去西域买棉花,他们几乎一年到头都在路上。

    而今无需专人买粮,棉花也有了,他们的确无所事事。

    楼喻差点将他们给忘了。

    他稍稍坐起,问:“你有什么想法?”

    霍延抬眸凝视他的眼睛:“他们从军多年,皆是骁勇之人,且经验丰富,我想让他们入营。”

    这个入营,就是真正让他们成为庆州军的一份子。

    在此之前,他们最多只能算运粮队,非正式编制。

    楼喻稍稍思量,道:“他们确实骁勇善战,称得上是英雄人物,便是千夫长也当得。但他们尚无军功在身,若是直接提拔,恐难以服众,可若只是让他们当一个底层小卒,又辱了他们的能力和身份。”

    这件事确实有些棘手。

    霍延俊目含笑:“殿下忘了弓箭营和骑兵营?”

    这两个大营都是凭专业技能说话的。

    谁有能耐,谁就能进;谁的能耐高,谁能就升职。

    楼喻眼睛一亮,他方才怎么就没想到呢!

    “好,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办!”

    霍延郑重领命,却没立刻离开。

    楼喻疑惑看他:“还有事儿?”

    “听冯大人说,殿下近日愁思扰眠,睡得不好?”

    楼喻轻叹一声:“老毛病了。”

    他确实是这样,脑子里想得越多,晚上越容易失眠,但又控制不住地去想。

    点再多安神香都没用。

    正因如此,他才给自己放一天假,偷懒没去府衙,躺在院中晒太阳休息。

    霍延道:“可以让冯大人替你按矫,有助睡眠。”

    按矫手法到位,会让人放松心神,产生睡意。

    楼喻摇摇头:“试过,不行。”

    也不知是他的睡虫太倔强,还是冯二笔手艺不到家,反正他就是睡不着。

    楼喻也愁啊。

    他才十六岁,天天失眠很容易早衰的。

    霍延斟酌道:“殿下若不嫌弃,属下愿意一试。”

    楼喻惊讶地睁大眼睛,那双眼黑白分明,里头隐藏几分跃跃欲试。

    “你是说,你来替我按矫,助我入眠?”

    “嗯。”霍延轻笑。

    楼喻伸手拍拍他的肩,虽惊喜,却还是问:“会不会太耽误你了?”

    要知道霍延每天也是很忙的。

    “不会。”

    两人约定好今晚按矫的时辰,霍延才离开东院。

    春夜微凉,月色溶溶。

    楼喻仔细地洗了一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亵衣,坐在榻上由冯二笔替他擦拭湿发。

    正好背对着卧室的门。

    霍延来时,便看到世子殿下一头墨发倾泻而下,遮住骨肉匀停的脊背。

    “殿下,霍统领来啦。”冯二笔低声调皮道。

    他丝毫不介意霍延抢自己的活计,只要能让殿下睡个好觉,他做什么都行。

    楼喻尚未回应,就听霍延道:“冯大人,我来吧。”

    “不用,你不是说按矫嘛。”

    冯二笔摇首拒绝。

    霍延力气那么大,他担心霍延会扯得殿下头皮疼。

    “头上也有些穴位,我顺便替殿下按按。”霍延淡淡道。

    冯二笔这才将拭发的棉巾递给他,“那就交给霍统领了。”

    他笑着退出室外。

    趁着霍延还没上手,楼喻回过头,不由笑着问:“霍二郎做这些伺候人的活计,不觉得委屈?”

    烛火煌煌下,少年世子眉目如画,俊秀如玉。

    许是刚沐完浴,少年双眸盈盈,颊边隐约染上一层粉意,青丝披散而下,风流蕴藉,人面桃花。

    霍延心脏蓦地被刺了一下。

    他连忙垂下眼眸,捧起墨发仔细擦拭,低沉回道:

    “你是主公。”

    楼喻转回脑袋,眸中清澈散去,渐渐蒙上一层深幽。

    他非感情小白,他从不认为,以霍二郎这般傲骨,会仅仅因为自己是主公而愿意委身做这些事情。

    他假装笑着调侃:“难不成以后你认谁为主公,都会替人拭发?”

    身后人拭发的手顿了顿。

    “不会再有其他主公。”

    霍延语调平淡而坚定,透着一股子认真与赤忱,弄得楼喻一时间竟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室内陷入沉默。

    良久后,霍延打破沉寂:“好了。”

    是头发干了。

    楼喻慢吞吞地转身,正对着霍延,这才发现霍延竟换了一身衣裳。

    他穿着宽松飘逸的衣袍,淡了几分戎装加身的锋锐精悍,添了几分雍容闲雅的贵气风流。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对上他深邃幽暗的目光,楼喻心头忽地一跳,下意识移开目光,像是偷了别人某样东西,有些心虚。

    “按矫吧。”

