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喻一连数日都住在衙门, 期间抽空去了一趟田庄,为死去的庄头送葬。
府衙自有一套成熟的办公体系,楼喻没打算现在改动。
熟悉程序之后, 他就开始处理历史遗留问题。
首先是城防。
驻军被俘,城防自然要由府兵接手,这些人事安排楼喻交给霍延、李树二人。
其次是盐场。
盐场是楼喻发展势力的经济基础,是重中之重, 但他目前没有多余的人手可用, 有点麻烦。
这次盐场暴动, 的确是因为盐工积怨已久造成。
但其实盐工的积怨尚且不足以爆发,否则原书中也不会几年后才起义暴动。
之所以提前, 是楼喻这段时间派人一直在盐工中鼓动, 激发盐工们的血性而已。
其中赵双四也有功劳。
虽然此举是在利用盐工, 借盐工暴动逼迫郭濂抽调一部分兵力, 但同时这也是楼喻跟盐工的合作。
想要过上好日子, 总不能一点代价都不付。
他派人找上赵双四, 与他说明缘由,让他自己选择。
赵双四毫不犹豫, 选择打破郭濂的剥削统治, 转而投靠庆王府。
他能带领盐工起义,说明他在盐工中威望很高,且天生具有领导才能, 如果他暗中鼓动盐工,盐工大多会信服。
事实证明, 赵双四确实让他惊喜。
如今人手不足, 如果可以的话, 他属意赵双四替他管理盐场。
但赵双四是否可信, 尚待商榷。
最后是流民和驻军的安置问题。
楼喻叫来司狱官,问:“我需要数十副脚镣,刑房可有?”
司狱官是个三十来岁的矮瘦男人,看起来没有一点气势,也不知是如何当上司狱官的。
他对楼喻那日的强硬做派心有余悸,低首哆嗦道:“没、没有这、这么多。”
楼喻又问:“倘若刑具不足,该如何?”
“会、会找城中铁、铁匠打、打造。”
也就是说外包给个体户。
虽说与铁有关的事都得慎重,但知府权力很大,在管辖地说一不二,若是知府下令打造铁刑具,铁匠莫敢不从。
寻常百姓受限就比较大,打个镰刀都得去官府申报。
他对司狱官道:“此前流匪袭击王府田庄,我已派人将数十名流匪看押住,此事本该由官府出面处置,可对?”
司狱官:“……对。”
“那就好,”楼喻一点都没觉得不好意思,“那就从公中拨款,去铁匠铺打造五十副脚镣。”
司狱官欲哭无泪,应声就要离开。
又被楼喻叫住:“需要多少时日?”
司狱官想了想,“一个月。”
这么慢!
楼喻扶额,“不能加急?”
司狱官说了这么多话,觉得楼喻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可怕,便大着胆子道:“铁匠铺人手只有那么多,再快也快不到哪儿去。”
“城中只有一家铁匠铺?”
司狱官摇头,“不是,但他们家质地最佳。”
楼喻叹口气,就算打铁技术最好,那也扛不住效率低下啊!
要是有个炼铁厂,该有多好。
楼喻默默将炼铁厂加入规划中。
“算了,你先去打着。”
至于那些流匪,先关在牢里待段时间吧。
流匪们这几天过得可惨了,他们被训练有素的府兵看守,一天只能吃一顿,用楼喻的话说,不饿死就成。
而那些没动过手的流民,虽然也很狼狈,但至少善良的庄户会给他们一些吃的喝的,甚至还愿意让他们做活换取粮食。
两厢对比,苦不堪言。
可万万没想到,今日那群看守他们的府兵,突然用绳子将他们栓连住,一路往府城而去。
这是做什么?不会要把他们送去盐场做苦力吧?
直到他们看到森严昏暗的牢房。
更惨的日子还在后边呢。
楼喻无暇共情流匪们的悲惨遭遇,他正忙着整顿盐场。
盐课大使跟府衙官吏一样,本质是个怂货,稍微吓一吓就俯首帖耳了。
他以前听命郭濂只是为了利益,如今郭濂倒了,换个主子就是。
本以为楼喻同郭濂没什么两样,不过就是想从盐场捞更多的盐利而已,所以应召来见楼喻时,他并没有多大排斥。
可当楼喻说出新的管理方式后,他震惊地张大嘴巴,甚至想破口大骂楼喻脑子有问题。
硬生生忍住了。
楼喻注视着他扭曲的表情,笑眯眯道:“大使尽管畅所欲言。”
盐课大使掐着自己手背,回道:“殿下,为盐工提供足够粮食,让他们吃饱穿暖,每日劳作不超过五个时辰,让他们养精蓄锐,这些下官都可以理解,但是……”
他偷瞄楼喻神情,壮着胆子继续道:“但是下官不明白,为何要让利于盐工?”
楼喻按照盐场以前的产量,结合盐工的劳动效率,估算出平均每月每个灶户的产盐能力,提出定额和超额的规矩。
每个灶户每个月必须提供定额盐量,若有超额,超额部分的盐利,他们就可以从中抽成。
抽成很低,但盐场所有灶户加起来,总量一旦大了,总利就高了。
盐课大使是舍不得那些盐利。
在他眼中,盐工同拉驮货物的牲畜没有多大区别,何必要给他们多余的钱?只要吃饱喝足不就行了?
楼喻却认为,想要提高盐工的积极性,必须要多劳多得。
抽成落到每个盐工身上很少,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盐工有奔头,干活就会积极。
楼喻反问:“如果朝廷不给你发俸禄,还让你吃不饱穿不暖,甚至有人时时刻刻在身后鞭挞你,你还愿意做这个盐课大使吗?”
