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蛾子胆儿挺大啊。”钟归渊站在院子外看里面完全不像盲人的绯蛾,一时间五味杂陈。
要说绯蛾骗他吧,当时绯蛾的回答只是“瞎了”,没说听不见,钟归渊自己急匆匆把人打发了,现在问起来绯蛾肯定一脸无辜说对王爷的心日月可鉴。
绯蛾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就在房里溜溜达达地乱晃,估计是快下雨了,他身上酸得厉害,就算不精神也不一定睡得着。
果然,三更天时,大雨倾盆而下。
钟归渊被浇了一头一脸,赶忙跑绯蛾屋里去。
绯蛾听见声,直接举起烛台指着钟归渊的方向:“何方宵小竟敢到王府犯案!”
“是本王。”钟归渊抹了把脸上的水,坐到主位上,“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本王那块干净毛巾。”
“啊、是。”绯蛾跑到晾衣房里取今天刚晒好的毛巾。
夏天末临近秋初的时候雨水多,经常白天还艳阳高照呢,晚上就下起瓢泼大雨;是以绯蛾多收拾了一个向阳的房间出来做晾衣房。
平时有太阳的时候就可以多晒些。
那年夏末,钟归渊在绯蛾的院子住了一晚,后来便时常来,偶尔是听绯蛾弹琴,更多是来这边休息。
绯蛾的院子周围有一片稀疏竹林,平时又没什么人来,安静且清凉,可招钟归渊喜欢。
年底的时候,官窑又送了新的琴师过来。
官窑那边听说王府的琴师手脚不干净几乎都被处理掉了,只留下了那个瞎了眼的琴师便觉得官窑出去的琴师王爷十分喜欢。
新送进王府的琴师听烁长了一张漂亮的脸,不到十五岁,年轻漂亮。
“有多漂亮啊?”绯蛾一边给自己的琴调音,一边随口问又在嘴碎的丫鬟。
丫鬟思索了一会儿,说:“唔……公子您听说过皇城四艳吧?那位新来的公子比皇城四艳都漂亮呢,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啊。”
皇城四艳基本上皇城内外的人都知道,是指南北两家官窑、秦晚楼、遗春阁四家的头牌。
绯蛾以前在南官窑,便只见过南官窑的头牌一面,那真是风华绝代一笑倾城。
所以绯蛾当初在官窑只是个琴师,连挂牌的资格都没有。
若不是官窑每年都要往各大宗亲府邸送琴师伶人,怕是轮不到绯蛾进王府了。
而现在,竟然出了个比皇城四艳都漂亮的琴师竟然没有挂牌,要说那琴师背后没人绯蛾都不信。
作为整个王府唯一的琴师,新人自然是要来拜见一下老人的。
就在丫鬟跟绯蛾介绍了这位新琴师的第二日,人直接找上门来,那时王爷还在主屋睡着,绯蛾起来给钟归渊整理朝服,等五更天过一刻钟就叫他起身。
结果外面那新来的没头没脑就嚎了一声:“若筠前来拜访前辈,前辈可否见若筠一面?”
那声音震得绯蛾耳朵都麻了,别说睡觉很轻的钟归渊。
本就是图绯蛾这边清净才晚上偷偷摸摸溜过来休息,这一大早被吵醒,钟归渊已经叫暗卫出来了。
准备手刃了外面那个。
绯蛾抱着钟归渊的朝服进屋,赶紧安抚炸毛的王爷:“王爷王爷,那是新来的琴师,估计不懂规矩,奴才去喊管家教他规矩,您觉得如何?”