    他趴在榻上,脑袋埋在臂弯里。

    此前他经常被冯二笔伺候,并没有觉得异样,但不知怎的,当霍延的手触及他肩背时,他竟颤缩了下。

    不得不说,霍延的技法确实不俗。

    没一会儿,肩背处不断有暖流流淌,一些滞涩的筋脉仿佛活了过来。

    浑身的涩然竟已消失不见。

    全身上下都暖洋洋的,弄得他昏昏欲睡。

    “殿下,该翻身了。”霍延声线温和道。

    楼喻下意识听话地翻过身,正对上霍延垂下的鬓发。

    蜡烛发出“噼啪”声。

    楼喻就要扭过头去,却被一双修长的手扣住。

    少年俯身,手指在他脑袋的穴位上轻柔按摩,一下又一下地安抚。

    楼喻睁着眼,与霍延的目光对上。

    蜡烛又是一声“噼啪”。

    楼喻轻声开口:“该剪烛了。”

    “我去。”

    霍延起身,拿着小银剪,一个接着一个剪去泛黑的烛芯。

    楼喻卧在榻上,看着他安静剪烛的身影,竟恍然生出几分安定,仿佛白日的烦忧渐渐离他远去。

    他看着看着,缓缓闭上眼睛。

    霍延耳力非凡,听闻他呼吸变得平缓沉稳,不由低首无声笑了。

    他放下银剪,行至榻前,悄无声息地替他盖上薄衾。

    冯二笔正候在门外,见霍延出来,忙低声问:“这么快?”

    “殿下睡了。”

    冯二笔不由竖起拇指:“还是你厉害,这么快就能让殿下入睡。”

    霍延神色隐在暗处:“我先回去,殿下就劳冯大人费心了。”

    “好,”冯二笔问,“你明晚还来吗?”

    霍延顿了顿,方道:“殿下让我来,我便来。”

    翌日一早,楼喻满足地醒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香过了!

    窗外霞光隐现,还没到他平日起床的时辰,他却觉得脑子格外清醒。

    想起昨夜霍延的举动和眼神,楼喻忍不住低叹一声,在床上滚了又滚。

    平日里,霍延表现得虽不明显,但楼喻多多少少察觉出几分不同。

    昨夜共处内室,这种感觉尤为明显。

    他一方面相信自己的直觉,一方面又担心会不会是自己误会了。

    这种事情,问都问不出口。

    他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儿才起身。

    冯二笔进来伺候,见他神采奕奕,不由高兴道:“殿下昨夜睡得好?”

    “嗯,挺好的。”

    “还是霍统领厉害,”冯二笔笑着问,“殿下今夜可还要霍统领来按矫?”

    这倒是把楼喻问住了。

    有霍延帮助,他确实睡得好,可他心里面又有些小别扭,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遂问:“他昨夜走时,可有说什么?”

    冯二笔老实道:“他说只要殿下叫他来,他便来。”

    “哦。”

    楼喻神思不属地吃完早饭,就去了府衙上班。

    吕攸前来禀报:“殿下,沧州海港已经扩建完毕,干船坞也已建成。”

    主位上半天没反应。

    吕攸不由偷偷抬头,瞧向桌案后的世子殿下。

    素日威严端肃的少年世子,今日却以手支颐,垂眸瞧着案上的文书,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

    吕攸小心翼翼提醒:“殿下?”

    楼喻陡然回神,轻咳一声:“吕司工说的我已经知道了,既然都已建好,以后造船以及船舶修缮保养都可在干船坞中进行,省了诸多劳力和工夫。”

    “殿下大才,竟想出这么一个法子。”吕攸由衷赞道。

    楼喻有些不好意思,他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

    厉害的是那些真正的发明者。

    “既已建成,就组织船队出海运货罢,造船厂也要多招工匠,多造大船。”

    “是。”

    楼喻一声令下,庆州工业区开始忙碌起来。

    运货至沧州的车队络绎不绝。

    沧州港口盛况空前,一艘又一艘的大船从港口起航,它们装载着满满的货物,驶向遥远的南方。

    精美的玻璃品受到老百姓的青睐,在南方一时掀起“玻璃热潮”。

    庆州玉纸、庆州便宜的布匹也在南方卖得火热。

    船队用这些货物换取大量稻米,又北上返回沧州港口,开始下一轮装货和远航。

    循环往复,周而复始,为庆州和沧州带来源源不断的生机。

    楼喻的第一次青霉素实验没有成功,但注射器做出来了!

    虽然成品比不上现代,制造工艺耗时长,还不好保养储存,但总比没有好。

    他重赏了工匠们。

    相信凭借他们的智慧,以后的工艺会越来越纯熟。

    工匠组欢天喜地,医疗小组却也没觉得气馁。

    风毒之症历经千年尚未寻到诊治之法,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能研制出良药呢?

    至少现在有一条很好的思路嘛。

    陈川柏研究数十载,他有种直觉,如果一直按照世子殿下的思路研究下去,说不定他们真能找到救治的良药!

