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茹芬只是微微愣神, 很快便又恢复了正常，然而她看着戚妄的眼神却像是淬了毒似的，丝毫不掩饰她对戚妄的厌恶和憎恨。
戚妄像是没有看到她的眼神似的, 将床上的桌子从床尾处翻了上来, 然后将鸡汤放在了她的面前。
“既然你这么厌恶我，那么我最好还是不要继续出现在你面前了, 这样对我们大家都好，正好我也有了这个机会, 若是去了京城的话，我一定可以大展身手的。”
说着，戚妄的脸上露出了憧憬之色来：“几年前的遗憾终于可以补上了, 原本我还担心你不想让我离开，不过现在看来，你已经对我没多少感情了, 与其待在这里让你碍眼，倒不如离开的好，这样的话, 我们母子之间的感情说不定还能保留一二。”
戚妄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很平淡，并没有什么感情起伏，就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似的。
他脸上的笑容很刺眼, 而知晓了他即将脱离泥潭, 走向美好幸福生活之后, 张茹芬心中的怒火也在不停地攀升着。
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聪明的孩子, 她清楚地知道如果对方真的脱离了自己的禁锢, 一定会攀登一个让她无法企及的高度，张茹芬更加清楚，如果戚妄真的离开了, 他见了更多的人，或者有了另一个可以寄托感情的存在，那她这个母亲就真的没有办法继续掌控他了。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脱离了她的手掌心之后，戚妄会有一个完美的人生，他会光芒万丈，他会鲜花锦簇，而自己只能在臭泥潭里面腐烂发臭，彻底凋零。
这样的未来是张茹芬不希望他拥有的，自己的大好人生完全因为他而毁灭，凭什么他能脱离自己，去过上那么幸福美好的生活？
愤怒，不甘，嫉妒……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在张茹芬的内心之中疯狂地滋长着，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着要撕碎他脸上的笑容，将他的人生和梦想彻底地踩在脚下，让他这一辈子都无法繁盛。
就像当初改了他的高考志愿一样，他的命都是她给的，那么他的人生自然便可以由她来掌控。
发现自己重新换过的手段要把戚妄彻底推走，让他生出了想要离开自己的心思之后，张茹芬决定换一个手段。
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终归到底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将戚妄彻底困死在自己的身边，让他永远都无法挣脱出去。
这么想着，张茹芬眼中的怨毒之色飞速地褪去，她睁大眼睛看着戚妄，脸上流露出了浓浓的痛苦之色，之后她的眼睛眨了眨，泪水顺着面颊滚滚而下。
此时的张茹芬没有再像是过去一样尖叫嚎哭，或者用力地捶打着自己，但是此时她这么无声无息地哭起来，却比之前的模样更加让人觉得压抑诡谲。
戚妄看着哭个不停的张茹芬，叹了一口气，幽幽地开口说道：“妈，你何必如此呢？既然你觉得我要害死你，觉得我不是好人，一门心思想要杀了你，为什么你还要留我在你的身边呢？”
张茹芬不说话，泪水流得更凶了，脸上的悲伤之色浓郁至极。
“我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父亲死了之后，是你一直照顾着我，我还得小时候，你加班辛苦，回来之后冷锅冷灶没有饭吃，就把我骂了一顿，说我在家什么事儿都不做，连一口饭都不给你吃，骂完之后你又抱着我哭，说对不起我，是你的脾气太急躁了。”
“我心疼你，从那之后，家里的家务和做饭的事情就全都落在了我的身上，那个时候我才七岁。”
戚妄说起了过去的事情，这是原主一直压抑在心中，从未说出来过的。
张茹芬一直都认为是戚妄这个儿子毁了她的一生，她为这个儿子付出了很多很多。
可是原主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张茹芬因为忙着上班，又要忙着做家务，给他做饭的事情，冲着原主不知道发了多少的脾气，而原主也知道张茹芬是因为太辛苦，所以脾气才会如此暴躁的。
所以后来年幼的他学会了做饭，学会了扫地，学会了刷碗，学会了洗衣服，他将家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不让张茹芬插手，就算是高三学习最紧张的时候，他也会为张茹芬准备好一日三餐，将家里面收拾的窗明几净。
如果真要说的话，在他们的母子关系之中，原主照顾张茹芬是要更多一些的。
但是张茹芬却执拗地认为，她的人生，她的梦想，她所有的一切都被原主所毁灭，她本来应该有大好的人生，都是因为原主这个拖油瓶而毁掉了。
因为原主这个儿子，她没有办法挑一个好男人嫁了，很多原本对她有好感的男人，知道她还有个儿子之后，便全都退却了。
离异的女人再嫁人，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如果原主是个女孩的话，张茹芬早就已经嫁出去了。