大使忍不住顶嘴:“这如何能比?下官是为朝廷做事,朝廷当然不会不发俸禄。”
“难道盐工产出的盐,尽皆入了他们自己的胃袋?”
大使:“……”
他很不服气,还是觉得自己与盐工不一样。
楼喻懒得再跟他废话,径直道:“你若不愿,不如我也免了你的盐利。”
大使不说话了。
他能与郭濂同流合污,自然也是个贪婪小人。
至于朝廷大义什么的,他不懂。
他愿意听从楼喻,不过是楼喻也愿意分他盐利罢了。
事情敲定,楼喻让他带着新的规章制度回到盐场。
如今盐场由三百府兵看管,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
盐课大使不敢作妖,郁闷地召来各个灶头和小吏,简明扼要地昭告此事。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幻听了,全体呆若木鸡。
唯有赵双四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
殿下遵守了他的承诺。
此前赵双四毫不犹豫答应楼喻的要求,一是因楼喻对他妻子的救命之恩,二是因若盐场由楼喻接管,再坏也坏不过郭濂治下的盐场。
如果盐课大使说的是真的,那以后盐工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只要肯干活,只要产出更多的盐,他们就能拿到更多的钱!
他的眼界有限,仅仅如此,就让他的鲜血沸腾起来。
众人震惊半晌,回过神后仿佛翻涌的沸水攒足了力道,在密闭的空间里砰地一声炸开。
“大人您说的是真的?!”
“咱们多干真能拿到钱?!”
“还能请假出去看诊?!”
“不用没日没夜地干了?”
“……”
众人七嘴八舌,吵得盐课大使烦不胜烦。
赵双四见状,忙高喝一声:“都静一静!静一静!咱们听大使说!”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全都用炽热的目光盯着大使。
大使:“……”
他抹抹脑门上的汗,没好气道:“殿下金口玉言,还能有假?”
“殿下太好了!”
“殿下真仁善!”
“殿下真是个大好人!”
一句句质朴的赞美钻入大使耳中,大使暗中翻翻白眼,说了几句场面话就溜了。
众人兴高采烈地回去,将新规矩讲给其他人听,见到其他人震惊不已的模样,纷纷仰头大笑。
笑声逐渐传遍整个盐场。
赵双四哼着小曲儿,神采奕奕地回到家。
妻子经过调理,身体已经好了大半,正坐在院中给他缝补衣衫。
见他回来,不由担忧问:“大使喊你们去说了什么?是不是因为前几日咱们做的事?”
赵小狗这时飞奔回来,大喊大叫道:“阿爹!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已经听其他大人说了。
赵双四笑着点点头,将新的规矩讲给两人听,两人听着听着就痴了。
赵小狗兴奋地在院子里乱转,“阿爹,是不是以后我努力干活,就能赚更多的钱了?!”
赵双四受其感染,不由热泪盈眶。
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一家人平平安安,过上好日子。
他捉住赵小狗的手,又去够妻子的。
却见妻子已经跪在地上,朝着府城方向磕头膜拜。
她虔诚地磕完,郑重对两人道:“咱这命是殿下救的,新规矩也是殿下定的,殿下是咱一家人的恩人!当家的,小狗,咱不能忘!”
赵小狗吸吸鼻子,抹了一把眼泪,也跪在他娘身边,认认真真磕了几个响头,满目坚定道:“阿娘,俺会记得的!殿下是最好最好的恩人!”
娘儿俩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
赵双四忍不住背过身,擦去不小心落下的泪。
几日后,郭濂的奏折收到回复。
果然如楼喻所料,朝廷根本不在意此事,只是勉强安抚几句,让郭濂自生自灭。
郭濂一下子就心冷了。
他原本还对期待朝廷能派兵过来发现异常,而今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
楼喻道:“你再写张折子。”
郭濂生无可恋:“写什么?”
“跟朝廷哭惨,写得越惨越好,最后写为保庆州不失,只能自己招兵买马,建筑防御工事,希望朝廷准许。”
郭濂觉得楼喻胆子太大了,他摇摇头道:“这可是欺君犯上。”
“郭大人欺君犯上的事少做了?”
楼喻反讽一句,强硬道:“立刻写,不写就免了郭棠今晚的饭!”
儿子彻底沦为人质,郭濂只好提笔写折子。
又过几日,朝廷传来批复。
楼喻用两个字概括是“随便”,用四个字概括是“爱咋咋地”。
反正不用户部出钱就好。
既然拿到了“免罪铁证”,楼喻便可以放心大胆地干了。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积累,楼喻的个人财富已经变成一个极其庞大的数字。
私盐暴利,诚不欺我。
有源源不断的盐利,他完全不用担心破产。
忙碌这么久,他终于想起来那群被俘的驻军,遂叫来李树。
“那些驻军如何了?”
李树挠头无奈道:“都是些臭脾气,成天骂咱们是反贼,根本不愿受降。”
更别提入编了。
楼喻现在缺的就是人手,自然不愿放过这一千人。
他问:“你是如何安置他们的?”
李树苦笑道:“就是将他们看押在营房里,天天去劝。”
杀又不能杀,打又不能狠打,只能互相斗斗嘴皮子了。
可继续这么下去也不是事儿啊。
楼喻道:“我记得驻军统领叫何大舟对吧?”
“是,”李树郁闷道,“脾气又臭又硬。”
他每次去都会被喷得狗血淋头。
楼喻拍拍他的肩。
“再硬也要啃,带我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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