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鸡岭有匪众两千, 一千五在山下被俘,剩余五百喽啰不足为虑。
霍延安排人将伤兵扶下,由陈玄参等人治疗。
山匪们被缴了械, 均抱头蹲在地上, 府兵与边军共同看守。
此次边军迎粮, 由一校尉领兵, 姓刘名康。
刘康率兵赶来时, 便见霍延临危不乱游刃有余, 在兵力及武器皆不占优势的情况下,还能用计削弱山匪力量, 不由心生欣赏。
待走近一看,才发现霍延最多不过十六七的年纪, 不由大为震惊。
少年身着玄衣,面容英俊, 双目深邃沉静,身姿颀长挺拔, 周身气度不凡,虽说尚显稚嫩,但假以时日, 必能成为大器!
刘康顿生结交之心, 拱手客气道:“在下刘康,乃程将军麾下校尉, 在此多谢殿下慷慨送粮, 也谢过诸位兄弟护粮!”
霍延颔首道:“在下霍延,刘校尉客气。”
姓霍?
刘康久居边关, 虽对霍家遭难一事有所耳闻, 但也仅仅知晓霍大将军和霍少将军被斩, 至于霍家其余家眷如何并不知情。
因此,他只当巧合,并未深思。
“霍统领神勇,刘某佩服。”
“谬赞,”霍延淡淡道,“我等还要清扫阳乌山匪患,粮草便交由刘校尉看管。”
刘校尉既生结交之心,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且受人恩惠,总得投桃报李。
他大方道:“霍统领要是不嫌弃,我等可以助你剿匪。再说,你要是带兵入山剿匪,这些俘虏何人看管?”
霍延唇角微扬,“那就有劳刘校尉和诸位兄弟了。”
“好说好说。”
有边军支援,阳乌山剿匪行动进行得相当顺利。
府兵和边军很快冲上黑鸡岭,俘获五百余山匪,并查获粮食数百石,金银布帛若干。
刘康眼睛一亮,没想到剿灭山匪还有这等好事!
他倒也识趣,就算边军需粮食救急,也不会跟霍延抢。
霍延来时得楼喻嘱咐,务必要和边军结个善缘。
见刘康目中放光,便道:“这些山匪横行多年,抢掠残害无数百姓,殿下让我等将其带回庆州,这些粮食财物我等无暇看顾,不如皆由刘校尉带回边关?”
刘康闻言,简直热泪盈眶。
好人!大好人啊!
他问:“世子可会怪罪于你?”
他以为这是霍延私自做的决定呢。
霍延摇首:“此乃殿下吩咐。”
刘康对庆王世子的印象,陡然拔到极高的地步。
如此慷慨解囊、无私奉献的世子,是他们大盛之福啊!
别人如此厚待,他自然不会忘恩负义。
“霍统领,阳乌山有大小山头数十个,不如我同你们一起剿匪!我们只需要粮食,其余金银布帛你们全都带回去!”
霍延道:“如此可会延误军机?”
边军缺粮多日,如今有粮,难道不应该立刻回归营中分发粮食吗?
刘康一拍脑袋,“多谢霍统领提醒,我这就派一千人护粮回营,余下两千与你一同剿匪!”
有两千边军加入,自然再好不过,霍延便没推辞。
就在这时,查抄匪窝的李树忽然跑过来,满脸通红,语气踌躇,指着匪窝后院:“霍延,那、那后头还有许多、许多女子……”
霍延:“……”
这事问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啊。
刘康倒是有经验,道:“那些女子估计都是被山匪劫掠上来的,也是可怜人,若是愿意归家的可以让她们回家,无家可归的可以带她们回去,让她们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给口饭吃。”
他说得在理,霍延和李树点头,三人一同前往后院。
后院外,其余府兵和边军凑在这里看热闹,都是一群单身汉,哪里见过这么多女人,一个个眼冒狼光。
霍延厉目一扫,他们皆低头不敢再看。
经过先前那场战斗,霍延在府兵心中的地位骤然上升,在此之前,没有多少人愿意服从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可山匪奔袭而来时,只有他冷静沉着,临危不惧,指挥他们战胜了山匪!