但是原主是个男孩子，所以很多对张茹芬有意的男人，最终还是望而却步，没有跟她继续走下去。
张茹芬为原主付出过很多，她是原主的母亲，没有抛弃过原主这个儿子，辛苦赚钱把他养大，这些辛劳是无法抹除的。
所以过去的时候，戚妄并不想要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剖析地太过明白。
一个单亲母亲带着个孩子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确实要遭遇很多的麻烦，日子过得是会很艰难，这一点儿是没有办法否认的。
可是，张茹芬却想要凭借着这些来左右自己儿子的人生，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改之意，那戚妄也不介意将一切都掰扯开了
反正屋子里面还有一个人证——那个护工阿姨还没有来得及告辞离开，张茹芬就已经闹了起来，而喜欢看热闹的护工阿便努力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听雇主家上演的伦理大剧。
不过很显然，已经被愤怒烧昏了头的张茹芬已经忘记了病房里面只有他们母子二人，或者就算她注意到了房间里面有其他的人，也不会在意的。
毕竟张茹芬闹起来的时候根本不管会不会有人在一旁，她是戚妄的母亲，是生了他养了他的妈妈，天然地便占据在道德至高点，只要她拿出孝道来，就能死死地把戚妄压住。
一个寡妇母亲，为了孩子付出了那么多，如果孩子不孝顺的话，定然是会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现代社会虽然不像是古代那样子孝道大过天，但是不孝顺的人出去了，还是要被人所唾骂的。
戚妄说了很多的事情，都是过去那些年原主和张茹芬之间的发生的事情。
这是他给了张茹芬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她肯就此罢手的话，戚妄则不会在多做些什么，可如果她仍旧死性不改的话，戚妄不介意让她明白，就算是自己的孩子，也不是可以任由着欺凌的。
母亲的身份并不是万能的，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左右另外一个人的人生，哪怕她是这个孩子的母亲，也没有那个资格。
然而事实证明，戚妄的好意终究是白费了，张茹芬没有丝毫心软，她从头至尾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反而越发变本加厉了。
张茹芬眼睛红红地看着戚妄，哑着声音开口说道：“我是你的母亲，你的命都是我给的，你要是去了京城，那就是把我的心生生地给剜出来，你是不是要我死了才甘心？”
戚妄看着张茹芬，缓缓开口说道：“你可以跟我去京城，我的新工作福利待遇都很好，你跟着我一起去，我也可以照顾你。”
张茹芬想也不想地拒绝了戚妄：“我的家在青州，我的根儿在这里，我哪儿都不去，如果你还想让我活着的话，你也不许离开，否则的话，你前脚离开，我后脚就会吊死在家里面，你知道我的性格，我说到做到。”
说这番话的时候，张茹芬的声音铿锵有力，她死死地瞪着戚妄，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想要离开青州市，除非我死，你也不要想着偷偷地离开，只要你前脚离开，我后脚立马就死，若是我死了，就是被你杀了的，是你亲手杀死了给了你生命的母亲。”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张茹芬清楚地知道该如何伤害自己的孩子，知道用什么样的言语可以达到万箭穿心的效果。
她宁愿毁了这个孩子，让他烂在臭泥潭里面，也不许他拥有美好的人生。
他没有那个资格。
“大姐，你还是不是人了？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恶毒的妈妈？这是你的亲儿子，他那么孝顺你，你竟然这么逼迫他，我怎么觉得你就跟个畜生差不多了？虎毒还不食子呢，你这是比畜生还要狠毒呢！”
一直当做自己是隐形人的护工阿姨听完了这一出家庭伦理剧之后，立马就出离了愤怒。
她也是个做单亲妈妈的，孩子还小的时候，自己的男人出了事儿，死在了工地上，从那之后她就又当爹又当妈的，辛辛苦苦地把三个孩子拉扯大了。
好在她自己的三个孩子都挺有本事儿，从青州市考了出去，现在都在大城市里面落脚生根了，现在也都成家立业了。
三个孩子都是孝顺的，提出过要将护工阿姨给接到他们跟前去养老，但是她觉得自己还年轻，而且又是青州市土生土长的人，她觉得这里是自己的家，并不愿意离开青州市。
但是护工阿姨自己不愿意离开，却没有非要自己的孩子留在青州市，留在自己的身边陪着自己。
孩子都大了，拥有自己的生活，他们有那个本事儿闯出去，她自然是要支持了，怎么会用自己的性命来威胁着孩子留下来？
自己的这个雇主是多么孝顺的一个孩子，为了照顾张茹芬这个母亲，甚至都辞了工作，特意守在医院里面照顾她，除了一些实在不合适伺候的，其他的基本都是自己的雇主包办的。
这样孝顺的一个孩子，竟然会被他的母亲这么逼迫……瞧瞧她说的是什么话？只要他敢离开青州市，立马就吊死自己，还说什么她死了就是戚妄杀了的，这样的人怎么配做个女人？