“你怎么知道那是新来的琴师?”钟归渊沉着脸瞪着绯蛾。
“额……昨天丫鬟就跟奴才说了,新来的琴师叫若筠。”绯蛾赶紧赔笑,“王爷,时辰快到了,您该上朝了。”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尽管钟归渊一开始对若筠再不待见,一听那琴音、一见那脸蛋,真是越被美人折腾就越喜欢。
之后钟归渊就不去绯蛾的院子了,改去若筠的院子,被吵得头疼也过去。
搞“情报”的小丫鬟依旧每天跟绯蛾说王府里的事,比如王爷在若筠那听曲子,结果听得头疼,第二天去了太医院。
然后话传到太上皇那里就成了钟归渊纵欲过度,肾虚了。
钟归渊黑着脸回王府,气得十多天没出门。
就在绯蛾以为日子就这么过去的时候,若筠过来炫耀,明着说拜访前辈,话里话外挤兑绯蛾琴技不好还是个瞎子。
绯蛾静静等他说完,便问:“谁教你说的这些话?”
若筠轻笑:“当然是若筠自己想的啦,前辈不会吗?”
“我还真不会,毕竟畜生的话不是谁都会说的。”绯蛾懒得理这种年少出名就被捧得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傻子。
在王府这种地方,捧得越高摔得越惨,还到处招摇,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
若筠不是什么大气的人,当晚就告钟归渊那去了。
钟归渊让暗卫头子给绯蛾递了句话——当初你让活埋在后花园的人本王埋了,现在你是想步上他的后尘吗?
“绯蛾公子,您何必跟那小人斗气呢?王爷现在正在兴头上,他也就嘴上占占便宜。”暗卫头子对这种事见怪不怪了,想着跟绯蛾还算熟,该提点一两句的。
绯蛾无声笑笑,拿过纸笔:“官爷,今天他敢颠倒黑白让绯蛾被王爷敲打,明天就敢做更出格的事让绯蛾去死,到时候谁救绯蛾一命呢?”
暗卫头子没话讲了,都说人心不足蛇吞象,那位就不像是个淡泊名利的。
可看着绯蛾的请辞书,暗卫头子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绯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琴师,还看不见,自己出去的话万一遇上贼啊强盗啊什么的,那可就凶多吉少了。
请辞书送到钟归渊手里,钟归渊半晌没说话,却在第二日将自己的印章在上面盖了个戳,然后拿出一袋银钱和绯蛾的卖身契,一并让暗卫头子送去给绯蛾。
暗卫头子将东西送给绯蛾的时候,顺道带了一句话给绯蛾:“绯蛾公子,王爷说,您这招以退为进他不吃,请您看着办吧。”
绯蛾哪里还管钟归渊说什么,他眼里只有自己的卖身契!卖身契啊!只要有这个,他就是自由人,此后天高海阔任鸟飞,他自由了!
“绯蛾公子?”暗卫头子见绯蛾不应声,便又喊了一声。
“啊?”绯蛾猛地被惊醒,赶紧将卖身契丢火盆里,省得夜长梦多,“官爷您刚才说什么?”
暗卫头子叹气,只好重复一遍:“……绯蛾公子,您打算?”
绯蛾摸索着将银钱全部塞自己怀里,笑眯眯地说:“连夜赶路去塞外,官窑的教养嬷嬷在塞外开了家酒馆,她上个月来信说如果王府辞退了我的话可以去那边当琴师。”
在塞外当琴师可比中原有钱多了,再加上钟归渊给绯蛾的补偿金不少,足够绯蛾自己花费一辈子而且还能剩下大半出来。
“那行,既然绯蛾公子有去处,那在下就去跟王爷回禀了。”暗卫头子拱手作揖,刚要转身被绯蛾一把扯住。
“等一下。”绯蛾拿出一箱子伤药给暗卫头子,“官爷,这是绯蛾特地找薛神医配的金疮药,跟宫里最好的金疮药效果一样,只要不是直接断气的外伤,都能把命给捞回来。”
暗卫头子迟疑地打开一瓶嗅了一下,还真是;王府的金疮药就是宫里出的,但是分量并不多,绯蛾一出手就是一箱子,这谁顶得住啊?