众人心中就此拜服。
汪大勇行至霍延身边,问:“二公子,这些女人该怎么处置?”
他们站在屋外,那群女子全都挤在屋内,一个个战战兢兢,抖如筛糠,蹲在地上将脑袋埋在双膝中,显然是怕极了他们。
霍延道:“先问清她们自己的打算。”
众人茫然,谁去问?
大家左看右看,到最后,目光全都落在霍延身上。
无它,霍延长得最好看,又最年轻,或许那些女子见到他就不会这么害怕了。
李树在旁偷笑。
霍延无奈,吩咐左右:“去请陈军医。”
陈玄参应召前来,听清缘由,也有些抓瞎。
他只是个大夫呀!
可众人见他相貌清秀,气质儒雅,举手投足皆有君子之风,不由暗自点头。
比起霍统领,确实陈玄参更适合!
陈玄参只好硬着头皮上。
他走到屋前,听到屋中女子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只好驻足,慢声细语道:
“诸位莫要害怕,我等是来剿匪的官兵,不会伤害你们。如今山匪已被擒获,我等是放你们下山归家的。”
他说话的腔调温柔平和,带着一种抚平人心的魔力。
屋内的女子们渐渐安静下来。
甚至有胆大的,偷偷抬头看向他,见他文弱秀气,气质雅致随和,心中便信了大半,小声问:
“你说的都是真的?”
陈玄参大松一口气,“都是真的,咱们是剿匪的官兵,我是随军的大夫,是来放你们下山的。”
“下山?”一女子泫然哽咽,“即便下了山,咱们又何去何从?”
她们都是被山匪玷污的女子,就算归家,家人也会以她们为耻,说不定从她们被抢来山上后,她们就已经“死了”。
家人不愿收留,她们如何活下去?
陈玄参闻言有些心酸,正要回答,忽听有一女子高声道:“你真是大夫?!”
“是。”
那女子起身,身上穿着粗布麻衣,也难掩其秀丽之姿。
容貌明艳,满室生辉。
不少人都吸了一口气,这女子委实标致!
可惜被山匪玷污,实在叫人意难平!
被众人盯着,那女子虽有些怵,但还是强迫自己说道:“有姑娘受了伤,大夫可否替她瞧瞧?”
陈玄参看向霍延,待霍延颔首,方道:“此处拥挤,还请诸位姑娘先出屋,在下好入内诊治。”
那女子迟疑片刻,终究召集一众女子,低头忐忑地走出屋子。
说到底,她们已经沦落至此,再坏也不过失去一条贱命,还有什么好怕的?
在此之前,已经有姑娘不堪受辱,早早自裁了断。能活到现在的,都是惜命之人,虽然有些麻木,但依旧心存希望。
屋内受伤的女子,是山匪今日刚刚劫上山的,因万念俱灰,触墙而倒。
没死,但一直昏迷不醒。
陈玄参替她诊了脉,心中略定,转身道:“伤无大碍,只是受了些刺激,又饿了几日,晕了而已。”
既然没有性命之忧,众人也就不不在意了,转而商议一众女子的安置问题。
霍延示意李树,李树只好摸摸鼻子,上前干巴巴道:“你们要是有想回家的,现在就可以下山回家。”
一众女子皆低首不言。
李树挠挠后脑,看向霍延,表示无能为力。
霍延只好道:“既如此,汝等便随军回去。”
那个胆大的明艳女子打量他一眼,面无表情问:“敢问大人打算带我们回去做什么?”
若是继续沦为供人取乐的玩意儿,她们还不如下山自己过活。
霍延冷冷道:“若有异议,自行下山。”
众女子:“……”
这个少年将军看似好说话,没想到竟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她们都是弱女子,没了清白,就算下山也找不到好的营生,最终结果不是卖身为奴就是沦为风月中人。
明艳女子壮着胆子道:“大人,我们可以替诸位大人洗衣做饭,不会白吃白喝的!”