世人本来就对单亲妈妈有偏见，而护工阿姨一直都在努力地做到最好，她用自己的经历告诉所有人，就算她是个单亲妈妈，也能照顾好孩子。
单亲妈妈不是心理扭曲，要把孩子牢牢攥在手心的变态，即便是只有妈妈的单亲家庭，依旧是正常的家庭，跟其他父母双全的家庭没有什么区别。
护工阿姨一直都觉得自己做得很好，周围人也从来都没有说过什么闲话。
结果呢？她看到了什么？
出离愤怒的护工阿姨忍不住指着张茹芬的鼻子破口大骂了起来。
“我呸，就你也配做一个妈妈？天底下有你这样的妈妈吗？你跟你儿子是仇人吗？还是说着孩子根本就不是你的？咱们做单亲妈妈的本来就会被人歧视，你可倒好，是嫌弃单亲妈妈的名声不够好，非要往她们身上泼脏水吗？我们这些优秀的单亲妈妈群体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有了你这么一个害群之马？”
护工阿姨实在是生气，骂起人的时候火力全开，就这么劈头盖脸地把张茹芬给痛骂了一顿。
“这么好的孩子简直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你可倒好，非得毁了他才甘心，你是不是心理变态？你这精神是有毛病？我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来都没有见过你这种家伙，你是什么品种的畜生？”
护工阿姨的嘴皮子也是利索的，根本就没有给张茹芬开口的机会，她酣畅淋漓地骂了一通之后，方才扭头看向了另一边儿坐着，像是已经被自己吓住了的戚妄。
“戚老师，有些话其实不该我说的，但是我也是不吐不快，咱们做子女的孝顺老人是应该的，但是你要知道母慈子孝母慈子孝，这做母亲的得慈了，孩子才能孝顺，你这个母亲丝毫不为你着想，堪称冷血无情，她甚至还想道德绑架你，戚老师，你听我的，面对这样的人，把你那见鬼的道德都甩开，只要你没有道德，她就绑架不了你。”
看着义愤填膺的护工阿姨，如果不是因为时机不对，戚妄怕是要忍不住笑出来了。
有些话受制于身份缘故，戚妄其实并不好说出来，但是这个护工阿姨却把他那些想说却没能说的话给说了出来。
戚妄看着护工阿姨，满脸认真地道谢。
“秦阿姨，谢谢你。”
秦阿姨朝着戚妄摆了摆手，说道：“你也不用跟我道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来就是我该做的，我实在看不惯你妈妈那副嘴脸，生下你就了不起了？给了你生命就了不起了？是个人长了个子宫就会生孩子，但不是生而不养，那就不配做人妈妈，我还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生下了孩子就觉得是孩子欠了自己，要掌控孩子的人生，怎么，你这哪里是生了孩子，你这分明是生了个奴隶出来，那你让他叫你妈妈干什么？叫你主人不是更好？”
只要平日里自己和戚妄闹矛盾，外人一定会劝说着戚妄退让，久而久之，张茹芬也习惯了外人向着自己。
这还是她头一次被人指着鼻子破口大骂，张茹芬一时间根本就没能反应过来。
不是，她是戚妄的妈妈，她给了戚妄的生命，没有自己的话，他根本不该存在这个世界上，她怎么就没有资格掌控他的生命了？
这个女人有什么资格指责她？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
张茹芬气得想要反驳，然而没有等她说完，秦阿姨朝着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没好气地说道：“我怎么就没有资格说你了？你不就仗着自己母亲的身份来压人的吗？惯的你毛病，戚老师是你的儿子，我可不是，论起来我年纪还比你大一些，你得叫我一声大姐，当大姐的数落你两句怎么了？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我就是说你了，你能怎么样？”
张茹芬：“……”
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就在此时，啪啪啪的鼓掌声响了起来。
李昌德在李霄文搀扶下走了进来，他听了秦阿姨怼人的全过程，她说的每句话都说到了李昌德的心坎儿上，让他忍不住为她鼓掌。
做了父母就了不起了？觉得自己能掌控孩子的一切？
父亲母亲之所以伟大和神圣，是因为他们为了自己的孩子付出自己所能付出的一切，是因为他们不求回报，只想着孩子可以拥有更好的人生，是因为他们会把自己所有的爱都倾注在自己孩子的身上。
如果生下一个孩子，不给他爱，只把他养大，剥夺他的感情认知，摧毁他的人格自尊，偏执地掌控他的人生命运。
这样的父母根本就是不称职的。
爱孩子的父母或许会有各种各样的不足之处，但是他们是绝对不会摧毁自己的孩子，让孩子变成他们的提线木偶。
利用父母身份去压迫左右孩子的人生，本来就是让人不齿的行为。
看到李昌德之后，张茹芬的面孔瞬间苍白了下去，她的眼神有些躲闪，不敢与李昌德的眼神对上。
在李昌德的面前，她所有的卑劣和不堪尽数展现出来，他是唯一一个知道自己更改了戚妄高考志愿的人，而他也是张茹芬最不想看见的人。
李昌德看向了张茹芬，眼中闪现了浓浓的厌恶之色。
“张女士，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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