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作为咒术界的御三家之一, 远在平安时代就已经存在着了,千百年的历史代代相传从未间断,禅院家祖辈累积下来的财富与地位, 都可以从眼前这座凝刻了无数岁月风骨、碧瓦朱甍的宅院中窥探一二。
跟随女侍踏入大门,仿佛直接从21世纪现代社会回到了日本古时代。
穿着尤为束缚行动的传统和服,梳着露出脖颈的发鬓,神态谦卑恭敬的女侍微低着头,无声的移动着步伐, 在服饰的限制下,她一步能迈开的距离很小,但这位女侍却能够以完全不慢于正常男性行走的速度稳稳的在前方带路。
沿着外围曲折的檐廊往前走,随后拐进室内的走廊。
路上,他们偶尔还能够遇到禅院家的其他侍从。
那些侍从遇见他们, 会立即退到两边无声的行礼,当然,仅是对五条悟的。
哪怕五条压根就没有看她们一眼, 只是神情不耐,目不斜视的继续往前走,那些侍从也依旧会等贵客的身影离开一定距离后才直起身子,然后顶着千篇一律的神情, 继续去做自己的事。
每个人都尤为相似,动作悄无声息,完美的遵守着佣人的准则。
沿路的安静,让这段不算太远的路程显得尤为的漫长。
上一世来禅院家时,惠还太小,而且全程被五条悟护着,五条悟的态度就是他最好的护盾, 因此没人敢对他不敬。
这一世则不一样。
13岁的伏黑惠不会再乖乖呆在大人庇护下,哪怕两位大人想要用高大的身体将他挡住,他也只会推开走上前,冷静的观察着这一切。
这里就是他家混蛋老爸长大的地方。
洞察力极其优秀的伏黑惠从路过的侍从们的眼神中发现了微弱的细节。
看起来年纪稍微大一点的,会在看到甚尔的时候微微顿住。
随后就会冷淡的移开视线,对其视若无睹。
而甚尔的话。
仿佛早有预料似的,一派习以为常和无所谓。
原先就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直到现在,伏黑惠才彻底确认了下来。
在这个家族里,甚尔就是个连佣人的尊敬也得不到的、没有痕迹的幽灵。
“到了。”
前方带路的女侍停下,她跪坐下来,将一旁的拉门拉开,露出铺满榻榻米,设有书画、屏风等饰品的会客室。
“请在此稍等片刻,我去通报家主。”女侍跪坐在门边,“五条大人若有什么需要,请吩咐其他佣人。”
五条悟大大咧咧的走了进去,把室内另一边的拉门推开,露出外头庭院的风景。
“叫那个家伙快一点,我可没空等他们讨论完。”五条悟转头,“先前说好的事情,到了现在反而开始争吵,未免太可笑了一点。”
“是,我会如实汇报给家主大人。”
说完,女侍就低着头欠身,快步离开了这里。
留下伏黑父子以及五条悟在这间会客室内。
“你还真不受欢迎啊。”五条悟看向伏黑甚尔:“刚刚那个女人,这段时间都是她来接待我,从地位来看八成也是禅院直系后代,看年纪也不小了,应该认识你?”
“算认识?按辈分算,好像是我堂姑?虽然没说过话。”
甚尔漫不经心,一点也不为五条悟扎心的话介意。
毕竟他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少年人了。
“欸,那还真是生疏啊。”
“同样出身御三家的你说什么屁话呢?”
甚尔嗤笑。
亲情在御三家当中,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
会客室这边三人在等,另一边却已经吵了起来。
“13岁击败特级?哈,这种谎言你们也会相信吗?五条悟13岁那年都未必做得到这一点!”
“同感,你们难道认为甚尔那个废物的儿子的天赋要比五条悟还要强?别开玩笑了!”
“但是高层那群人调查的结果又怎么说?”
“没人见到那个特级,现场的痕迹不代表什么,而且,不是说甚尔和五条悟不也在现场吗?甚尔虽然是个没有咒力的废物,但是拿着咒具的话,对付一般的特级也不曾什么问题,而五条悟虽然说他没有出手,但谁知道呢?他想要不留痕迹的出手也不难……天才?那小子能活下来确实还算不错,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甚尔那家伙擅自和连咒术师都不是的女人结婚,那种让家族蒙羞的家伙还回咒术界干什么!”
之前甚尔以特邀教师的身份入职高专,咒术界高层就相当不满了。
在调查出甚尔的出身之后,禅院家也被施加了很大的压力。
[耻辱]。
他们发自内心的这么鄙夷着。
哪怕他们当中不少人都一度败于、深深畏惧那位天与咒缚的力量,却依然觉得自己要更为尊贵。
在甚尔离家出走了十多年,他们也只是在心底不为人知的松了口气,评价他“识趣”,然后彻底将这个人抛之脑后。
禅院现任家主,已经69岁的禅院直毘人拿着酒壶看着眼前的家族后代吵个不停。
“行了,别吵了!”
他喝声说道。
“今天要讨论的事情,本来就不是这个!”