霍延不置可否,吩咐李树:“黑鸡岭已被剿灭,还有余下数十山头,事不宜迟,留一百人守住黑鸡岭,其余人随我一同剿匪。”
李树如今对他心服口服,莫敢不从。
那些女子也随他们一同下山。
比起黑鸡岭,其余山匪不过乌合之众。
在霍延和刘康的带领下,府兵和边军一路碾压过去,不过几日,便剿清阳乌山一众匪患,还阳乌山一片清净。
此次剿匪,共擒获匪贼四千余,粮食及金银布帛若干,刀剑斧钺若干,另有无辜受害女子一百余人。
其中粮食全都交给刘康,剩余皆由府兵带回庆州。
来时不过一千府兵,回时浩浩荡荡五千余人,尤为壮观。
山匪们路上想逃,但霍延机敏,每次都能识破山匪诡计,仅凭一千人,就将四千余人压得死死的。
终于看到庆州城墙时,李树等人由衷松了一口气,纷纷缓过神来。
楼喻早已接到消息,正在城内等候。
霍延将人留在城外,同李树二人入了府衙向楼喻复命。
楼喻心情愉悦,吩咐冯二笔上了好茶,笑着赞道:“辛苦二位了。此次你二人剿匪有功,当重赏!其余诸位府兵,皆有赏赐。”
他已听说山匪窝里缴获的财产。
若非霍延和李树带兵纪律严明,恐怕那些财物都会被眼红的兵卒们哄抢殆尽。
霍延问:“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楼喻淡淡开口:“山匪头目恶贯满盈,应斩首示众。其余匪贼,依为恶大小,或送盐场劳改,或返阳乌山采矿。若是有乖巧顺从的,可以留下垦荒或充军。”
自从经历斩杀流匪后,他已经能平静掌握生杀大权了。
那些无恶不作的匪首,死不足惜。
李树又问:“殿下,那些被害女子该如何?”
“此事我自有考量。”楼喻肃然道,“你二人昭告全军上下,不得对那些女子行不轨之事,即便只是口出秽言,也要军法处置!”
二人自然应下。
楼喻温声道:“我已吩咐下去,备了好酒好菜,届时参与剿匪的一千将士,皆可痛饮一场。”
“多谢殿下!”李树激动得满脸红光。
不仅有赏赐,还有好酒好肉,那群兵蛋子一定对殿下更加死心塌地了。
霍延俊目深沉,看向楼喻愈加瘦削的脸颊,不由问:“殿下是否与我等共饮?”
“是哎,殿下不如跟咱们一起畅饮,到时候大伙儿一定更高兴!”李树憨然一笑。
楼喻无奈道:“我若去了,恐怕大家都不自在,你们自饮便可。”
他还有许多事要规划,没有闲暇时间,便道:“你二人先下去梳洗一番,歇上一歇。”
李树行礼告退。
霍延却在跨出门槛前返回,对上楼喻疑惑的眼神,郑重道:“你若去了,他们会更加信服于你。”
“什么?”楼喻有些茫然。
霍延没想到心思机敏的世子还有这样纯然的一面。
他提醒道:“你去同饮,威望更甚。”
士卒的忠诚,对一个掌权者来说至关重要。
霍延是感激楼喻先前所为,才真心开口提点他。
楼喻听出他的意思,心里生出几分惊讶。
他很清楚,此次领兵剿匪,霍延因出色表现,令这一千府兵对他惟命是从。
现在是一千,以后就会是一万、十万。
倘若霍延有异心,他完全没有必要在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上提醒自己。
楼喻心中稍暖,笑意也带上几分真切。
“无碍,还有许多事亟待解决,我这次就不去了,日后还有机会。”
这人每天管理庆州府事宜,筹划未来发展,并不比行军打仗容易。
霍延邀他同饮,不仅仅是为了所谓的威望,更多的是希望他能借机放松一下。
他觉得楼喻把自己拧得太紧了。
仿佛身后有可怕的巨兽在追赶,他不得不刻不容缓地奔跑。
霍延不再多言,告辞退下。
楼喻想了想,吩咐冯二笔召来逢春和采夏。
殿下许久没有吩咐她们做事,逢春和采夏差点以为自己被遗忘了。
得到楼喻召唤,满脸喜色地跑来。
“殿下,可是有事吩咐奴婢去做?”采夏兴奋地问。
楼喻不由笑道:“之前让你和逢春留意行商,可有发现什么稀奇宝贝?”
