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不容易

    水牢里的白天和昼夜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唯一的光源就是头顶那个不过碗口大小的破洞罢了，日升月落，夜晚再次降临, 黑漆漆的水面泛起了丝丝涟漪，一个人影从水出现，周身的那些水像是被人操控似的, 将他送往了岸边。

    戚妄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充满死气的黝黑眸子恢复了些许亮光, 死气散去, 而他也从昏迷之中彻底醒了过来。

    这次的传送出了些差错，原本已经离开这世界的原主灵魂又重新回来了, 戚妄原本应该在四天前进入这个世界的, 但是因为这个失误耽搁了一会儿，这便导致他进入这个世界时间晚了几天。

    他的境地原本没有现在这么糟糕的，但是因为原主弄出的岔子, 他只能被迫接受现在这么个糟糕的身体, 面对比预计更加惨烈的境地。

    原主本是水系天灵根, 他原本该是个惊才绝艳的天才, 若是没有遇到这些波折，千年之后，他未必不可以飞升仙界。

    然而偏偏这个惊才绝艳的人物还没有绽放自己的光彩, 便被人生生打压了下去，沦落成一个泯然于众人的普通人, 最后甚至连性命都没了，背负着污名死去，就算过去无数年，人家提起他来, 仍旧会忍不住吐上两口唾沫。

    看过他的那些人生经历之后，戚妄有些唏嘘，倒也难怪原本该离开这个世界的原主重新回来，把他那个伪君子师父狠狠骂了一顿。

    只不过可惜的是，原主是个谦谦君子，他的教养以及他所受的教育让他骂不出更过分的话来，倒是有些不太解气了。

    戚妄躺在地上，他深吸了几口气，不断放松着自己的身体，好减轻身上那几欲将人逼疯的疼痛感。

    这具身体的灵根已经被人废了，已经成型的金丹碎成渣渣，此时的他全身经脉具断，五脏六腑已经坏了大半儿，现在这具身体，就连普通人都不如，别说是修炼了，能多活两年都不容易。

    原主的人生被毁了个干干净净看，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他是一个天才，一个原本会成为修真界传奇的人物。

    一个品质高洁的谦谦公子，只是因为太过完美，让人觉得虚假，觉得天底下不可能有他这种人，便要想尽一切办法摧毁他。

    那些人成功了，他们联合起来毁了原主，最后却又说，原主过去的模样都是伪装出来的，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沽名钓誉的小人，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原本该立于云端的仙人被拽入泥潭，那些无耻小人们踩着他的尸骨狂欢，当这个世界陷入绝境，需要人拯救的时候，他们又毫不犹豫地抛弃这个世界的一切，飞升上界，根本不管没有人拯救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在原本的故事线之中的，当浩劫发生的时候，已经飞升成仙的原主感应到自己出生那个世界的会有一场浩劫，他不顾旁人阻止，从仙界回到此方修真界，耗费半数修为，拯救了这个即将毁灭的世界。

    他的事迹被人所传颂，人们崇拜他，供奉着他，无数诗歌故事里面的人都是他，生活在此方世界的人们崇拜着他，敬仰着他，人们争先恐后模仿着他，以他为行事标杆，做一个强大又善良的人。

    整个修真界的风气因为他而改变，跟境界提升相比较起来，心境的提升要更加困难，然而因为他的存在，此方世界大多数修仙者的心境都要强上许多，他们甚少会有心魔滋生，修行速度要比普通修行之人快上许多，而这个小世界也是飞升之人最多的世界。

    如果没有意外发生的话，这个世界会是人人都羡慕的世界，而原主也会因为从这些世界得到的信仰，走得越来越远。

    真实的世界不会有如此完美的人和事情，而这原本不过是一本弘扬真善美，让大家积极向善的书中记录的故事，原主仿佛极其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真善美，他强大，他善良，他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代名词。

    在书中的世界，他代表着完美。

    然而在这本原本劝人向善的书大火了之后，却有无数的人都觉得，书中的主角太假了，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人，他展现出的善良不过是为了沽名钓誉罢了，所谓地阻止浩劫，拯救此方小世界，也不过是为了这个世界人们的信仰罢了，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他自己，他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伪君子。

    当无数怨念凝结起来，原本已经稳固成型的小世界发生了变异，有几个自认为是被原主毁灭的书中人物拥有的自我意识，他们知道了自己身处的世界是一本书，他们知晓了自己之后会面临的惨烈下场，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原主，那个人品高洁如同仙人一样的存在。

