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破防

    千夫长阿拉里克席地而坐,一言不发注视着不远处的桥头堡。

    一个接一个赫德勇士翻过营墙,从视野中消失。

    没人知道那低矮土墙的另一侧在发生什么,他们只能看见一团团硝烟升起,传到他们耳中的只有凄厉的嘶吼和惨叫。

    几个浑身是血的赫德人从墙内爬出,壕沟边上的其他人开始往回跑,一个图鲁败下阵来。

    阿拉里克挥了挥手,另一个图鲁呐喊着奔向冥河。

    在豪格科塔身后,百余名身披重甲的赫德武士同样席地而坐。

    他们在养精蓄锐,等待发动最后一击。

    ……

    河西大营内的帕拉图人愈发绝望。

    发起狠的赫德蛮子叠尸登墙,八个百人队轮番上阵,不给守军任何喘息的机会。

    西南方的营墙已被赫德人掘出十几米宽的缺口,全靠巴德用大车筑成一道内墙和蒙塔涅队的支援,才暂时抵挡住赫德人的进攻。

    帕拉图人抱着兵器瘫坐在墙角,温特斯在他们身前走过,还活着的人默默向少尉点头致敬。

    视线扫过他从狼镇带出来的儿郎们的面庞,温特斯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这里守不住了。

    城池的失陷都是从希望的破灭开始。

    绝望的情绪弥漫在大营中,帕拉图人的斗志正在飞速瓦解。

    但温特斯无法责备任何人,在他看来,这支民兵部队能坚守至此已是奇迹。

    一个月前,他们还只是一群被临时征召的本分农民,每日干着和民夫一样的苦力,领不到民夫一半的薪水。

    现在,他们却困守在桥头孤堡,与上千凶残的赫德蛮子轮番厮杀。

    温特斯牙关紧咬,脑海中回荡着一句话“这样不行。”

    催命般的钟声再一次响起。

    “蛮子!”哨塔上的士兵声嘶力竭大喊“朝着缺口来了!”

    温特斯登上土台,看向墙外。

    终于,赫德人也不耐烦了,阿拉里克的本队终于出动。

    来的只是上百甲骑,冲锋的气势却如同滔天巨浪。马蹄卷起遮天蔽日的烟尘,连大地也在颤抖。

    杰士卡中校的骑队和科林中尉的残部也向营墙缺口飞速靠拢。

    然而缺口处的民兵终于再也无法承受这一切,一个人抛下武器转身,众人纷纷溃逃。

    温特斯呼喊、阻拦,却无法制止意志已经崩溃的人们。

    赶来的杰士卡中校勃然大怒,温特斯远远便听见对方的怒吼“蒙塔涅!肃清逃兵!”

    温特斯没有动作。

    “肃清逃兵!”

    温特斯抽出马刀,追上那个跑在最前面的逃兵。

    他认出了那逃兵是谁,他认识逃兵的父亲,见过逃兵的母亲、妹妹。他曾经坐在逃兵家的餐桌旁,也曾同逃兵在一团营火旁取暖。

    那逃兵回头望向他时,他看到的是瓦希卡惊恐的脸。

    马刀挥下去的瞬间,温特斯颤抖了。他拧转刀身,刀面抽在瓦希卡后脑上。

    瓦希卡栽倒在地,生死不知。

    酷烈手段一时间震慑住了溃逃的众人。

    “现在逃跑,所有人都得死!”温特斯勒马,厉声喝令“返回阵线!”

    杰士卡中校带着杜萨克赶到,骑兵无情地驱赶溃兵返回营墙缺口。

    ……

    ……

    赫德甲骑的进攻最终被击退,车垒和营墙间留下几十具尸体。

    战斗自晨至暮,目睹最精锐的图鲁也败退,赫德人缓缓撤走。

    但所有人都清楚,赫德蛮子只是暂时撤退,他们在舔舐伤口、重整旗鼓。

    当明天到来时,什么都无法阻挡他们攻下河西大营。最快~手机端:

    赫德人退兵后,跟随辎重队的商贩们请求将货车搬到河对岸,杰士卡中校不准。

    “并非没胜算!”会议上,科林中尉抱着头喃喃自语“赫德蛮子不过一个千人队。我们有六百多人,据营坚守,以一敌二,怎可能打不赢?”

    温特斯忍无可忍,愤怒地打断对方“那不是六百常备军,是农民!是车夫!是商贾!认清现实吧,中尉!守不住就是守不住!”