“殿下,确实有,不过只是玩物,奴婢见您日理万机,就没敢打扰您。”
楼喻随口一问:“什么玩物?”
“是奴婢从一行商那里买来的珠子,质地同咱们的琉璃有些像,不过没有颜色,有些稀奇。”
楼喻:“……”
这不就是玻璃珠吗!
他正好没想好制造玻璃的借口,采夏这个发现,简直递了一个及时的枕头!
他强忍惊喜,轻描淡写道:“竟是无色琉璃,确实稀罕,等得了空,一定仔细瞧瞧。”
转而说起正事,“今日叫你二人来,是有要事交待你们。”
逢春、采夏对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出激动,忙道:“殿下请吩咐!”
“今日府兵剿匪归来,其中有百余位姑娘家,皆是被山匪掳掠上山的,如今她们有家不能回,又无营生的手段,若是能为她们寻些活计糊口,当是一件善事。”
楼喻言罢看向她们,只见两人皆面露愤恨,目含晶莹,想来是同为女子,颇为感同身受。
“殿下,她们太可怜了!”采夏义愤填膺,“那些山匪合该断子绝孙!”
逢春亦颔首表示赞同。
欺辱女人的男人,不得好死!
楼喻道:“她们受人欺辱,心思敏感,一定不愿与男人接触,我思来想去,此事唯有你二人适合去办。”
“殿下请放心!奴婢一定会让她们重新来过!”
采夏俨然已将那些苦命的女子视作自己的责任了。
“好。”楼喻吩咐道,“先为她们寻个僻静的住处,仔细登记每人的身份,再给她们安排制衣缝补这类轻巧的活计。”
采夏和逢春领命退下。
翌日一早,霞光万丈。
来自阳乌山的“客人”在城外待了一夜。那些女子被府兵隔开,全都聚在角落里苍白着脸色,有的甚至默默垂泪。
她们漫无目的地随军来到庆州,如今不知未来在何处。
若非一腔愤怒和不甘吊着,她们或许早就选择自戕,而非拖着一具污浊的身躯,在黑暗的尘世中苟延残喘。
那些畜生还没死,她们为什么要死!
忽然,一队人马从城内而出,打头的正是剿匪的少年将军。
他俊眉星目,一袭玄衣凛冽强势,骑在马上,俯视一众山匪,道:
“殿下有令,阳乌山匪众烧杀抢掠,为患多年,令无数百姓无辜枉死,为替天行道,今日当诛恶首!”
所有山匪头目惊恐地看着他。
本以为将他们带到庆州,是为了充军或者做苦力,没想到会杀了他们!
他们挣扎惊呼,连连求饶,却挣脱不开府兵的桎梏。
一些万恶的匪首被提溜至人前,他们被绳绑着,被人踢跪在地,就像待宰的羔羊。
曾经,他们将过路的百姓当做鱼肉,如今,到他们面对冰冷的刀刃了。
不远处的姑娘们见状,不由鼓掌大笑,太好了!
实在是太好了!
就是这些为非作歹的恶徒,毁了她们一辈子!
杀得好!杀得太好了!