他们要决定的,是禅院甚尔……不,现在名为伏黑甚尔的那个男人的归属问题。
那个男人身上劣迹斑斑。
大概十年前的时候,他居然闯进了天元大人的薨星宫,刺杀了星浆体,公然的挑衅了咒术界。
也给他们禅院家带来了麻烦。
所幸御三家的地位坚如磐石,他们在高层也有人手,反正那个时候五条悟上报了甚尔的死讯,他们也顶多是被口头追责了一番,花了点钱就解决掉了。
谁能想到那个男人居然活到了现在。
按照咒术界的规则,这家伙被判死刑也不奇怪,偏偏五条悟硬是把人保了下来,甚至还成为了东京咒术高专的教师。
——在五条家出了六眼、占据一家独大的地位后,东京的咒术高专被归为了五条家的势力范畴,而剩下的禅院家和加茂家,则是为了与五条家抗衡而隐隐结盟,一同站在了京都的咒术高专那边。
甚尔的行为,摆明了是加入了五条派。
禅院家已经有了不满和声讨。
但禅院直毘人迟迟没有做出决定。
因为五条悟。
五条这几天跑了数次禅院家,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把甚尔从禅院家除名。
刚开始第一天,禅院直毘人仅仅是对甚尔尚且存活的消息感到愕然。
当年甚尔一度重伤使得五条悟濒死的情报只有少数人知道,他也属于其中一个,所以相当了解这俩人之间的仇恨,在这样的前提下,他不得不去揣测五条悟这一行为的意图,并未第一时间答应。
次日,禅院直毘人得知了伏黑惠的存在。
他对年仅13岁的伏黑惠击退特级的消息存疑,哪怕这是五条悟的证言。
毕竟因为没有实质的证据,比起直白的相信五条悟的措辞,年迈的禅院家家主更偏向于质疑这件事的真实性,甚至疑虑这是不是五条悟故意做出的障眼法。
目的到底是什么?
禅院直毘人猜不透。
特级与特级之间也是有差别的,对于普通的特级,一级咒术师就能够与其实力相当,将诅咒祓除。
禅院家现在现存的术师,也有不少获得了特别一级术师的评定。
他们不清楚伏黑惠当初面对的咒灵的实力,或者说已经先入为主的带上了偏见去看待。
因此唯一在意的事情就是伏黑惠的年纪。
13岁,太小了。
如果事情是真的话,这个天赋就相当让人眼馋,正常情况下,他们或许会想把人带回来。
但偏偏对方的生父是甚尔。
禅院直毘人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自己的兄弟禅院扇——他是极力反对让甚尔回归禅院家的一派,连带着对甚尔的儿子都不屑一顾。
态度之偏激,已经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
忽然,女侍在门口打断了他们的争吵,“非常抱歉,打扰了,家主大人,五条大人以及甚尔他们父子已经到了。”
“我知道了,我们现在去会客厅,你把五条悟和甚尔都请过来。”
“是。”
。
“惠就在这里稍微等一下。”
五条悟被女侍请离前,顺手揉了一把少年的脑袋,扬起笑容:“等我和甚尔把事情搞定之后再喊你过去。”
伏黑惠皱起眉,看了一眼甚尔。
他有点担心他爸。
“安心,这家伙又不是小孩,他现在的□□强度能够手撕禅院家那群废物,轮不到他被欺负。”五条悟一眼就看穿了惠的想法,在心里啧了一声,再次嘀咕惠和这混蛋到底谁才是家长。
伏黑甚尔这烂人真差劲。
五条悟在心里想,然后又得意起来。
——真不如自己养惠的时候,果然还是自己最棒。
“对了,惠。”五条悟忽然想起了什么,补充:“不要让她出来喔。”
他指的是咒灵绘理。
“我当然知道。”
于是,伏黑惠单独留在了这间候客厅。
室内另外一侧的拉门先前被五条悟拉开了,露出了庭院的景色,惠干脆就走到那边,在走廊边沿坐下,眯起眼吹风。
“喂,我说你。”
在等待的过程中,庭院左侧那边忽然传来了声音。
还是有些熟悉的声线。
伏黑惠抬眼望了过去。
入目的是一位少女。
带着圆框眼睛,竖着马尾,留着单边刘海。
上身白色宽摆和服,下身穿着方便走动绯色女袴,她手里拿着扫帚,睁着眼和自己相似的绿眼,看向这边。
虽然发型和穿着不太一样,但长相却和惠记忆里那位英姿飒爽、实力强劲的学姐重合了起来。
……真希前辈?
“没见过的面孔啊,那是候客厅,你是客人吗?”
她歪了歪头,随口的这么询问,语调随意且上扬。
但仅仅只是这样。
就已经和禅院家绝大多数仆从截然不同了。
简单来说——
面前的少女是活着的、生机勃勃的[人]。
而不是被驯服的人偶。
“是,我是今天和五条先生以及父亲来拜访的伏黑惠。”伏黑惠在微微睁大眼睛、停顿了片刻之后,立即张口回答,“打扰了。”
“伏黑惠?”禅院真希歪头,“你的父母还真奇怪,居然给你起了一个女孩子的名字。”
“是[恩惠]的意思。”伏黑惠平静的回答,他早就习惯了真希的快口直言:“我并不讨厌。”
“欸,恩惠吗?”真希顿了顿,说,“那的确挺不错的……”
她沉默了一会,继续说,“我是禅院真希。”
“初次见面,禅院前辈。”
“不要叫这样叫我。”她皱起眉,“这个家全部都是禅院,谁知道你在叫谁?”
“真希前辈……?”
真希这才点头。
她左右看了看,似乎没有发现其他人,于是便抬腿往惠那边走。
“前辈这个称呼还挺有意思,我还没被人这样叫过。”她略有兴致的说,“我能坐这里吗?”
“请便。”
于是真希坐下了。
她对伏黑惠相当感兴趣。
毕竟在这个家,除了胞妹以外,她几乎没有能够好好的、平等交流的对象。
以往的客人,也大多是那种眼高于顶、自以为是的蠢货,基本不会对她这种默默无闻干着杂活的路人投以注意。
她还是第一回看到和自己差不多大,但是却没有半点架子,不管是眼神和态度都非常平和的少年。
同为天与咒缚、咒力低微到不戴眼镜咒具就看不到诅咒的禅院真希,首次在这个家里、从他人身上感受到所谓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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