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时”两个字顿时引起江沅的警觉。
不要慌。她对自己说。
“不是他。”她说。
她的心跳有点快, 面上应该还算平静。
傅衍行并没有说她撒谎,只不声色地看着她。
江沅右手的大拇指用力抠着左手手心。
“不过,和他也?有点关系。我从他这里?学到了很多东西。”
傅衍行微微往后一靠, 神色竟有几分愉悦:“学到了什么?”
江沅抿了抿嘴唇,将防晒衣拢得更紧。
“我觉得, 不被爱, 很痛苦。你以前,让妈妈很痛苦。你的那个家,那些家人,也?让我觉得很痛苦。”
傅衍行眼中的笑意一点点消失了。
第一次,她敢于在傅衍行面前表达自己的喜恶和想法。
以前老?师经常说“万事开?头难”, 事实果然如此。一旦开了头,好像后面的话都很容易就说出口。
“所以, 我想要找一个爱我的人。”
“晏修喜欢你。说爱可能太重了,可是他对你有好感。”
江沅摇头:“可是,我不喜欢他。我不讨厌他, 他应该也是个很好的人, 可是,我不喜欢他。我想找一个我也?爱他的人。”
傅衍手的一只手在腿上轻轻地点头节拍。
“沅沅,你不喜欢家中那些人没关系, 以后你会有自己的小家庭。对于你未来的婚姻, 假如真?的只是出于利益,晏修其实不是最好的选择,即使在韩家, 他都不是最得宠的那一个。我看中他,是看中他这个人本身,是觉得他能让你幸福。”
江沅不知道这句话里?有多少的真?心, 她想了一下,小声反驳。
“假如真?的希望我幸福,不应该是按照我的心意来吗?”
傅衍行眸光冰冷:“你的心意?盛时吗?你忘了爸爸说过,他不行。”
江沅想问为什么,又?怕太过急切,引起傅衍行的怀疑,所以只能用沉默来对抗。
傅衍行又?慢慢靠回沙发上。
“沅沅,你没有以前聪明了?”
江沅记得,很早前傅衍行夸过她,还有为什么夸她。
江沅垂着眼,安静地和傅衍行对视了一会儿,轻声问:“爸爸,你说的聪明,是等于听话吗?以前
我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不听你的话,可是现在我明白了。因为她爱你,真?正的爱,是不可能愿意与其他人分享的。是你逼死了她,我是帮凶。”
“沅沅!”
江沅用力咬着嘴唇,咬了好半天,才慢慢松开。
“妈妈刚去世时,我曾经恨过你,可是,我看到你哭,我又?原谅你了。爸爸,你不爱妈妈,为什么还不肯给她自由?你知道没有自由是什么感受吗?”
“自由?”傅衍行笑,好像江沅说了一个多么幼稚的话,“沅沅,你要知道,从来没有绝对的自由,我们每一个人,都不可能真正的随心所欲。”
“我知道。”江沅答得很快,同样,也?是第一次,她在傅衍行面前表现得如此善辩,“我没有追求‘绝对的自由’,只是希望有些事,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做。就好像……就好像我不会收拾房间,房间总是很乱,如果有个人每次都拿这件事来说我,我就会觉得心虚,害怕被说,好像被“收拾房间”这件事裹住了。可是假如这个人说,‘你自己舒服就好’,我觉得这就是一种自由。”
傅衍行目光沉沉,注视着她许久,叹气。
“好,爸爸妥协一次,忘掉晏修。可是,盛时不行。我说过,爸爸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你读完大学,就回爸爸身边,你可以在那边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当然,爸爸要保留审核权。”
江沅眼中泛酸,苦笑中带着嘲讽:“为什么一定要留我在你身边?你那么多孩子,非要留着我,是因为我最像她对吗?你到底拿我当成你和谁的女儿?”她使劲全力,还是没有逼住眼泪,“我妈妈姓江!我身上没有那个女人的血!”
这一辈子,她都是妈妈痛苦的根源之?一,就因为长得最像那个女人。
“江沅!”傅衍行腾得站起来,下一秒,他忽然捂住胸口,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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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园里,雨雾已经变成雨丝。
舒子卿角然没有回过神,盛时又再落下一锤。
“那个女人叫冯家宜,我的亲生母亲,卿姨你不可能不记得了吧?”
湿润青翠的墓园迅速消褪,舒子卿的眼前是灿烂的阳光,白色的婚纱,微笑的人脸。
有人说:“哥,这一
次总算是我赢了,先娶到心上人,抱得美人归哈哈哈哈。”
有人揽住她的肩,轻笑:“等子卿毕业了,我们就结婚。她再小,你还是得叫她一声‘大嫂’。”
穿着婚妙的女人也?在笑:“是啊,现在子卿叫我师姐,等过个一两年,我就得叫她‘嫂子’了。”
忽然,阳光消失了,变成了晚上。天上的月亮很大,风很温柔。
有人蹲在她面前,帮她脱掉脚上的高跟鞋。
“站了一天,累了没有?”