当然,欺辱她们的不仅仅是这些人,还有那些叫不上名号的匪众。
可她们也清楚,那些匪众是不可能杀完的。
能诛恶首,就已经让她们心满意足了。
城楼上,楼喻携郭濂及一众官吏,俯视城墙下诛杀匪首的血腥场景。
郭濂等人都是文官,哪里见过这等残暴血腥的场面,除去见多识广的司狱官,其余官吏皆面色苍白,摇摇欲坠,呕吐不止。
楼喻面上带笑,神色悠然。
“诸位大人看得可还尽兴?这些都是阳乌山无恶不作的匪贼,如今已悉数被擒。如此一来,郭大人便可上奏朝廷,表功领赏。”
他越是云淡风轻,郭濂等人对他的畏惧便越深。
一个不过十四、养尊处优的王府世子,面对此等场面,竟丝毫不觉害怕,反而兴致勃勃,极为享受,实在叫人胆战心惊!
血腥味随风钻入郭濂鼻中,郭濂又干呕一声,苍白着脸连忙摆手:“此功当属殿下,下官不敢冒领。”
“郭大人太见外了,”楼喻双手扶在城墙上,笑容温和至极,“你是知府,而我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世子,此功你当得。”
霞光绚烂下,年轻世子的脸愈发清隽,他着一身天青长袍,袍角随风舞动,端得是霞姿月韵、飘然出尘。
只可惜,这般无害的外表下,竟藏着那般令人恐惧的凶兽!
郭濂无奈道:“殿下若有吩咐,还请直言。”
匪首已诛,金轮乍现。
楼喻转首面对郭濂,神色锐利:“我要你上书朝廷,将阳乌山地界全部纳入庆州府行政管辖内。”
郭濂摇首:“即便下官上书,朝廷也不一定会准奏。”
“如今陛下不理朝政,贪官横行,事情能不能成,只看孝敬到不到位。”
楼喻哼笑道:“不过一个山匪遍布的阳乌山,那些人压根不会在意,他们甚至会巴不得你接手一个大麻烦。”
郭濂还能说什么?写呗!
匪首被斩后,那群匪众彻底安静下来,再也不敢作妖闹腾。
霍延和李树依楼喻吩咐,将他们分成几部分。
罪行极重的,全部拉回阳乌山挖矿,让他们为以前的过错恕罪。
楼喻抽调一部分兵力,专门监督他们的采矿工作。
罪行较重的,弄去盐场产盐,虽然如今盐场已经改革,但这些人是罪犯,进入盐场劳改必定跟普通盐工的工作制度不同。
楼喻挑选包括赵双四在内的数人,密切监督劳改犯的工作。
没犯过多少大恶的,任凭他们自己选,当兵或垦荒都可以。
有些人眼馋府兵的待遇和威风,争相参军;有些人不想过刀尖舔血的日子,选择种地。
如此,四千山匪被分配完毕,拉起去挖矿的有六百人,去当盐工的有八百人,剩余两千六百人,两千人参军,六百人开荒。
庆州兵力从四千增至六千。
可这还远远不够。
楼喻并不着急,这世道流民只会越来越多,只要是逃往庆州府的流民,他都来者不拒。
若是流民不来庆州怎么办?
恰好汪大勇他们的运粮队又要出发了。
楼喻殷切交待他们,一旦路上遇上流民,一定要大力宣传庆州对待流民的政策,他就不信没人来。
汪大勇等人嘴角直抽,无语地离开庆州府。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
楼喻召集众位“元老”,于府衙共商庆州未来发展计划。
他展开庆州府的地图,纤长如玉的手点了一处地方,对众人道:“在这里,我想建一座新城。”
一座与旧城相互依托、相互交融的新城池!
会议室一片静默。
楼喻将他们的神色尽收眼底。
无非是觉得他多此一举,异想天开。
他收回手,掌心托腮:“诸位皆可畅所欲言。”
杨广怀问:“殿下为何要建新城?”
“此次俘获山匪数千余,增兵两千,然府兵营屋舍有限,李树,是不是?”楼喻问。
李树点点头,“确实不够,幸亏现在晚上没那么冷,要不然那些新兵不知多受罪。”
没房子住能怎么办?幕天席地呗。
想扎帐篷住,也得城内有空间啊。
楼喻又道:“之前那群流民到现在都没房子住,阳乌山救下的女子想寻一处安身之所也很难。”
他轻叹一声,目露悲悯:“日后流民只会越来越多,可城内无处可居,不建新城,又能如何?”