    “什么意思?”杰士卡看向下属。

    温特斯站起身,做了很大的思想斗争后,说“我要把我的人撤到河对岸。”

    科林愕然抬起头,他听见少尉的语气坚定而冷静,然而他看到墙壁上对方的灯影正如猛兽般狂舞。

    杰士卡一撇嘴,后仰着靠上椅背,眯起眼睛问另外两个少尉“你们两个呢?”

    温特斯第一时间开口“跟他们没关系。”

    “他们有嘴。”杰士卡冷冷地说。

    巴德把佩剑放在膝头,语速不紧不慢“蒙塔涅少尉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我也是。”安德烈闷声闷气回答。

    科林手足无措地起身,这个可怜的老实人想说什么,却张不开嘴。

    “想兵变?可以。”杰士卡中校冷笑一声,把靴子架在桌上“杀了我。”

    房间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科林拉着温特斯的衣袖,几乎是在哀求“别……别这样……”

    “嘘!”温特斯示意学长噤声“别说、别问。日后追责,只说我挟持你。”

    少尉目光灼灼紧盯着中尉“或者,你想死?”

    科林打了个寒颤,摸索着坐回椅子。

    “无论有什么义务,我的人都超额完成了。”温特斯看起来在对中校说,但更像是自我说服“他们是领半饷的民夫,不是自愿吃兵粮的常备军。我不会让他们为了一座守不住的营寨送死。”

    杰士卡轻轻摇了摇头,说“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和士兵有私人感情。对于帕拉图而言,这座浮桥比一万条民兵的命都重要,你难道不懂吗?”

    “去你妈的!你以为我在乎他妈的帕拉图?”温特斯突然爆发“我在乎这桥?我在乎输赢?老子早就想这样干了!你以为我在乎你们这些狗屎?”

    他扯着衣襟,歇斯底里地问“你以为我想替你们打仗?你以为我在乎这身军服?”

    暴怒中蒙塔涅一拳砸在墙壁上,板房跟着颤抖了一下,墙上的木板断成两截。

    杰士卡也因这突如其来的爆发而愣住,他叹了口气“杀了我,都随你。”

    “我是在救两位的命。”温特斯解下中校和中尉的佩剑扔给巴德“之后可以随意把责任推到我头上,我绝不反驳。”

    留下巴德看守两人,温特斯和安德烈离开板房。

    出门后,安德烈拉住温特斯。

    “要我说,还是干脆……”安德烈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往河里一扔,随我们怎么解释都行。”

    温特斯摇摇头“没必要,过河之后我就回维内塔,我也想家了。”

    “真不杀?”

    “不杀。”

    “唉。”安德烈万般无奈“行吧,等回家哥几个看看有什么小买卖做吧。”

    “谢谢。”

    “谢什么?”安德烈露出一排牙齿“两肋插刀。”

    ……

    当晚,蒙塔涅少尉取得杰士卡大队的指挥权。

    河西军营立刻开始有序撤离。伤者在先,辎重在后,阵亡者遗体也被温特斯一并带走。

    为了防止被赫德哨探发觉,整个过程不点灯、不生火。人马衔枚,会反光的兵器都被麻布仔细包裹。

    梅森中尉似乎瞧出一丝端倪,但他什么也没说。

    来不及拆除浮桥,干脆用火药爆破。辎重队最不缺火药,浮桥之上有数处炸点,随时可以引爆。

    温特斯带领科林百人队的残兵断后,他在桥头布置了最后的车垒。

    他没有贸然炸毁浮桥,这条横跨冥河的补给线干系重大,炸毁它很可能是给前方的帕拉图人判死刑。

    温特斯在等待赫德人最后的进攻。

    ……

    晨光展露,万里无云,天空呈现出一种苍蓝色。

    这是适合杀戮的好日子。

    正在排兵布阵的阿拉里克逐渐察觉出异样。

    从西侧山坡向下望去,帕拉图人的军营了无生气,土墙后也看不到人影。

    故弄玄虚?还是两腿佬逃了?

    可远处那座浮桥还好好地横在冥河上。若是逃跑,为何不烧毁浮桥?

    千夫长唤来侦骑,可哨塔对敌营异状的原因也一无所知。

    “无论两腿佬有何打算。”阿拉里克下定决心“今日一定破营!”

