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我只是个随处可见的无能力者哦。”
少年微微勾唇，然后摇了摇头，“你很出名，学园都市没有人不知道你。”
“是吗？”一方通行罕见地狐疑了一下，不过想来也对，他本身就极少对他人产生兴趣，所以连别人的名字都懒得一一记下。
若他真的认识少年，怎么也该记住他的名字和曾经相遇的往事。
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应该是个连恶人都愿意伸出援手拯救的英雄，自然不会是那种坐在某处弹着蹩脚钢琴的安静少年。
或许只是他长得太过平凡，留着一张大众脸，所以才会让他认错的。
不过话说回来，在所有人都在外面参加烟花大会的时候，他却独自一人留在这种地方弹钢琴，某种意义上，他和自己也属于同一类人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不自禁地多嘴了几句。
“真看不出来你是那种会弹钢琴的人。之前还有一个弹奏者，他跟你弹着同样的曲子，但比你熟练很多。”
不得不说，他说话总是带着明显的刺，像是故意要得罪人一样，可少年没有一点生气的迹象，心平气和地跟他解释。
“你说的是有马先生吧，他是这家店的常客，有空的时候就会用这里的钢琴弹奏一曲。我经常会来这家店吃饭，正好我的朋友也很喜欢那首曲子，所以试着请有马先生教会了我这首曲子。”
“原来如此，是之前的那个人……”
“你也听出来了，我是个初学者，会的曲目也只限《小星星变奏曲》和这首《Weight of the World》，虽然想着至少要把唯一会的曲子弹奏好，但我现在已经见不到有马先生了。”
“他出了什么事？”一方通行随口问道。
少年回答：“硬要说的话，他在音乐方面遇到了一些瓶颈，而且，他不再教导我的真正原因是出在我身上吧。”
他投以疑惑的眼神，而少年的笑意渐深，很快就公布了正确答案。
少年以轻快的语气回道：“现在的人们已经注意不到我的存在了啊。”
他愣了一下，斜了少年一眼，“你在开玩笑？今天可不是愚人节哦。”
“我没有开玩笑，不信你看看周围人的反应。”
他别过头，这才恍然发现自己招惹了顾客们的注意。
除了那种避讳的神色，现在他们的神色里还藏着一份讽意和厌恶。
正如少年所说，别人注意不到他的存在。
不光如此，有关少年的所作所为，大概都被稀释成不存在的东西了。
如果仅是注意不到少年的存在，那至少会听到钢琴的演奏声，从而发现这架“自己发出声音的钢琴”才对。可是人们意识不到少年的存在，也意识不到少年做了什么，就算是想意识到到对方也是徒劳无获。换而言之，他此刻在别人眼里就相当于一个面对窗户和一架钢琴自言自语的怪人。
而后，在他们注意到这个自言自语的疯子便是一方通行时，有人便抓起账单走向柜台，也有人端起托盘，走向餐厅的另一边。
多亏了他的坏名声，现在他和少年的周围没有其他人了。
一方通行笑了，眼前的少年着实有意思，明明自身的存在都无法被他人认知，还有心情用这点去捉弄他一下，看来他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没脾气。
他很快排除了对方是使用了超能力而做到这件事的可能性：由于他的能力——矢量操作的计算需要，他能注意到很多普通人类观测领域外的事物，若是少年使用了能力，他不可能毫无察觉。
“这么说，你就是幽灵那样的存在咯？为什么一般人看不见你？”
少年摇了摇头，“偶尔也会有人和你一样看见我，但他们并不清楚，我在其他人眼里是不存在的。”他稍稍眯了下眼睛，像是在想什么事。
“我不是幽灵，只是某一天起，我成了不存在的人。朋友也好，亲人也好……即使我和他们在某天渡过了重要的时日，即使是绝不可能忘记的事情，他们都忘记了。倒不如说，人们可能连将我忘记这件事本身都‘忘记'了。”
“为什么？”他直截了当地问道。
在能力者中，心理系的能力可以直接抹除一个人和他人之间记忆上的关系，却不可能将一个人的存在，乃至于他的所作所为都从感知上彻底毁灭。
在这间餐厅里，少年确实没有被他以外的人所观测到。这不是演戏，同样也用科学解释不通。
不得不承认，导致他存在消亡的，很可能是超自然的事物。
从俄罗斯回来之后，一方通行知道，那种用其他法则引起超自然现象的东西被称之为“魔术”。
“为什么……这就要问神明咯。”少年无奈地耸了耸肩，看上去毫无办法。
那种过于淡然的态度反而让一方通行稍稍一挑眉，“你就不准备做点什么找回自己的存在？”
“大概是还没找到非要找回自身存在的理由？”
少年稍稍一皱眉，挠着头解释：“或许是太容易满足吧，我觉得就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我在乎的人现在都健康幸福地生活着。虽然人们意识不到我的存在，但我可以安静地去欣赏承载着历史的废墟、去挑战一番宽阔的沙漠、或是静谧而又神秘的深海。我可以低头去赏花，也可以抬头去观赏天上的星星……神是公平的，他在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也给我开启了一扇窗。我丢失了自己的存在，却因此发现了许多被繁忙的日常所埋没的单纯爱好。”
“说的自己跟吟游诗人似的。”
他嗤笑一声，少年也跟着笑了。
“也可能是有一颗流浪者的心吧。”
一开始他还认为，少年多少是带着一丝热血与梦想，但现在他确信眼前的少年和自己是同一类人了。
失去了一切存在感，却丝毫不觉得急躁，也不会因此产生什么龌龊的想法，利用这个特性去做点什么糟糕的事情。
一方通行决定收回对少年有趣的评价。他和自己一样是个相当无聊的人。