李树纳闷道:“让他们在城外乡野落户便是,何必要专门建新城?”
“因为要‘新’啊。”楼喻故意吊他胃口。
李树听不懂,杨广怀和霍延倒是明白几分。
所谓的新,就是要建造一座完全属于自己的城,在新城内,楼喻将拥有完完整整的掌控权,而非如今千疮百孔的庆州府城。
杨广怀仔细看地图:“殿下是想以王府田庄为中心,建一座依山傍水的新城?”
“没错,”楼喻微笑颔首,“山为天然屏障,水可载舟运船,建立新城需要一个安稳的环境和源源不断的资源供给,且此处距旧城很近,往来便利。”
“往来便利?”李树问。
楼喻懒得解释那么多,“以后你便知道了。”
他环视众人,问:“还有什么问题?”
霍延道:“需要我们做什么?”
楼喻欣赏他这般干脆的态度,不由赞他一眼:“需要你们服从任何安排。”
李树立马表态:“请殿下示下。”
会议开了两个时辰,结束已是申时正(下午四点)。
楼喻在几人离开后,不雅地伸了伸懒腰,伸到一半,忽见霍延返回门口,连忙将手缩回去。
两人尴尬地对视几息,楼喻脸皮略厚,假装无事发生,率先开口:“什么事?”
霍延迟疑片刻,低声道:“无事。”
随后转身离开。
楼喻:“……”
你有本事回来,有本事说出来啊!
他忧愁地抹了一把脸。
霍延不会是见到他毫不雅观的姿势,放弃了本来想说的话吧?
他在会议室坐了会儿,稍稍散了脸上的热气,才慢悠悠离开会议室。
刚从会议室出来,司狱官来禀。
楼喻懒得回去了,就站在廊下问:“何事?”
司狱官低首看地,声音发颤道:“殿下,之前关进牢中的流匪,还要继续关着吗?”
自城门诛匪后,司狱官对楼喻越发敬畏。
不仅仅是他,府衙其余官吏也都如履薄冰,唯恐哪天惹到楼喻,会被拉到城门口斩首示众。
如此一来,工作效率倒是飞速上升。
楼喻闻言一愣,他这段时间太忙,把牢里关着的流匪忘得一干二净!
这些可都是劳动力啊!
他神色陡然严肃:“牢中共有多少犯人?”
司狱官张口就答:“共九百八十三人,其中男犯七百五十二人,女犯二百三十一人。”
楼喻眼睛一亮,都是劳动力!
他立刻吩咐:“将流匪先放出来,我会派人接管,其余犯人名册整理后呈上来。”
司狱官稀里糊涂地下去了。
楼喻回到庆王府,梳洗完毕后,吩咐采夏将玻璃珠拿来给他看。
玻璃珠晶莹剔透,虽然里面还有少量的杂质,但对楼喻来说,已经是惊喜了。
他一连几日都带着玻璃珠,时不时在下属、官员面前显摆,一副爱不释手、视若珍宝的模样。
于是大家都知道世子殿下极为喜爱无色琉璃珠了。
楼喻趁势张贴告示,言明若有人能提供无色琉璃珠的来处,并寻到工匠为他打造此珠,便赏金百两!
举城哗然。
黄金百两!天哪!庆王世子竟如此豪奢!不愧散财童子之名!
不仅仅是普通百姓,对楼喻熟悉的人,也不知道楼喻想要做什么。
不过区区无色琉璃珠,既无绚丽色彩,又不具备实用价值,何故爱重若此?