    在他们拥有自我意识的那一刻，在他们知道这个世界所谓真相的时候，他们同时做出了决定来，他们要毁灭这个罪魁祸首。

    不过是一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罢了，有什么资格做这个世界的主角，有什么资格被人们崇拜敬仰？他如何能配得到救世主的称号。

    这些人相互之间并不知道对方已经拥有了意识，认识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人人都把原主当做诛杀对象，人人都想要他不得好死，在原主变得强大起来之后，他们没有任何机会可以伤害到原主，可是每一个天才都有弱小的时期，以有心算无心，总能把原主彻底打压下去的。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联合犯罪，那些人虽然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可是他们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将原主推向了深渊，失去了原本的那些机遇和历练，每日要没完没了地帮助师父教养师弟师妹，朝阳峰上的一切事宜都要由他处理，忙得天翻地覆的原主纵然有通天的本事，可是年轻的他在这样的打压下，也无法在像原剧情一样闯出一番名头来。

    因为需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而不论他做得再好，都得不到师父的一句夸赞，但只要是师弟师妹们犯了错，哪怕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都要受到责罚。

    原本他该领取的修炼资源全都被他的师父分给了其他的师弟师妹，他有些不愿意，去找师父的时候，师父却又说，他是一个天才，而天才修炼完全靠自身，不需要这些身外之物。

    “戚妄，为师对你寄予厚望，你要知道，你跟你的师弟师妹们是不一样的，他们需要借助外物修行，但是你不需要，你的天赋注定了你要走的路跟他们不同。”

    原主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师父，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师父竟然会欺骗他，繁忙的事物堆积在他的身上，让他无法分心去做其他的事情，哪怕是绝世天才，可没有修炼的时间，他又怎么可能有进步？

    他也问过师父，可是他的师父却告诉他，这是一个积累的过程，他会厚积薄发，超越其他的那些弟子。

    心思纯正的原主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师父会欺骗他，善良的天性，以及对师父的信任，他乖乖地听从了师父的话，认为师父要他做的这些事情都是对他的锤炼 。

    在他分心处理本该他的师父处理的事情时，原主的师父不停闭关，提升自己的修为，他掠夺了原本应该属于自己徒弟的资源，生生地把自己从化神初期提升到了化神后期。

    在原剧情之中，小师妹喜欢上了原主，她撒娇卖痴，想要跟原主结为道侣，可是原主心中就只有修行没有其他，从始至终他都是把楚明霜当做是自己的妹妹一样看到，从未有过任何的私情，对她的照顾也跟对其他的师兄妹一样，没有任何的逾越之处。

    后来一次下山历练的时候，他们遇到了水魔兽，原本以原主的功力是完全可以抵挡得住水魔兽的攻击，若是没有旁人插手，他完全可以杀了水魔兽。

    可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楚明霜误以为原主不敌水魔兽，她毫不犹豫地扑了出去，为原主挡住了攻击。

    还没有到金丹期的楚明霜又怎么能抵挡得住堪比化神期高手的水魔兽，这一击下去，她当即便去了大半条命。

    原主诛杀了水魔兽，回到了楚明霜的身边，而陷在弥留之际的楚明霜祈求着原主，希望原主可以娶她为妻。

    “我就要死啦，看在我为你而死的份上，你在我的墓碑上刻上爱妻之墓可好？你说你一生都不会娶妻，可是我，我偏偏想要占了你妻子的位置，你答应我好不好？”

    原主确实没有娶妻的意思，可同时他也是个不喜撒谎的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对楚明霜没有任何意思，自然也不会愿意在她的墓碑上刻下自己的烙印。

    “对不起，可是我做不到。”

    听到原主的这番话之后，楚明霜含恨而去，等到她再次醒来的时候，自认为遭遇背叛的楚明霜生出了滔天怨恨来，尤其在她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之后，她对原主的恨意更是达到了最顶峰。

    自己为救他而死，所求也不过是写在墓碑上的名分罢了，若是他真的是那么一个善良无垢的人，又怎么会拒绝她？

    所以那不过是个狼心狗肺的畜生罢了，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沽名钓誉之徒，自己过往的那一番真心完全喂了狗。

    然而这个世界上爱恨是很难说得清的东西，清醒过来的楚明霜觉得自己是恨原主的，然而残存着的那些情谊却又告诉她，自己是爱着原主的，她无法平衡这两种感情，便被逼得生生地精分了。