    楼喻交待他们:“世上霉菌有许多种,你们可以尝试不同的菌种,找到产出最多、效果最好的。至于病菌,也可以试验不同创伤、坏疽的脓液。”

    医疗组虚心接受建议。

    他们医者仁心,在救治伤患的同时,每日都会抽空进入实验室研究。

    楼喻一有空就会参与进去,尽量做到熟练操作实验。

    有一技能傍身,总归不是坏事。

    时间转而入夏,庆州和沧州两地的农田皆郁郁葱葱,庄稼的长势极为喜人。

    两州百姓脸上都洋溢着希望的笑容。

    楼喻本身就苦夏,再加上烦心事多,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自上次霍延替他按矫后,他就没再让霍延继续。

    许是那一次效果显著,楼喻晚上的睡眠都好上许多。

    可今晚又睡不着了。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

    楼喻索性起身,借着月光点上蜡烛,开始伏案练字。

    练字可平心静气,摒除杂念。

    他虽尽可能轻手轻脚,却还是惊醒了睡在外间的冯二笔。

    冯二笔穿着亵衣进来,见楼喻这般,皱眉心疼道:“殿下,又睡不着了?”

    楼喻笑了笑,“就是想太多。”

    想太多,脑子就会兴奋,脑子一兴奋,就容易失眠。

    冯二笔眼眶微红:“殿下这样多伤身啊。”

    楼喻叹气,他也没办法。

    在现代,他睡眠质量可好了。

    冯二笔建议:“不如奴给殿下按矫助眠?”

    “不必了,你去睡吧。”

    楼喻现在一点睡意都没有,按再多也睡不着。

    “奴不睡了,奴陪着殿下。”

    冯二笔索性坐在书案旁替他磨墨。

    楼喻便随他去。

    他练完一张字,又抽出一张纸。

    “殿下,奴看之前有霍统领在,您睡得很踏实,不如明天再让他替您按一次吧?”

    冯二笔因为楼喻的睡眠,差点愁白了头。

    楼喻笔尖一顿,沉默地写下一个字,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

    他和霍延,好像有挺久没见过了。

    军营制度日臻完善,许多事情不需要楼喻亲自过问,一般没有特别重要的事,都由营中将领自行处理。

    霍延也很久没有主动来东院了。

    冯二笔将他的沉默自动解读为“默认”,第二天一早,伺候完楼喻,就跑去找霍延。

    霍延一身军服,萧萧肃肃。

    “冯大人?”

    冯二笔站在营房中,沉叹一声,满目担忧:“霍统领可曾听过‘慧极必伤’?”

    霍延眉心一紧:“殿下他……”

    慧极必伤是什么意思,他很清楚。

    冯二笔说的是谁,他同样很清楚。

    “霍统领,殿下昨夜一宿未睡,不停地练字静心,我瞧着实在难受。你之前不过按了片刻殿下就睡着了,要不然你今晚再去一次吧。”

    霍延却等不到晚上,他骤然起身往营外走。

    冯二笔连忙跟上他。

    “殿下在何处?”

    “去府衙了。”

    霍延直接策马奔向府衙。

    府衙内堂,楼喻正翻阅沧州那边呈报过来的公文,就听门外衙役来禀:“殿下,霍统领在外求见。”

    楼喻心头一跳,顿了几息,淡下神色道:“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内堂的门被人推开,霍延玄衣朱带,大步跨进来。

    然后直接关上门。

    楼喻:“……”

    这人怎么回事?气势摆那么足干什么?

    霍延在离桌案一步外停下,极有分寸。

    两人沉默对视半晌,楼喻先败下阵来。

    他假装漫不经心问:“何事?”

    霍延凝视他眼下青色,忽然语出惊人:“请殿下恕我逾越之罪。”

    “……”

    楼喻诧异:“你在说什么?”

    “霍某有罪,但还请殿下顾惜自身。”霍延眸色诚恳,“冯大人说您近日又常常失眠,担心您伤身伤神。”

    楼喻桌案下的手微微握紧。

    “我失眠,为何是你有罪?”

    霍延毫不逃避:“殿下厌我逾越之举,不再让我助您安眠,是我之过。”

    二人皆为心思通透之人,每一个举动背后的深意,彼此都心知肚明。

    是以,楼喻自上次按矫后不再叫霍延,霍延也就极少出现在楼喻面前。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

    楼喻被这个直球搞得心绪狂乱,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

    内堂陷入凝滞又逼仄的沉寂中。

    直到魏思来汇报工作,才将两人从这种诡异的氛围中解救出来。

    霍延没像以前那般避嫌退出,而是站到一旁。

    似乎只要楼喻不开口,他就不会动一般。

    魏思心思玲珑,感受到内堂气氛异常,一点废话都不敢说,快速汇报完工作,忙不迭退出去。

    踏出内堂后,他隐约听到殿下的一声轻叹。

    楼喻望着倔强的霍延,终究是狠不下心:“罢了,今晚你来东院。”

    霍延眉心一松,“谢殿下。”

    巳时初,霍延准时来到东院。

    同上次不一样,他这次依旧穿着白天的军服,眉目疏淡,目光低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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