但不管怎么说,全城都陷入寻找无色琉璃珠的狂潮里。
谁都想得到一百两黄金。
卖给采夏无色琉璃珠的行商,得知消息后简直喜不自胜。
这珠子是他从西域商人那里换来的,没想到竟入了庆王世子的眼。
他没告诉任何人,偷偷跑来庆王府,说知道无色琉璃珠的消息。
楼喻接见了他。
“西域?”楼喻笑容和煦,“既如此,劳烦你跑一趟西域,若是寻到此珠打造方法,定有重赏。”
行商喜滋滋地离开王府。
这消息不知是谁传出去的,大家都知道有个不知名行商知晓此珠来历,已经告知世子殿下,遂扼腕叹息,只觉自己与重金擦肩而过。
没过几日,楼喻便让人撕了告示。
他告诉众人:“我已寻到无色琉璃珠的制造方法,等窑炉建成,我一定要造出许多来!”
众人:“……”
殿下对无色琉璃珠是真爱啊!
新城计划启动后,楼喻开始动员全城为新城建设做准备。
他大肆收购除铁矿以外的各种原料,立刻激发了几乎所有行商的拼搏精神。
越来越多的商队从外地运来源源不断的货物,再转卖给府衙。
——楼喻做这些都是借府衙名义的。
木材、石灰岩、黏土、煤石、沙子等许多原料,通过水陆两道,不断运往庆州城。
庆州城俨然成了商队的圣地。
就在百姓惊奇城中越发热闹时,府衙在各个大街小巷,甚至乡野村落都贴上了告示。
告示上说:诚聘木匠、铁匠、窑匠及若干壮年男子出城做工,月钱丰厚,有意者请至府衙西侧门登记,工种不同,薪资不同,见面详议。
有些老派的匠人不屑一顾,他们在自家铺子经营得好好的,何必去帮府衙做活?
有些学有所成但没有本钱营生的匠人,不由蠢蠢欲动,纷纷前往府衙西侧门。
更有乡野匠人为了谋生,听闻消息后,忐忑地踏上应聘之路。
消息传到田庄,徐胜匆忙找到魏思,急切问:“魏大人,听说府衙要招铁匠?”
这段时日,他一直在帮庄户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以此换取一些粮食活下去。
但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没有一个安身立命的活计,他看不到未来。
因此听到消息后,便激动异常。
若是有机会做活,有机会赚钱,他就能在这里安居,或许以后还能建房子娶媳妇儿。
之前魏思让流民自己做出选择,不少无依无靠的流民都选择卖身进造纸坊。
如今造纸坊已经开工,他的同乡在造纸坊做工已有半月,每日辰时初开始,酉时初结束,餐餐管饱,整个人从一开始的萎靡枯黄,变得满面红光。
而且造纸坊还有规定:谁干得多,谁就能赚到更多的钱;谁能改良机械或纸张,谁就能升官发财。
当然,徐胜并不知道,造纸坊里还藏着暗房,是专门用来制造箭杆、弓身的。
要不是楼喻的炼铁厂还没建,估计现在的成品弓箭都堆满仓库了。
他紧紧盯着魏思。
魏思颔首道:“确实如此。”
徐胜问:“小人能不能去?”
“为何不能?”魏思惊讶道,“你不是说你是铁匠吗?”
徐胜不解:“可我如今是殿下的人,招工是府衙的安排,要是殿下不同意……”
魏思:“……”
寻常人确实不清楚府衙和自家殿下的关系。
他不好明着解释,遂道:“殿下不会拘着你的,你尽管去。”
徐盛更加不解:“可先前殿下不是还派人监管咱们,让咱们为他做事吗?”
魏思无奈,只好板着脸道:“你再问,就真的去不了了。”
徐胜忙不迭跑出田庄。
府衙西侧门的登记处,被前来找工的匠人和劳力围得水泄不通。
负责登记的小吏们嗓子都喊劈了。
就在他们绝望之时,一队城防兵赶来,喝令众人安静排队,才让他们喘了口气。
一位少年排在小吏面前,他身边站着一位面容消瘦的妇人,二人看着像是母子。
小吏问:“叫什么?多大?会做什么?”
少年一板一眼:“我叫章风,十六岁,会木工。”
小吏抬头看他一眼,“学徒几年?正式做工几年?”