    一体两魂，一个对原主恨到了极致，而另一个对原主又爱到了极致，这两种人格相互争斗，又衍生出来了一个纯洁无瑕的善良人格来。

    负责朝阳峰上洒扫的弟子，分派任务的弟子，戒律堂的长老……

    什么都不知道的原主就在这些人的算计下一步步地走向了深渊，落得了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原本惊才绝艳的天才，结果成了朝阳峰上的耻辱，那些被他照顾的弟子们在师父和天真善良小师妹的误导下，认为他们的大师兄不堪大用，是个上不得台面儿的玩意儿。

    后来本该带领师弟师妹们下山历练的大师兄临时撂了挑子，等到他们回来后，又满嘴谎言地说自己是被人陷害，后来他甚至对小师妹意图不轨，被师父发现后打断经脉赶出了师门。

    离开玄阳派后，他坠入魔道，烧伤抢掠无恶不作，无数的普通人命丧他的之手，他成为了人人喊打的魔头，最后在沧澜山脉，被秦慕雪与施伟何联手击杀。

    在他死后，尸体被愤怒的百姓们大卸八块，喂了路边的野狗，而他也成了所有门派的负面教材，生生世世都被钉在耻辱柱上，永远无法翻身。

    而原来的大魔头藏琅公开表示他已经洗心革面，过往那些错事儿都是底下的那些人做的，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弃暗投明，入了朝阳峰玉阳真人门下。

    原本他是没有资格的，但是在诛杀叛徒戚妄这件事情上，他出了大力，再加上楚明霜用自己的性命作保，玉阳真人自然是把他收归名下。

    后来藏琅也不复大家的期望，成了一个赫赫有名的正道大侠，他斩妖除魔，惩恶扬善，在修真界留下了无数美名。

    而他从未隐瞒过自己过去的身份，他以自己的亲身例子证明，并不是所有的修魔者都是坏的，很多修魔者其实内心都是善良的。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原来那个玄阳派的天才戚妄，他的所作所为就连魔头都不如，他简直就是名门正派的耻辱。

    原主就算死了都不得消停，为这修真界千千万万的人所唾骂。

    在他彻底陨落之后，那些原本还不信自己所知晓之事儿的人心生感慨，觉得果真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们的认知并没有错。

    原主就是一个沽名钓誉的阴险小人，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他自己罢了，他们揭穿了他的真面目，也算是为这个世界做了一件好事情。

    后来在他们飞升之前，这个世界遭受了灭顶之灾，若是这些人联手，定然能将浩劫挡下，拯救此方世界，但是他们却都觉得，万事万物自有其发展规律，此方世界本来该有这样的一劫，他们根本就无需插手。

    他们离开了这个世界，任由着世界毁灭，一切生灵归于混沌。

    回忆完了全部剧情的戚妄睁开了眼睛，对人类这一物种又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知晓那些人的做法之后，戚妄知觉得可笑至极。

    他们自己做不到至纯至善，便认为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是恶，就算是善良之人做了无数的善事，都认为他的出发点都是为了自己，行善不过是为了作恶做准备罢了。

    然而更加荒谬的是，他们之所以可以算计到原主，仰仗的也是原主的善，但凡原主有一点点的私心，有一点点他们所认为恶，那么他们的算计也不会得逞。

    他们利用原主的善良将原主算计至死，却又踩在原主尸骨上狂欢，认为他们的认知并没有错。

    何其可笑又何其荒谬？他们这些人才是彻头彻尾的至恶之徒。

    “还是毁灭了，这样的垃圾，又何必给他们机会。”

    戚妄闭上了眼睛，彻底放空了自己。

    等到体力稍稍恢复一些后，戚妄方才强撑着坐了起来。

    他身上的骨头疼得厉害，碎裂的经脉带来了一波又一波的疼痛感，可是戚妄却没有发出任何的痛呼声，他扶着墙壁站了起来，拒绝了系统的好意，并没有选择用积分在商城之中购买东西。

    此时也未到绝境，他还有翻身的资本，实在没有必要借用系统的力量。

    不过只是站立起来，便耗费了他极大的力量，戚妄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水来，脸色变得越发惨白了起来。

    等到站稳之后，戚妄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黑暗，哑声开口说道：“既然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

    他的话音落下后不久，一道纤细的身影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她打开火折子，昏黄的光芒照亮了她冷若冰霜的面容，看着已经快要不成人形，可是却依旧淡然如初的戚妄，秦慕雪的眼神变得幽暗了下去。

    “大师兄，你想开了么？”

    戚妄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问了一句：“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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