“那……绯蛾公子您想做什么?”暗卫头子磕巴着问。
“没什么,请官爷迟三天再跟王爷回报绯蛾离开的事。”绯蛾凑到暗卫头子耳边说。
暗卫头子不明白,也跟着压低声音问:“为什么啊?”
绯蛾拍拍暗卫头子的肩,笑而不语。
拿人钱财,自然要把活干好了。暗卫头子当晚接了个府里去江南的任务,顺道送绯蛾离开,这样也不算是他违抗王爷的命令了,毕竟暗卫头子也是要执行任务的。
等暗卫头子回来,钟归渊已经派人去找了绯蛾一圈,翻遍皇城都没把人找到。
暗卫头子在心里对绯蛾佩服得五体投地,怎么就这么能掐会算嘞?
而且刚好是去塞外,钟归渊明面上根本不能去塞外,贵为一国摄政王,去塞外找个琴师多丢人啊。
钟归渊坐在主位上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下首的暗卫头子:“人呢?”
“您说让绯蛾公子自行决定,所以属下送完东西就去江南了。”暗卫头子掐头掐尾掐中间,只捡能说的说。
“他就没说去哪了吗!”钟归渊拍案而起,差点儿将紫檀桌都拍烂了。
拍完桌子钟归渊又捂着头坐回去,沉声问:“你实话实说,人呢?本王不信你们关系这么熟他会不跟你说。”
暗卫头子摸摸自己的脖子,只能对不起绯蛾了:“回王爷……绯蛾公子去、去塞外了……”
钟归渊怒极反笑:“……呵呵,行,他真行。”
——
话分两头,绯蛾到了塞外之后问了不少人才找到嬷嬷的酒馆,一进门就听见嬷嬷那温柔的声音。
“祝嬷嬷,绯蛾来看您了。”绯蛾摸索着门框走进去,找到空位就不敢再往前走了,毕竟酒馆人来人往的,撞到人就不好了。
祝嬷嬷抬头一看,放下酒过去:“哎呀,小蛾子长高了,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说着,祝嬷嬷牵着绯蛾进酒馆的里屋去,剩下的让小二招呼。
在屋里坐下,祝嬷嬷就发现了绯蛾的不对劲,敛下笑容,抬手在绯蛾眼前挥了挥:“……蛾子,你眼睛呢?”
绯蛾笑道:“不碍事不碍事,之前受了点伤,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看不见了,不过我耳朵好,跟没瞎之前一样,您不用担心。”
“老婆子能不担心吗?”祝嬷嬷拍了绯蛾肩膀两下,“你都这样了还敢一个人过来,不怕别人又把你卖了啊?”
“卖不了,嬷嬷,你猜我在皇城遇见谁了?”绯蛾神神秘秘地说。
祝嬷嬷弹了一下绯蛾的额头,笑着说:“小滑头,谁啊?”
绯蛾拿出一个青花瓷瓶出来,推给祝嬷嬷:“您闻闻。”
“什么东西啊——”祝嬷嬷刚打开一闻就知道是什么了,“蛾子……你遇见薛神医了?那那你怎么没让他给你治眼睛呢?”
绯蛾哭笑不得:“我是遇上薛神医不假,偏生不是瞎了之后啊。当时您刚走一个多月吧,薛神医来听我弹曲子,他一高兴就问我想要什么药,我就点了您给的单子上的那些。”
祝嬷嬷当初是真把绯蛾当孙子养的,离开前甚至安排了王府的活计给他,却没想到绯蛾还是受了伤。
而当初走之前祝嬷嬷让绯蛾凑齐她给的单子上的东西才能出发去王府,以防万一。
机关算尽,还是少了一样。
“嬷嬷当时怎么就不给你多加几样东西呢?要是准备得齐全一点儿蛾子你说不定就不会瞎了。”祝嬷嬷心疼地摸摸绯蛾的头。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嬷嬷,我已经拿到更好的东西了。”绯蛾笑着拿出一个圆滚滚的瓶子打开嗅了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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