章风脸皮薄,微微泛红:“学徒八年,没……没有正式做过。”
这里的正式做工,是指正式作为木匠师傅,亲自接单给顾客定制木具。
章风还没做过木匠师傅。
听到小吏这么问,他整颗心拔凉拔凉的。
上次他王府田庄招工,他年龄不够格被拒收,难道这次他会因为这个还要被拒收吗?
身旁的妇人也不由红了眼眶。
谁料小吏道:“那就先当个实习工,月钱三百文,六个月内表现合格,可以转为正式工,月钱五百文,如果干得好,月钱以后还会涨。要是愿意就在这按个手印。”
章风:!!!
他虽然不是很明白实习工和正式工,但他听清楚了“三百文”、“五百文”、“以后还会涨”!
章风迫不及待问:“是要工作很久吗?”
毕竟前六个月都只是实习工呢!
小吏皱眉:“你要是不愿意,就……”
“我愿意!”
章风连忙按下手印。
能找到一份长工当然好了!
小吏交给他一张契约,契约上盖着府衙的印章,还有少年小小的指印。
“开工那天,拿着这个去报道。”
章风欢天喜地接过,挪开位子让后面人接上。
“娘,我能赚钱了!”
母子二人喜极而泣。
和他们一样激动的不在少数,毕竟这年头,能找到一份稳定的活计实在不容易。
但依旧有人心存疑虑。
这个疑虑的根本是不信任官府。
若是官府拖欠工钱怎么办?他们岂不是求救无门?若是官府说一套做一套怎么办?他们还是求救无门。
一部分人保持着观望的态度。
但他们会一直盯着参加工作的人家,他们会根据那户人家的生活水平来判断给官府做工划不划算。
章风家的邻居就是这样。
母子二人揣着契约回到家门口,隔壁孙大娘坐在小马扎上,斜斜地看过来。
“章家的,你真带儿子去了?”
章母从不轻易与人交恶,笑了笑说:“是啊。”
“哎呦,你们还真信哪!”孙大娘拍着大腿,“说不定人衙门就是骗你们过去做白工,到时候不给钱,你们哭都没地方哭!”
她自诩经历的事儿多,觉得那些衙门就是吃人的老虎。
“你们别不信,这些衙门往年强征徭役还少了?只不过这次面上好看点罢了。”
章母不想再听这丧气话,一言不发带着儿子回家,紧紧关上门。
章风安慰道:“阿娘,上次咱们去王府田庄做事,王府都给足了银钱。咱们这块地可是庆王的封地,要是衙门到时候真的不发钱,咱就去王府告状!”
在他们朴素的认知里,皇亲国戚肯定比知府官大!
几日后,新城计划正式启动。
楼喻首先要造的就是窑炉,没有窑炉,什么都做不起来。
在新城规划时,他已将工业区和住宅区等功能区分割开来。
窑炉就建在工业区内。
众窑匠熟练地用黏土烧制出素砖,接着用素砖垒砌出简单的窑炉。
烧砖是很慢的,但当前情况,楼喻只能退而求其次。
技术工人负责指挥建设,其余一些壮劳力负责杂重的活计,所有人齐心协力,照着楼喻的规划一步一步地搞起新城建设。
即便他们并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在窑炉建成之前,楼喻向铁匠了解了一下盛朝的炼钢法,发现他们还停留在百炼钢的技艺上。
百炼钢制成的刀剑武器,虽然锋利,但存在一个相当大的缺陷,那就是制作成本太高,非常耗费人力、物力。
他虽然有钱,但也不想这么浪费啊。
楼喻不由想起了“綦毋怀文”。
这是位炼钢大师,他改良的灌钢法,对他原先那个世界的炼钢法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他制出的“宿铁刀”,可斩铁甲三十札。
恰好楼喻曾了解过这种“灌钢法”的工艺流程。
他吩咐冯二笔:“去叫徐胜来。”
冯二笔一愣,半晌才想起来徐胜是谁,不由纳闷:殿下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他应声派人去召徐胜。
正忙碌着的徐胜俨然不可置信:“殿下要见我?”
来人只是个跑腿的,也不清楚殿下要召见这个铁匠做什么。
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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