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孟钦安微微一愣。
印章中“山河破碎，身世浮沉”这八个字，显然是从文天祥的诗句“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中截取而来的，而被隐去的“风飘絮”和“雨打萍”，又正好组成了自己老板名字中的“飘萍”二字。
莫非，老板喜欢文天祥？
没看出来啊，这还真是出人意料。
实话讲，老板的形象在孟钦安看来，着实不怎么样，可以说他的身上，半分也看不到文天祥那般足以流芳百世的浩然正气。
难道……
老板年轻的时候，也曾是个侠肝义胆的热血青年？
噗哈哈！
想到这里，孟钦安心中忍不住大笑。
天底下哪有会天天卖开胃消食药的义胆侠肝呀！
“小孟，”朱飘萍此时正高兴地摆弄手里的银元，并没有注意到孟钦安的小作，头也不抬地说道，“说起来，你到我这里工作也有几天了，工作什么的也都算得上尽职尽责，总的来讲我还是比较满意的，所以呢……反正现在生意不多，索性放你个假，明天你就休息一天吧！老板我知道你是从外地来的，对澄江这里还不熟悉，正好可以趁机去城里仔细逛逛。”
嗯？
给我放假了？
孟钦安顿时来了精神。
放假对他来说当然是好事，带着师父挽救中医的遗愿来到澄江，小孟正急需要足够的空闲时间，去走访本地有水平的医家，想办法学到他们的拿手本领。
“对了，相处的时间不长，我还不晓得你的志趣是什么……”朱飘萍揣起银元，转身凑了过来，勾了勾眉毛道，“你若喜欢吃，老板我倒是可以给你推荐几家靠谱的菜馆，不论中餐西餐南北菜系，咱们澄江县里都可谓应有尽有！若喜欢玩的话，城里的牌场我更是熟悉，不管公开的还是地下的，各种等级，包你一定满意！还有，要是你喜欢……唔，不对，小孟你年纪轻轻，这个场所我就不提了，咳咳，这个还不能提……”
呃。
该说什么好呢。
孟钦安无奈摸了摸额头，叹了口气道：“老板，我其实对吃喝玩乐，都不太感兴趣。”
“那你想做什么？”
“我这次来到澄江，更想找机会和有‘澄江三绝’美誉的本地三家著名医学流派接触，跟他们学习医术。除此之外，再多的兴趣无非也就是寻家书店看看书了。”孟钦安说道。
“澄江三绝啊，我倒是知道一些，无非就是程家的针灸，宴先生的经方内科，还有城外红云镇的正骨术。”朱飘萍歪着头，一边思考一边说道，“不过这都是前清时候的说法了，红云镇前些年打仗的时候遭了灾，基本上都毁了，现在经过重建，已经改叫新云镇，而你说的正骨一脉，当年兵燹后就直接断了。”
“三绝中的宴先生，他老人家的经方用得确实好，我刚来澄江的时候还曾见过他，不过他在前年还是大前年的时候也去世了。宴先生有个得了真传的徒弟，姓尹，不晓得你听未听过。他虽然是澄江人，不过却不在本地谋生，已经跑去上海滩发展了，想见也见不到。”
“未曾听过。”孟钦安摇了摇头。
“尹先生这个人，特别特别地固执，自从他学了经方，对其余中医学说就一概不用，他老师活着的时候就说他是‘一往无前，别无他顾’，相当地倔强，建议有机会你看看他的书！”
“好。”
“前面说的两家，你都很难寻到了，”朱飘萍背着手站了起来，“唯独三绝之中的程氏针灸，在澄江本地仍有传承。我跟你说，他们家有个大公子叫程启桐，前些年留学过东洋的……”
“日本？”
“对喽，日本学了不少我们的手艺，东京甚至还办了针灸学校呢！反观我们这里，连个函授都搞不起来，总有人想把我们取缔了，我真想不通到底是为了什么。”朱飘萍不无感慨地道。
是啊,为什么？
孟钦安也随之神色黯然。
于情来说，中医自先秦时期就已经出现，秦汉时期逐渐发展成熟，出现了不朽的经典著作，从此以后传承两千余年，为过一代又一代人的生命与健康服务，中医作为一个文化符号，早已经深深刻在了华夏文明的血脉里面，是中国，乃至整个东亚的一面旗帜。
于理来说，西医西药亦有治不好的病，彼束手无策之症，有时恰好便是中医药优势之专
长，为什么就不能两存互补呢？甚至退一步说，就算不认可、不需要中医发挥在治疗某些疾病上的优势，可西医西药价格昂贵，长期都只能服务于少数大城市和权贵，乡野之中的万千百姓仍然需要中医，废了中医，让他们生病后便等死吗？
于情于理，孟钦安都找不到废除中医的理由。
但是有些人，偏是要废。
“好了好了，这种事我们一家小诊所也管不了，就别去想了。”朱飘萍一句话，把小孟从思绪万千中拉了回来。
孟钦安轻呼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对了。”朱飘萍忽然想起个事情，他拉过小孟说道，“明天去城里逛逛可以，但注意不要一个人去偏僻的郊外，晚上不要回家太晚，现在有点……不安全。”
“不安全？”孟钦安面露不解。
我又不是女孩子，老板怎么突然叮嘱起来这个？
难道是江南的局势又不安定了，要打仗？
朱飘萍看出小孟的疑惑，他压低了声音，低声说道：“你刚从外地来澄江不久，想必还不知道，澄江这个地方啊，最近有些诡异，在闹……”
“在闹什么？”
“僵尸！”
……
夜色深沉，寒风呼啸。
澄江县郊的一条街巷中，风吹着废弃报纸飞舞。
长巷并不狭窄，但空无一人。
偶有一辆挂着铃铛的人力车从巷子口路过，拉车的车夫也都急匆匆的，神色匆忙，仿佛又什么鬼怪在后面追捕他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路上明明无人经过，街巷里人家养的狗，却忽然此起彼伏地叫了起来。
犬吠相传，由远及近，从巷子的尽头，向另一边蔓延。
若有人此时站在巷子中，便会生出有什么东西从尽头慢慢向他走来的感觉。
呼——
寒风袭来。
半页旧报纸翩跹了几番，落在了小巷中的某块青石砖上，露出整版新闻。
竖排加粗的标题，是五个大字：
“僵尸杀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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