“脏。”她缩了下脚,可是脚还是被捉住,被那人用恰到好处的力?道按摩。
“没事,等一下我洗手就是了。”
他低着头,她只看到他的发顶。
哪怕以这个角度,完全看不到他的脸,她也感觉他是温柔的。
她说:“今天的婚礼,没有我想象的盛大。”
他修长的手指揉捏着她的脚心:“是长胜的主意,他说婚礼再盛大,也?是给别人看的,最重要的,还是两个人的相处,所以一切从简。”
“师姐也?没生气吗?”
“家宜很爱长胜,冯教授也?是个清贵之人,不在乎这些世?俗的东西。”
她立即追问:“那我们以后呢?”
他抬头,眉眼弯弯,说不清的温柔。
“我是俗人,肯定越盛大越好。我老?婆这么聪明漂亮可爱,我当然要让全天下都看到,都来羡慕我。”
月亮忽然也消失了,入眼的,是沾着雨水的绿。
墓碑上的人,永远都是那么年轻,永远定格在了二?十?九岁。
求婚那天,也?是个雨天。
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喜悦与惶恐并存,因为还在读书,没有毕业。
墓碑上的人向她求婚,将全部的问题都安排妥当,安抚了她所有的不安。
可惜,她保不住那个孩子。
“卿姨,你失去了孩子,对我妈妈来说,她连自己都失去了。”盛时说,“整个盛家,还有人记得冯家宜这个人吗?”
舒子卿眼中恢复了清明,微抬起下巴。
“雨真的大了,盛时,我们回去吧。”
她果然和设想中一样难以被说服和打。
盛时很识趣地后退一步,还做了请的手势。
“好吧,回去吧。”
舒子卿急急转身,径直往墓
园门口走。
盛时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脸上挂着笑。
“卿姨回去打算做什么?继续卧底在盛长胜身边伺机报仇吗?计划了将近三十?年,你就是拿了这样一份答卷给盛长生看?我这位聪明卓绝的伯父能满意吗?你都已经五十?,盛长胜和童婉芝比你还大,你还打算再拖个几年?拖到盛长胜自然老死吗?说起来,盛长生死了都快三十?年,这人要是真有什么转世投胎,他都该已经结婚生子了吧?卿姨,我看你也?不用白费力?气,帮他报仇了,不如祝他儿孙满堂,总比这辈子断子绝孙好,对吧?”
舒子卿陡地停下。
也?就是盛时一直慢悠悠的走,才没有撞上。
“盛时,你以为这些话就能刺激到我吗?”
盛时耸了下肩:“卿姨言重了,我就是讲个笑话。”
舒子卿慢慢捋了下头发,将蓬松的低马尾扯掉,不紧不慢的将长发在脑后绾成一个发髻。
一瞬间,平时那个精干的舒律师回来了。
“盛时,你终于沉不住气了吗?”
盛时双手揣兜,站姿十分随意,属于平时盛长胜看到就要骂他的那种。
“年轻人,始终还是浮躁了一点,不比卿姨,何伟这么好的牌,随随便便就闷在手里?了。”
舒子卿微愕,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平静,扬起下巴,嘴角微弯,笑容倒是十分柔和。
“他是个很单纯的孩子。”
盛时:“这年头,单纯的人没活路啊。活得长的,都是我们这种祸害。”
舒子卿不置可否的笑着。
盛时笑得如春风拂面,十?分迷人。
“卿姨,底牌我先亮了,要不要合作,决定权在你。要,我们换个地方谈,毕竟这雨越来越大了,你淋感冒了,我伯父肯定心疼;不要,也?没关系,今天你就当没见过我。以后我们各找各的线索,各报各的仇。不过说真的,何伟那事,卿姨做得很漂亮。”
舒子卿的笑容一分未增一分未减,好像是计算好的,贴在脸上。
“为了心爱的人而死,是一种幸福。虽然那个女人只是个婊/子。”
盛时从兜里?拿出手,半真?半假地拍了几下。
“卿姨明察秋毫,佩服。不过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怎么样,卿姨,要多给你一点时间考虑吗?”
舒子卿看向盛长生那边,幽幽地叹了口气。
“我也?没有耐心再耗下去……长生等我很久了。”
“那行,下午我们再约个地方。年轻人,夜生活太丰富,我想先回去补个觉。卿姨你也?可以趁着这一点时间,好好想想哪些话可以跟我说,哪些话需要临时编造。”
舒子卿仍然笑着,目光却一片冰凉。
盛时也不介意,越过她,大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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