    ……

    桥头车垒上,温特斯望见山坡上的赫德人动了起来。

    不再分头出击、轮番上阵,而是所有赫德骑兵一齐发动。

    看来赫德人已经不准备再消耗守军,他们要一锤定音。

    “你们先走。”温特斯命令其他人。

    士兵们敬礼,转身跑向河对岸。

    温特斯想等到最后一刻。

    赫德人的骑兵越来越近,转眼间已冲下山坡。

    温特斯跳下车垒,骑着强运奔向第一个爆破点。

    保留的火药捻有点长,温特斯稍微估算时间后,挥刀将火药捻砍断一半。

    越到这个时候,他反而愈发不慌不忙。

    赫德骑兵此刻已突破营墙。

    “那个会说大陆语的赫德蛮子恐怕要气死了。”温特斯这样想着

    ,点燃了火药捻。

    裹缠在麻绳里的药捻开始“嘶嘶”燃烧。

    温特斯踩住马镫,跃上鞍子,刚准备去下一处爆破点,却看到安德烈朝他狂奔而来。

    “这是要干什么?”温特斯不解。

    他挥手示意安德烈离开,安德烈却无视手势继续靠近。

    温特斯看到安德烈的嘴巴大张,似乎在高喊。

    可西风呼啸,他根本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直到距离拉近,逆风而来的喊声才散碎地传入他的耳朵。

    “别……”

    “炸……”

    温特斯回头一看,神色大变,滚鞍下马,挥刀将正在嘶嘶作响的火药捻砍断。

    砍断后,他还不放心似的,将还没烧光的火药捻踢进河里。

    在他身后,刚刚突破营墙的赫德骑兵尽数撤离,背靠大营重新集结。

    山坡棱线上,出现一个又一个骑兵剪影。

    来者从反斜面突然跃上棱线,仿佛是龙牙兵从泥土中钻出。

    温特斯不知道是敌是友,但从赫德人如临大敌的姿态判断,肯定是赫德人的敌人。

    营墙前的赫德骑兵集结完毕后,朝着陌生骑兵发起冲锋,一开始便是全速。

    山棱上的陌生骑兵始动,却是控制着马速,开始小步慢跑。

    回到大营的温特斯这时才看清,来的陌生骑兵清一色长筒硬靴、黑色胸甲、莫里翁头盔。

    赫德骑兵一拥而上,士兵跟着十夫长,十夫长跟着百夫长,百夫长跟着千夫长,几乎没有阵型可言。

    而陌生黑甲骑兵的阵列却在小跑中逐渐成型。

    他们以九排横列迎战,最前方由五名骑兵引导。

    温特斯从未见过哪支骑兵能将步伐控制的如此精确。

    黑甲骑兵前后之间的距离始终保持为左右距离的三倍。

    于是五百余名骑兵的整体队列,横向宽度便是纵向宽度的两倍。

    明明黑甲骑兵压制着马速,然而他们给人带来的震慑却远超过纵马奔驰的赫德人。

    阿拉里克高举长矛,大声疾呼,冲在最前方。

    再懦弱的赫德人看到豪格科塔此刻的模样,心中也会涌出勇气。

    阿拉里克从未料到此刻会有这样一支敌人援军。

    无论如何,这支援军就不该出现在这里,然而他们还是来了。

    好在黑甲骑兵人数并不多。先解决援军,再回头攻打营寨,他依然能取得一场光辉的胜利。

    “来啊!来啊!天神的子孙!”阿拉里克狂呼“我们怎么会打输骑战?”

    对面的黑甲骑兵也开始提速。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两个文明,两种骑兵,即将对撞。

    阿拉里克俯在马背上,手中的长矛拼命向前伸。骑兵对冲,兵器越靠近敌人越有优势。

    其他赫德骑兵也同样如此。

    没有骑矛的赫德人主动减慢马速,留在后列,准备对冲后的肉搏战。

    双方间距只剩几个马身,此时阿拉里克才惊讶地发现,黑甲骑兵手中握着的,既不是长矛、也不是刀剑。

    他们统统双持两把怪模样的短铳。

    “单手怎么放枪?”阿拉里克不解。

    但时间已经来不及思考。

    “咔哒!”

    火星闪过,然后是红光、硝烟和枪响。

    一连串的枪响。

    是簧轮枪!

    逼近到不能再近的距离时,前两排黑甲骑兵扣下扳机。

    阿拉里克只感觉胯下、胸口一热,滚烫的鲜血从两处伤口喷涌而出。

    前排的赫德骑兵超过半数坠马。

    黑甲骑兵或是从靴中拔出另一杆短铳,或是干脆舍弃短铳,改用页锤、军刀肉搏。

    硝烟、枪声和惨叫中,两股骑兵展开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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