或许他曾经也为了找自己的存在而努力过，但他现在疲倦了，放弃了，所以才能说出那种好像看透人生似的话语。
不求改变现状，纯粹通过放下某些事物的方式来获得内心自由。
这是他最讨厌的类型，但换个层面来讲，他们也因此有了共同语言。
同他谈话的过程中，让他最无法接受的地方大概就是少年多多少少会将自身不可思议的经历牵扯到神的身上。但学园都市是个科学至上的地方，几乎每个人都是无神论者。
不过这还在他的理解范围之内，毕竟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确实有让人疑神疑鬼的力量。
在这之后，他记不清自己和少年又说了些什么闲话，只记得烟花的响声彻底消失时，店员时不时会偷偷瞄他一眼。
他别人的眼里已经坐在钢琴边上对着空气聊了将近三个小时。
“你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吧？暑假开始了，你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做吧？”
少年站起身，似乎准备和他一同离开店内。
“忙也只是暂时的。”等他打破了绝对能力者的实验后，他或许又得对着电视发呆一段时间了。
“怎么会呢？”少年笑了笑，“去找你的朋友一起度过暑假怎么样？”
“行啊。”他一口答应道：“那就告诉我你的名字和联络方式吧。”
少年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笑容也有瞬间的凝固，“我现在没有名字，它的表达方式……已经和我存在同样被删除了。”
“就算告诉我也会马上被忘记吗？”
一方通行很快理解了少年的意思，并沉默了半晌，最后做了一件完全不像自己的事情，就是主动表达了想和谁产生一丝联系的想法。
“那等你告诉我的名字时，我就不用度过一个无聊的暑假了吧。”
少年哭笑不得地回道：“这是在给我找回自己存在的理由吗？你的心思果然很细腻。”
“哈啊？你在误会些什么？”
一方通行瞥了他一眼，然后别过头：“你想得太多了，你做我的聊天对象磨耗时间，我帮你找个找回自己的理由，这是个公平的交易。”
“这样也不错。”少年一耸肩笑道：“那么作为交换，等我找回名字的时候就第一个告诉你。”
一方通行点点头，没有抱多少期待便率先走出了餐厅。
而在他离开的同时，打工的少年看着他逐渐走远的背影，总算松了口气。
“能让那个第一位在这里自言自语这么久，这店里果然是有幽灵的吧？”
他看着空荡荡的桌椅独自喃喃，而后，少年忽而苦笑起来。
“现在的我或许真的是幽灵吧。”
“你知道这点就好。”
听到声音的一瞬间，少年扭过了头，平静得像是早就料到了少女的出现。
她戴着魔女的帽子，穿着束缚全身、显得有些单薄的皮革衣物。
名为奥帝努斯的魔神正背对着他，坐在擦干净的木桌上，转动着手里的遥控器。无论哪个频道，都在放着温暖人心的新闻。
而面对这个忽然出现的金发少女，店员却无所知觉地同他们擦身而过，走到员工房拿起扫帚，做着最后的清扫工作。
和他一样，奥帝努斯所做的一切同样不会被他人所察觉。
他们可以做到的，大体上就只有站在世界的外侧关注着这个世界。
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用眼罩遮住一只眼睛的魔女只是轻轻挥动主神之枪，便改变了充满战争和死亡的世界。
轻易地改变了世界的魔神站在木桌上轻盈地跳动，毫不知情的店员关上了白炽灯。店内由此黯淡下来，只有身后的电视机光线像是对准奥帝努斯的摄影灯一般，随着她的身影有节奏地闪烁。
“就算这个温暖的世界记住了你，你也绝对找不到属于你的位置。若不是你的存在对那个少年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或许他也不会注意到你。”
奥帝努斯站在矮凳上，面对面俯视着阴影中的少年，“为什么要与他立下约定呢？你明明知道那是不可能完成的。”
“可他正期待着不是吗？”少年卸下了伪装，露出冰冷的表情。
“他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笨拙，以为自己永远得不到幸福，所以就算他重生在这个世界，他也无法立刻适应。如果这真的是所有人都幸福的世界，那你就不该忽视他的愿望。”
奥帝努斯沉默地盯着他——这个曾经看到她都会慌张无比的少年，现在正安静地盯着随手改变了世界的神。
那本该被磨灭殆尽的反抗意志，现在又如渺小的星火般窜了出来。
“你没有要求我的权利，人类。”奥帝努斯的声音冷了下来，“你想再经历几个轮回吗？”
“如今再多几个轮回又怎么样呢？已经无所谓了，我不要求自己得到救赎，但是，你做得到吧？仅仅是让我的名字短时间内被重新认知，让我和那个少年说几句话的程度，你是做得到的吧？”
“原来如此啊。”奥帝努斯从少年的神色中理解了他的意图。“这种程度的愿望，我还是能满足的。不过，希望你的这些举动不是对自身的救赎抱有什么期待。我能给予你的不过是像烟花一样转瞬即逝的幸福，这也是身为神明的我能够赐予你的最后恩惠。”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这就足够了，所以我才会选择站在现在的位置。我现在只是个不存在的人。”
少年望着一方通行远去的方向独自喃喃。
虽然他的存在总有一天会彻底消失，但在这之前，他要看着一方通行得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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